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夷昌見她肯松口, 自然忙不疊地就讓下去把傷藥紗帶等一系列東西備妥了送上來。

然後二人便在一處途經的小亭裏,等姒思闕給太子殿下将手的傷包紮好了再走。

這時小亭外的那些小寺人看了亭子裏二人的身影,都不禁暗暗掩袖偷笑。

他們見過冷酷無情, 一言不發就要将人五馬分屍的太子殿下, 也見過太子殿下在華容宮裏陰森逼仄的地牢中,是如何殘忍對待那些對他不忠的下屬的。

在他們的認知中, 就沒有人敢跟太子殿下說過一句語氣重的話,從來就只有別人在太子面前因說錯了話而膽戰心驚,未等殿下将開膛破肚的刀斧拿過來就先吓死的份,什麽時候看過殿下也能在別人面前如此小心翼翼,語氣低下的時候?

還仿佛…夫人若是一個不高興, 讓殿下當衆落了面子,殿下也只會把人寵在懷裏,卻會将那些看了他糗态的人滅掉。

所以這會子大夥可不敢輕率,只能躲得遠遠的,偷偷幸災樂禍地“欣賞”殿下遭“虐”的過程, 也蠻新奇有趣的。

上完了藥, 包紮完畢, 姒思闕又願意讓太子牽手了, 太子殿下珍而重之地再度牽起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心滿意足地朝前方走去。

姒思闕跟姬夷昌來到了姑蘇臺的重華殿, 見父親母親衣着鮮麗地從殿階上下來。

姬夷昌拉着她走前去, 正等楚王準備以敗戰國戰俘的身份給齊國儲君下跪禮之際, 太子殿下就率先謙遜地給楚王楚後行了個晚輩禮。

“孤給泰山大人、給泰水大人正式拜禮。”

楚王楚後相視一看,齊齊過去将太子殿下攙扶起來。

“不可、不可、太子殿下乃上國儲君,不應對我等戰俘行此重禮。”姒荊扶起太子道。

本來姒思闕也沒有料到太子殿下會如此莊重地給她的父親母親行此婿禮的,但此刻見自己父親母親如此卑屈的态度, 頓時又有些不喜了。

她幾個大步走前來,餘光瞥了一眼被攙扶起的太子,就是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以示心頭的不平衡而已,姬夷昌便屈着膝,怎麽也不肯起來。

姒荊可為難了:“賢婿,你請快快起來吧。”

見旁邊的女兒一臉小抱怨地杵在那裏跟木頭似的,趕緊給女兒招招手:

“闕兒,你快來說幾句。”

姒思闕愣了一愣,見父親母親都同時對她打眼色叫她過來,本來還想着要小意讨好太子的心頓時煙消雲散。

可最終,姒思闕還是別別扭扭地走過來,因為她不願意讓楚國的一切化為烏有,她不願意讓父親母親明明有回國機會卻因她的态度而回不去。

她如今已經長大了,是個成熟、沉穩,沉得住氣的,能收斂自己脾氣的大人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太子跟前,上挑眼睑瞟了一下太子。

太子也眼神幽邃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妾…”她閃爍着眼睛,左顧右盼道。

“孤明白。”姬夷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孤不用你的刻意讨好。”

姒思闕愣了愣,心虛了一下。

“孤就喜歡你在孤面前展示你真實的态度。”姬夷昌繼續說。

姒思闕皺了皺眉,回想起小時候神經病太子讓她使勁兒揍他的情景。這太子…原來喜歡受虐,喜歡她态度惡劣地對他?

“因為,如今齊國可以算是逐步掌握在孤的手裏了,接下來,孤要與楚國結締友好互助的合作關系,孤希望你們都能與孤真誠相交。”姬夷昌接下去闡述道。

原來如此…

姒思闕豁然開悟地點了點頭。

楚王姒荊更是走前一步,目光隐忍中又帶了點閃爍的淚光,雙手交疊,語氣鄭重道:“楚公姒荊,願與齊國太子共同商盟。”

身後的若月夫人也守雲見月似得朝姬夷昌颔首示意。

如今齊國朝堂中雖然也有不少太子偷偷安插的人在,但大部分都是擁立齊王姬厚光的世家老頑固。

這些人幾天沒有看到齊王,已經在朝堂中鬧起來了。

這些人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樣對齊王忠心,只是齊王這人雖然做事不擇手段,但無可否認他禦人的技術确實很有一套。

這些世家之所以擁立齊王,為的只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因為齊王是與自己的利益息息相關,所以他們才會關心齊王的行蹤。

“各位卿家稍安勿躁。孤只是暫時替代父王做決策,等父王身子稍好,一切會交由父王審對。”

“要是大家覺得孤今日的決策做錯了,你們也可以記下來,他日到孤王父處評理去。”

太子姬夷昌于王座前冷淡淡地撂下那麽一句後,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了。

誠然太子的做法于公來說,還是挑不出一點錯漏的,只是他們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還是希望齊王趕緊回來主持這些事。

皆因齊王以往做法與太子殿下大相徑庭,齊王會起碼預留出一點讓世家抽油水的好處在,起碼不會苛刻至太子殿下這個程度。

底下有人對太子殿下的決策暗自叫好、大快人心,但更多的是暗生怨憤,對太子抱了歹毒的念頭。

其中有一個曾經與張永侯友好的鐘司寇竟大着膽子走出列,語氣狂谑地對太子道:“臣觀日前大王的身子還好好的,還時常邀臣去跑馬狩獵,怎麽可能一病就病得躺下,連我等探望都見不了呢?”

“莫不是殿下偷偷存了何種僭越的心,把大王怎麽了吧?”

他此話一出,朝中各路諸侯俱紛紛嘩然,人人自危。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将齊王怎麽了,那麽,大部分人藏下的腌臜事情、以權力牟取的利益都會被新王毫不留情地揪出并且重新整肅。

雖然有可能不是所有人都會被揪出來,但新王總得趁這時候培養自己的勢力,能放得下開始調轉頭擁護新王的,就有可能活下去。

可如果是那些與舊王利益糾葛明顯太深的人呢?很可能就會被當成殺雞儆猴的那只雞來開宰。

加之如果半途舊王反撲過來滅了新王的話,那麽情況就又會反過來了。

此時人人自危,但還是有許多人選擇了與鐘司寇站同一陣線,紛紛站出來指責太子:

“對啊!既然殿下說大王只是病了,那麽作為臣下的去探望,應該合情合理吧?”

“如果殿下執意不讓,可見得是存了司馬昭之心,弑君弑父者,天理難容的啊!”

“殿下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給臣下一個交代了,要麽把大王交出來,要麽臣下聯合跪在南門外,讓別人看看我們的太子殿下都幹了些什麽事。”

“弑君弑父者,天理難容,會遭受我大齊百姓唾罵,遺臭萬年的啊!!”

姬夷昌冷冷地用目光掃視了一下殿階下方跪了一水兒摘掉官帽的老世家們,修長的指尖輕輕地搭在王座的龍頭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動着。

“孤還有一事要說,說完了,各位卿家想見父王,孤帶路便是。只是…你們确定不叨擾父王養病,不惹惱了父王就好。”

姬夷昌嗓音輕淡得如同大殿落下的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這是姬夷昌在晉國使者離開之前刻意再在公衆場合維持一下的病嬌模樣,但大家還是在這一聲落下後,就都安靜了下來。

殿前鴉雀無聲,各人心中都在思量,都在分辨太子之話的虛實。

有人心中不信邪,認為太子故意那麽說,只是想逼退他們的威脅。

“好!殿下有什麽事情趕緊說,說完了好帶臣下一同去探望大王!如若是臣誤會了殿下,臣下們願意在秋冷的天裏光着身子在城坊中當馬驢!讓路過的人揮鞭供驅使!”那人為了加重砝碼好逼得太子殿下騎虎難下,便拉了衆臣下水。

而被拖下水的那些臣們雖然起初也慫,但一旦有人開頭給了勇氣,緊接着一個個便會變得盲目自信起來。

姬夷昌淡淡地掃了殿前站着說話的人一眼,太子旁邊的小寺人,抑制不住地掩起了袖角偷笑。

這些所謂的肱股之臣,不過是能力有一些,底子裏卻僻陋得壓根不能看,到底是哪來的底氣啊?

可等太子殿下說完了他今日目的所在的事情後,所有臣們都後悔讓太子說了。

“殿下!不可!萬萬不可!現下各國都有傳言出,楚國的司馬大庶長能力卓偉,是當年楚王存了機心,用自己和家眷當質換來的最後一步棋子。殿下知道不久前楚國遭受燕國攻擊,最終卻成功擊退燕兵的事情嗎?”

姬夷昌當然知道了,那一仗可是他親率的暗部悄悄處理掉的。

“可想而知,在楚國國君入齊為質的這段時間來,楚國已經悄悄強大起來,所以那一仗楚國才能擊退燕國!所以!殿下您在此時将楚王楚後放回國去,無疑是放虎歸山啊!楚國不會白受這八年的屈辱,給齊國好日子過的!”

“孤也知道。但這是父王的意思。”姬夷昌說謊不眨眼道:“當年父王與楚王可是約定好了八年的。如今年滿,如若不履行約定,怕是會遭楚國那邊責罵我大齊堂堂大國竟然背信棄義。楚國若是已經強大起來了,你說他們當中,會不會有人拿捏着齊國的這個錯處,行救回楚國國君是虛,趁機在戰亂中殺了楚國君,再在大齊身上牟取好處為實?”

“屆時,不将楚王楚後放回去,倒成了齊國一大錯處了。”姬夷昌冷嗤道。

衆人啞口無言。

默了一陣,又有人上前道:“殿下,反正此事臣下還是感覺不妥,還是等臣們見了大王,商量過後再作決定吧。而且,若照殿下這麽說…”

“現在雖然楚國公主已經成了殿下的後宮之人了,如若只讓楚王楚後回去,楚國那邊如若真的鐵了心要找借口的話,什麽樣的借口找不出來呢?說不定還會說楚公主并非自願嫁給太子殿下,說殿下是使了陰招,故意娶公主目的還是想挾持楚國呢?”

“那殿下是不是,也要與楚公主仳離,将楚公主一并歸還給楚國?”

原本那位下臣也不過是氣在當頭順道一說,沒想到這一說,可把太子殿下的臉說得可黑了。

太子殿下神态極其不悅地拍案站起,所有人心下都吓了大跳,心髒快要跳破胸腔了。

“下朝!”姬夷昌冷聲說完,沒有一個人敢動作,過了良久大家才紛紛下禮起來。

姬夷昌往裏走了幾步後,又走了出來,大家被他的模樣吓得又是一怔,連忙屈下腦袋去。

“不是要孤帶爾等去探望孤的王父嗎?不走是什麽意思?!”太子氣急敗壞道。

旁邊執簡的小寺人也暗自掐了一把汗,自打夫人嫁到殿下宮裏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這麽被人惹惱的太子殿下了。

小寺人輕輕掃視了底下那群無知的臣下一眼,心想看起來都挺聰明的樣子,奈何竟會做如此蠢笨的事啊!觸了殿下的逆鱗還懵然不知,一會子場面可得慘烈了。

後來,以鐘司寇為首的那群世家臣們在齊王的寝殿中,如願看見了躺在床上昏迷,意識不清的齊王。

鐘司寇始終不甘,大着膽子往前一步,在齊王跟前跪倒哭道:“大王!大王!您要是被下了藥,或是有苦衷的您就眨眨眼,伸手握住臣的手,臣一定會替您撥亂反正的!”

大家在聽見鐘司寇哭着說這話時,都心有餘悸地往四下看了看。

所幸,太子殿下說了要留空間給他們,果真留了空間,沒有杵在這裏打攪。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敢往前跪在齊王床前,告狀道:“大王!太子殿下他處事不公,您趕緊醒過來啊,要是您這個樣子是殿下所害的,您一定要告訴臣們,臣們才能幫您啊!”

“大王!大王您快醒!”

“大王!大王您開口說一句話就行,告訴臣,是不是殿下幹的啊!”

“大王…”“大王…”

前來探望的大臣中,每個人都又焦急,又惶懼。

焦急害怕他們的大王就這麽一直醒不過來,這跟死了沒什麽區別。太子殿下還是該有的權力有了,該幹嘛就幹嘛,還能趁機打了他們臉,告訴他們“孤沒殺父王”,現下是他們“誤會”了太子,要是大王沒法醒來證明一切事,他們的下場将是能預料得到的。

“大王您快醒來!快醒來啊!老臣求您啦…求您啦…”有個老臣子哭得特別肝腸寸斷,是因為來這兒之前,受了鐘司寇的情緒影響,公然指着太子殿下的臉罵了一通屁。

此時看見大王沒死,身體還暖和着躺在那兒,只是又醒不過來,他都快要哭死了。

這些老臣好生的狐貍心思,原料想着太子殿下如若抓住機會,又怎麽會不趁機将大王殺死,是料準了這一點,他們先前說話時膽子才生的這樣肥。

現下大王是沒死,太子殿下竟然還蠢得把人撂在這裏不管不顧,當然也可能是聰明之至的做法,只是,他們是哭也無謂了。

那個哭得瀕臨崩潰的老臣哭到最後,竟然狠下心腸,從發間拔出了一根銀發簪,“噗噗”幾聲,往齊王的手臂處連紮了幾下。

跪伏在周圍的衆臣都看傻了眼。

守在屏風後的守衛慌忙持刀跑進來,齊刷刷朝諸多大臣們亮出了青銅刀劍。

與此同時,齊王也被那一針,刺得“啊!”一聲大叫着醒來。

“大王!大王您終于醒來啦?”那老臣一抹滿眼泡的悲涼滄桑淚,有些喜極而泣道:“大王!大王您快說啊!您這個樣子,是不是殿下?!是不是殿下?!”

所有人都覺得這名老臣行舉過于癫狂,似乎是被太子殿下逼得瀕臨崩潰瘋狂了。

但此時所有人都寄希冀于這位老臣逼問大王的話,期望大王能說出他們所想聽到的話,然後他們就齊心協力去代替大王執行,将太子拉下來。

“剛才是你狗膽子夠肥,紮了本王嗎?!!”一連睡了好些天的齊王一醒來,滿眼都是血紅血絲,單手拎起那名老臣的衣襟逼問,一點不像是得了重病。

太好了,他們的大王看起來挺康健的!所有人都在眼淚中雀躍着。

可是,下一瞬大家就悲催了。

因為齊王不但看起來康健,氣力似乎還大着呢,就是不知道躺了這些天把朝政交給太子是何故。

因為衆人在床前的哭鬧嚴重影響了齊王睡覺,所以齊王一醒來,就一手拎起一名臣子,直線地往殿門處砸。

滿朝臣士被砸得頭破血流,啃都不敢啃一聲。

最後,齊王竟然還說了一句:“所有事情,你們聽太子的就好了!沒要事別來煩擾本王睡覺!”

說完,大家都在滿臉血污和滿臉震驚中,掙紮着扶膝站起,揩拭掉臉上的泥污和血淚,一瘸一拐地步出殿門。

“各位大人,請随周某過來一下,周某已經安排了奴侍給你們保管官袍了。”才走出殿門,周凜突然微笑地站出,擋住了衆人的去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位随波逐流,跟随各位老油條起鬧的年輕小官忍不住天真地問道:“作甚要替我等保管官袍?”

周凜笑了笑,語氣有禮道:“諸位大臣都是我大齊的棟梁,你們的官袍代表着你們身上的臉面,雖然這臉面呢,暫時是丢掉了,總不能任由大家在沒臉沒皮的時候呢,被什麽小頑童啊,或者市坊中的什麽牲畜啊趁機往上撒泡尿、拉堆屎不是?”

衆人聽完,這才想起來先前似乎由哪位大臣開的頭,鼎力拉着衆人的名義陪着他一塊許下的這個諾言了。

此時,那位當時說話擲地有聲許下諾言的大臣低下了頭,接受衆人憤懑的目光。

然後,在大臣們集體光了身子前往市坊游街,跪伏在那裏給街坊們當驢馬使喚之前,衆人首先将那位始作俑者痛打了一頓。

太子殿下體恤衆人都是有臉有面的世家大族,特差宮人們給大家用彩陶做了頭套。

當大齊過半得力的朝臣頭戴色彩斑斓的或瑞獸、或仕女和各種稀奇走獸的陶制面孔出現在鬧市時,便一致遭到了街市當中一些上了年紀的婦人用拐杖毆打驅趕。

然後又成功吓哭了一些膽小的孩童,惹得鄰裏的男人們相繼出來追趕。

“不要臉!不要臉!看那群人,哎喲!天涼了還光着腚走來走去的!不曉得是不是有毛病!”

“別讓他們過來吓着小孩了!未出閣的姑娘家看了可得遭殃!”

街坊們邊罵着,邊躲得遠遠的嗑瓜子看熱鬧。

可也不知當時提這種馊主意那人是怎麽想,當時竟然給大夥設了個恁大的局,光着身子在市坊裏遭人謾罵驅趕就算了,竟然還嫌難度小似得給加了個套,竟指定說明要在市坊給路過的人當馬驢供驅使!

這路人是有了,可這種情況下,誰腦子有坑去騎在一頭頭“光.身”的“驢馬”上啊,又不是不正經人家。

可那話當時說了也就說了,沿路也有太子殿下的人在盯梢着。這會子,找不着人騎自己還不能回去了呢。

于是,大家夥都在施展渾身解數,用盡一切在朝堂鬥得你死我活的伎倆,沿途拉起了“活兒”。

那個提議這次“光驢”行動的大臣和那個上前用發簪刺齊王的大臣還硬凹上了。

提“光驢”大臣頭戴一頂虞美人頭套,抓着一個路過男人的衣領,正在和渾身皺褶,在寒風中凍得起了雞皮疙瘩的老臣争執起來。

“他先答應騎我的!”

“不!不對!他先答應我的!你個害群之馬,都是你提的馊主意!害得大家跟着你受罪!現在你還跟老夫搶人?!”

那老臣氣得跳腳,直接拿出了當時刺齊王的氣勢來。

“不是在下兵行險着,殿下他有可能讓我們進去見大王嗎?!現在起碼我們知道大王只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咱們再想想辦法救出大王就好了!”

那“虞美人”大臣不肯示弱道。

這時候又來了幾個大臣,直接就把“虞美人”大臣手裏抓的男人救了出來,直接摔到老臣手裏,于是,老臣成功上了岸,載着面露惶色的男人走了。

接下來,那幾個夥同的大臣就又揪準了“虞美人”大臣,每當他成功用計拉住了路過的人,他們就輪流上前,如法炮制,直逼得“虞美人”大臣妥協,把他手中的“獵物”成功搶過來。

這些大臣們在街市上施展這些陽謀陰謀的時候,精彩絕倫得簡直足夠讓說書人海侃個十天十夜。

只有鐘司寇始終端着架子下不去。

這鐘司寇年齡在衆臣中,算是最年輕的位高者了,尚未滿而立之年,爬至司寇之位,掌管刑獄訴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而且人又長得清俊氣質佳,便是脫了官袍,平日裏對飲食和鍛煉管理有素也都體現在了身材上。

在鐘司寇不欲與一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大臣為伍,獨自漫無目的走進一個脂粉氣息濃重的小巷裏時,一位穿着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便倩笑着朝他走來,将他圍堵了起來。

周凜回去事無巨細一一向太子殿下回禀的時候,太子殿下因先前張永侯的事,多口問了一句:“那個鐘司寇可完成任務了?”

周凜回想了一下,就覺得當時場面過于香.豔,似乎不大合适拿來當正經事說給殿下聽。

但殿下既然問了,也不能不說,只好斟酌着言辭說:“回殿下,鐘司寇長相風流不羁,自然能迷倒一些小娘子上前驅使他。”

其真相其實是,過于耿直直率的鐘司寇因為從未逛過花柳巷,所以一不小心逛到花柳巷,被柳巷的姑娘相中了,反過來把銀子砸給他,只求伺候他一夜就願意助他解厄。

結果鐘司寇寧死不屈,面臨衆女圍攏,甚至上前上下其手,他就是不肯屈下身份承受,最後勢孤力弱,被衆女子用迷藥給迷了,更是生生拖進了窯子裏,生平受盡女子的屈辱才終于完成了任務。

在完成了任務,接下周凜手中的官袍時,周凜都看見鐘司寇整個人都懵了,渾身的或青或紫的細小痕跡,那都是被衆女群起将他那什麽之後留下的。

周凜估計這生性鐵耿的鐘司寇該好些時日都上不了朝,因為打擊太大。

“這個鐘司寇,稍作改造下,應該是大齊日後不可多得的人才,留着他吧。”姬夷昌淡淡道。

“喏。”周凜在一旁細心地記錄着。

“父王服下趙程所煉丹藥後,性情大爆發時期可是已經過了?”姬夷昌又問。

當初齊王被鉗制,趙程讓他服下了一顆能令人神智錯亂的丹藥。

其丹藥服下後,大部分時間人都會嗜睡,但是有一個體內精力大爆發時期,大爆發時期人會變得很狂暴,見東西就砸,相當危險。本來料定還有一兩天才到爆發時間,太子已經安排好人員屆時就将關押齊王的殿門關得死死的,任由他自個在裏頭砸,可是,一旦觸發了身體的哪一處,可能也會提前爆發的時間。

“回殿下,看樣子應該是劉大人用發簪的那一紮,把大王的爆發時期提前了。”

姬夷昌繼續冷淡地“嗯”了“嗯”。輕輕道:“沒有傷及其他宮人,太好了。”

——可是卻把那群大臣砸得皮肉帶血,還得帶着傷去市坊裏出醜。

周凜面帶欣喜,用力地點了點頭。他覺得他們的殿下自從娶了夫人,越來越仁慈心善,越來越會關心他人了。

那一次集體“光驢”行動之後,過半的大臣都選擇了請假休沐在家,不來上朝。

一來是經那次之後,雖然那次都戴上頭套沒被人認出來,但衆人都自覺羞于見人,只得終日躲起來,連家中親人和近仆都不能見。

二來是,太子殿下執意要将楚王楚後送回國,只要大家都不上朝,太子殿下得不到有關司政部門的通牒,就不能把楚王楚後送回去。

不管那是不是齊王的意思,總之觀現時下的局勢,楚王楚後是萬萬不能放回去的。

姒思闕知道太子殿下近日為了她父親母親回國的事忙得腳不沾地,近日她看這個太子殿下也越來越順眼了,見他在小殿工作,燈盞尚未熄滅,便到小廚房裏讓人做了幾味小點,親自端了過去。

“殿下,還不歇嗎?朝中很多事務要忙?”

姒思闕将小點擱下,在他身旁跽坐下來。

太子殿下在批閱文書做事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斷,但小殿外的周凜也沒有攔她,太子見她進來了也沒有發怒,只是輕輕對她點頭示意一下,就又安靜地投身在批閱中。

姒思闕倒也識趣地沒有拉着他說話,只是也安安靜靜地坐在方案邊角的位置,自己邊找了些事來做,邊等太子一同用膳。

姬夷昌批刻完了祁尚書回禀的關于大齊國內農産情況,和軍饷征繳情況的卷籍,低頭思忖了片刻,特允了祁尚書推薦一個能人的建議。

圈刻完了批文後,姬夷昌舒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使用批文的刻刀導致發酸發軟的五指,擡起頭來一看,發現姒思闕正低着頭聚精會神地在燭火下,用他之前送她的天龍刀玩弄着案桌上融化成水的黃蠟。

見她玩得起勁,姬夷昌沒有阻止她,只是輕輕地用兩指拈起案上前方,她端來給他做宵食的糕點,送到了她唇邊。

姒思闕停下了玩得正起勁的手,愣了一愣擡頭,恰好她那如酒釀般的桃花美眸,在燭火盈盈下,對上了他的幽邃鳳眸。

思闕不願打破這小殿中難得的恬靜,便笑着用唇無聲地比了個“謝謝”的口型,就着太子的手吃下了那塊糕。

她本來想回敬太子,也給他撚一塊糕喂到他嘴邊的,但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雙玩得滿手油蠟的手,她不好意思地歉笑了下,直接把碟子給姬夷昌挪了過來,示意他自己也吃。

姬夷昌繼續往碟裏撿了塊思闕愛吃的,又遞到了她唇邊,親自看她吃下。

姒思闕覺得今夜小廚房做的小點都太出色太好吃了,蜜糕上的蜜是馨甜的桂花蜜,澆了牛乳藏在糕芯,一咬即馨甜香滑,有流動的餡料溢出,蟹黃酥是用爆香炒香的蟹肉澆上面粉油炸,酥脆鹹香,口感鮮美。

她不懂太子怎麽一塊都不愛吃,倒是全然喂給了她,末了還心情大好地用帕子親自将她嘴角的牛乳擦幹淨了,輕輕捋了捋她額前被油蠟沾到的發絲,順着她如瀑的毛發撸了一把,才示意她繼續玩油蠟,而他也繼續投身工作中了。

姒思闕納悶不已,心想難道殿下真的只愛吃她做的糕點?

可是轉念一想,又感覺哪裏不對,一口一口被人喂食,又是擦嘴,又是撸頭發的,她怎麽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啊…

姬夷昌本來處理公務上的事情,很是疲憊困倦了,加之近日在朝堂中,他以一人之力頂住滿朝。

晉國使者虎視眈眈找針縫似的觀察當局朝勢,巴不得齊國朝政陷入混亂。他既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手遮擋使者的眼睛,又要壓制住底下那群蠢蠢欲動的舊世家大臣,他已經壓力過頭,身心俱疲了。

可是,剛才喂一喂思闕那小子吃夜宵,又趁機撸了她柔軟的頭發一把,頓時覺得所有壓力消散,他又可以精神奕奕繼續工作了。

難怪時下不愁吃穿的高門貴族都喜歡飼養愛寵,他原來還覺得與其這麽麻煩去飼養,還不如吃掉了,肚子裏還能有物。

這下他懂了。原來養只愛寵,看着他的小家夥一點一點地就着自己的手邊把吃食一點一點啃咬掉,那種微妙的心情,真的很解壓。

這麽想着,姬夷昌又忍不住擡眼望了他的“愛寵”一眼,見她玩蠟堆玩累,竟然趴在案上睡着,他皺了皺眉,輕步地走了過來,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卸下,蓋在了她身上。

做完這一切,那堆案桌上的黃蠟觸發了他,他心中默默想着,要是他們齊國能像楚國一樣,貴族間不用諸如“黃蠟”、“鯨油”一類的奢靡之物,把氣力集中在刀刃上,用以培養實力強大的軍隊,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懼怕晉國的威脅了?

這麽想着,他立馬就開始采取行動,喚人進來将昂貴的黃蠟燈撤了,換成價廉的菜油燈,并且連夜翻查宗卷資料,以查證此舉可落實的操作性。

翌日姒思闕是在汗水中熱醒的,醒來時看見太子那件厚厚的披袍竟然披在了自己身上,而她則躺在太子的小殿中睡着了。

擡頭一看,太子依然在方案上辛勤批閱,只是眼睛顯然帶了濃重的黑圈和血絲。

思闕上前一把握住了太子的手。冰冷如鐵。

好家夥,自己挨着冷在這幹事,卻把衣裳蓋在一個快要熱死了的人身上。

姒思闕連忙将自己身上的厚袍挂回了他身上。

“孤剛才搬卷籍,吵到你了?”姬夷昌眷戀她在他手上殘留的溫熱,但又害怕這季節自己體內的寒氣會冷着她,所以也不敢過分靠近。

“不對,是殿下衣裳太厚了,妾給熱醒了。”

說着,姬夷昌就順着目光瞥了一眼她身上所穿的只有單件絲織的裙裳,身材被完好地勾勒了出來。

一大早的,他哪裏接受得了這刺.激,連忙就把眼光別開了。

姬夷昌日常和姒思闕相處的時候,大部分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臉或者她的手上,盡量控制着自己別去留意她的身體。

所以盡管昨晚的确是他脫下外袍給人披上的,但他也确實沒有留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裳啊。

那不是…酷暑季節氣溫微冷時穿的衣裳嗎?

“你這…酷冷天,你怎麽穿成這樣了??”姬夷昌顯然有些不悅。

姒思闕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衣,覺得還好啊,就納悶道:“妾穿怎麽了?這初秋的天,冷得也不明顯啊,随便走動一下就熱死了,妾不穿夏天的衣裳,難道像您一樣穿臘月季節的衣裳?”實際上等到臘月,姒思闕穿的衣裳也不會多,頂多比現在多穿一兩件薄衫罷了。

正巧此時周凜走進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厚薄适宜的薄棉夾層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太子披在身上用來擋霜雪的貂皮外袍,又看了眼夫人身上喜慶奔放的夏裳,他機靈地低下頭,及時掉頭就走,生怕被夾在兩位不省心的主子中間了。

太子殿下連夜趕完了所有文書的批閱工作,又在上朝之前抽空去姑蘇臺端陽門處見祁尚書引薦的人,周淺。

周淺只是個草芥武夫,為人粗莽,舊時是世家大族中最不起眼的奴生子。所幸小時候生得機靈可愛,合了嫡子的眼緣收為伴讀書童,教其習武練功。

後來那戶世家大族落魄了,周淺便投身軍戎,為底層一名寂寂無名的小卒。

這次之所以被祁尚書看中,是因為有一次祁尚書到軍中視察的所見所聞。

那會子底層的軍需欠缺,底層士卒缺糧,那些奴隸和最底層平民編制成的隊伍裏,便有不少士卒因為吃的不夠終日裏精神不振,殺敵時只能靠頭領允諾的殺一敵能獲得一小袋米糧來作引誘,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