慕宸執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輕輕抿一口，滿嘴的苦味。
“你知道了？”
卿若花望着他沒有說話，明亮的眼睛欲語還休，似已訴盡千言萬語。
慕宸明白了，明明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可是真對着這樣的卿若花，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已經知道我的目的，為何還來赴約？”他聽到自己聲音，低低的，經過杯中冷酒的潤色，低沉的不像自己的。
卿若花起身走到窗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除了可以全身而退外，就是不相信…不願意相信”
慕宸默然許久，久到卿若花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才輕輕道：“對不起……我不想騙你”
低不可聞的聲音卻仿佛一錘定音般，定下了卿若花心中的猜測。
沉默良久，明知多此一舉，慕宸還是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卿若花笑了笑，道：“你一開始就對我好的不同尋常不是嗎？若說你是卿言哥哥還能解釋，可是你又不是。”
卿若花目光微垂，又道：“沈陌曾跟我說，你和冷青楓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我觀察了幾天，你們根本不像從小認識，更別說兩小無猜了。”
“縱然海誓山盟也不敵世事無常，這也不過說明我們之間沒有感情了而已。”
“的确，但是感情淡薄并不是失憶，沈陌既然說你跟阿楓兩小無猜，就不可能騙我，可是阿楓對你卻渾然如忘卻了一般。唯一的解釋就是，跟你兩小無猜的人并不是阿楓，或者并不是這個阿楓。”
慕宸注視着她，許久才輕笑了一聲，道：“人人都說你沒心沒肺，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楚，那……你也知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相州王府裏的望湖小築和相府的聽風閣一模一樣，你曾說因為是京城王府的舊景，我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知道聽風閣乃是丞相冷衡音的寝院，若你說的是真的，那冷衡音為什麽要以一個王爺府上的舊景為寝院？……唯一的解釋，就是那裏有他想要懷念的東西、記憶、甚至是人！”卿若花擡起頭，直直地盯着慕宸，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所以，冷衡音才是那個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最後又因家仇反目的冷青楓。”
慕宸苦笑一聲，忽而輕輕道：“是啊，她早已與我反目了，當年若不是我太懦弱，冷家也不會只剩下她一個人。”
卿若花望着他沒說話，慕宸也不在意，繼續道：“我做這些，并不是想與她奪/權，只是……想要一個結果，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其實，在我去相州救我哥時，你大可以就押下我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因為，還不夠”慕宸眼簾微垂，徐徐道：“在相州她可以坐視不理，可是攻打永州卻不同，而且加上眼前這個對阿楓有救命之恩的冷青楓，才有可能萬無一失”
“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兵戈一起，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對不起”
卿若花有些氣惱，喃喃道：“跟我說有什麽用呢”
窗前月，地上霜，博山爐裏檀煙袅袅，香氣襲人，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唯有燈花還不知愁的搖曳不定。
空寂的房間，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
“你走吧”不知過了多久，慕宸緩緩開口
卿若花詫異的轉頭看他，心底卻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幸好…幸好自己賭對了。
“或許你不會相信”慕宸走到她身邊，在明月西窗中轉頭看她：“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并不是想利用你。如果……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或許現在真的可以做一個不問世事的閑王。”
卿若花沒有說話，因為他遇到的始終是那個替兄而活的冷青楓。
有的人，不論早晚，一旦遇見，便在劫難逃。
如他和冷清楓，如自己和沈陌。
想到沈陌，卿若花壓抑的心總算松了一些，這些天因慕宸而鬥的氣，在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見他，立刻見到他。
“我明日就要回去了”慕宸頓了一頓，看到卿若花擡頭，才繼續道：“如果以後有機會……如果我還會再去京城，希望還能再見。”
“好”卿若花點點頭，眼眶驀然有些發熱。
知道此次一別後，這輩子恐怕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珍重”慕宸又道
“嗯”
“別哭了”
“嗯”
慕宸嘆了口氣，伸手一點一點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然後輕輕的吻上她的額頭，如蜻蜓點水，一觸而逝去。
“我認識的卿若花是快樂的，天真爛漫的，眼淚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慕宸揉揉她細軟如羽的長發，笑道：“走吧，再晚，沈陌該等急了。”
茫茫夜色中，風波樓越來越遠，卿若花遠遠的回頭，明月樓裏，那人依舊在窗口。
在風中伫立片刻，卿若花轉頭慢慢往回走。來時的不安，已變成心尖的難受，但是只要慕宸放過她，卿若桐就不會因為顧忌她而束手束腳。
這樣，無論最後是戰還是和，她哥至少不會有性命危險。
卿若花這麽一想，心情又好起來，而且這次她不動聲色在衆人若無所覺的時候，解決了這麽大的難題，果然是天生幹大事的人！
卿若花心中洋洋得意一番，突然發現前方拐角的陰影裏站着一個人，看了看空蕩蕩的街道，這麽大晚上的，鬼鬼祟祟，不會是想劫財吧？或者，再個劫色？
卿若花打了個寒顫，有種想要扭頭往回走的沖動，不知道現在去跟慕宸說自己願意當俘虜還來不來的及。
卿若花站在路中間猶豫着不知該怎麽辦，陰影下的人卻緩緩走了出來，眉若刀裁，目如朗星，一身墨藍衣衫随風舞動，仿佛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不是沈陌，還能是誰？
卿若花詫異了一瞬，随即明白，他肯定是不放心自己，一路找過來的。
臉上忍不住暈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卿若花飛奔過去，抱住他開心道：“你什麽時候來的，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沈陌深邃不可見底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幽幽的暗火，譏诮道：“你，還舍得回去嗎？”
卿若花一驚，被他透着寒意的話吓了一跳，疑惑的擡頭望着他道：“沈陌……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沈陌強壓着心頭怒氣，道“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慕宸約我過來吃飯，正好我也有話跟他說……”
“說個話需要動手動腳，需要親在一起嗎！”沈陌控制不住的低吼出聲，聲音撞上壓在胸口的怒氣，驀地有些變調。
卿若花想到慕宸吻在她額頭那一下，當時心情低落，沒有反應過來，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有些不妥，但是絕對沒有私情，卿若花有些惱了，忍不住道：“你胡說什麽，我們什麽時候親到一起了！”
“是，都是我胡說！我犯賤，犯賤的守着一個你說過就忘的諾言，犯賤的想盡辦法讓你哥把你嫁給我！”
“我……我沒有”卿若花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讷讷的搖頭，也不知是說沒有忘，還是其他什麽。
沈陌卻仿佛沒有聽到，這麽多天的矛盾爆發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你說你喜歡我，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他突然伸手捏住卿若花的下巴，冷漠的不帶一絲情緒道：“這種喜歡，不要也罷！”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