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戰俘
葉鳶萬萬沒想到京城的變故來得這般快。
若是京城一切正常, 邊境駐軍的物資不可能會短缺。可瞧着如今的情态,京城定是出事了。
遠水解不得近火。葉鳶鎮定道:“好,我知道了。”
葉鳶回到自己的營帳,閉上眼細細思忖, 手指按揉着太陽穴, 突然把手停住。不對!若是自己還未出征時京城已經出現問題了呢?
葉鳶叫來王衛, “派人送一封急信去京城,不要用軍隊的令牌, 進了城門假裝是進京的百姓, 把信送去禁軍處,不, 将軍府!給白明酌或是白卿淮都行。”
王衛大驚,知曉許是京城出了什麽問題, 卻也不敢多問, 只連忙應是。
葉鳶嘆了口氣, “別慌, 京城或許什麽都沒有發生, 只是我心中有所揣測, 有些事需要求證。”
王衛點頭道:“您放心,我這就派小毛出發, 小毛腳程快,辦事也放心,五六天就能入京。”
葉鳶拿出了一塊朱砂雕刻的挂牌, 下面壓着一封信件, “京城的補給靠不住了, 拿着這個,帶一位軍醫, 去榆城的容記藥鋪采買吧。”瞧着王衛似是有些猶疑,補充道,“錢款我先墊付,戰時關鍵時期,哪能斷了将士們的補給。”
王衛行了個軍禮,“是!”
葉鳶擺擺手,示意王衛沒什麽事情了。王衛詢問道:“将軍,晚膳好了,給您送進來嗎?”
葉鳶揉了揉眉心,“那個金國小孩的飯給了嗎?這樣吧,把我的飯送過去,我想看看這孩子是什麽情況,我去一起吃。”
“将軍!”王衛震驚,“和戰俘一起用飯,這……”王衛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多危險啊。”
葉鳶挑了挑眉:“金國總不能是算準了我要留下這小孩,給我派了個刺客來。”
王衛不說話了。那小子打是打不過将軍的,用毒……将軍更是鐵板一塊。
葉鳶進了那間關押着金國少年的營帳,旁邊王衛在身側仍絮絮叨叨地勸阻着。夜色初降,營帳裏密不透風,燈火昏黃,葉鳶進了營帳便直視上那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睛裏的桀骜仿佛在瞬間熄滅,那少年躲避着葉鳶的眼神,待到再次對視時,那少年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目光柔順乖巧,和他被麻繩勒緊的小麥色皮膚放在一處,似是有些違和,卻又像是被困的小獸,流露出最後的哀求。
葉鳶坐在營帳的桌前,那少年雙手雙腿被綁縛在一起,只擡起頭看着葉鳶并不作聲。
身側王衛仍念叨着:“您是不知道這小崽子剛剛掙紮得有多厲害,被綁在營帳裏一直破口大罵,一個小孩根本……”說話間,也意識到有些不對,“這怎麽這會兒這麽安靜了。”
那少年安靜得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倒顯得原本簡簡單單的小孩子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葉鳶也沒說話。那小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葉鳶,瞧着葉鳶并未說話,只癟癟嘴,目光抑制不住地移向桌面上放置的食盒。
葉鳶心中嘆氣,許是自己想多了,再怎麽說也只是個讨生活的小孩而已。
葉鳶問詢道:“你叫什麽?”
那小孩咕哝了一句什麽,身側懂金國話的士兵遲疑着翻譯道,“他說他叫特勒爾……金國那邊,這是野狗的意思。”
葉鳶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還未等葉鳶問下一句,特勒爾竟冒出一句殷話來:“您,吃飯。”
葉鳶倒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吃飯?”
“想。”特勒爾毫不猶豫地回答。
葉鳶心想,怎麽聽起來像我苛待戰俘一樣。“你會說大殷話?”
特勒爾卻看上去一臉茫然,直到身側的士兵翻譯過,他才用殷話回答道:“點,一。”
葉鳶頓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孩子在說一t點點,有些無奈道:“你說金國話就行。”
“我什麽都不知道,”特勒爾語速加快,用金國話流利地說道,“但是我想活着,求将軍饒我一命。”
葉鳶挑眉:“你拿什麽換你的命?”
特勒爾稚嫩的臉上浮現出愁苦的表情,半晌沒說話,眼神卻忍不住瞟向桌面上的食盒,惹得一旁保持着警惕的王衛都禁不住嘴角上揚。
葉鳶瞧着特勒爾說不出什麽,倒也不以為意,“你幾歲了?”
“八歲。”特勒爾不假思索道。
葉鳶滿心震驚,八歲上戰場,金國軍隊是缺人缺瘋了嗎?
王衛在一旁問出了葉鳶心中所想:“你們的軍隊連八歲小孩都收?!”
特勒爾茫然地瞧了王衛一眼:“拿得動長矛和木盾的都收啊。”
葉鳶和王衛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震驚。葉鳶放輕聲音:“那你為何要參軍呢?你的父母都不管嗎?”
“我身量大,從小力氣也大,媽姆早亡,阿爸從不讓我進氈房。我每天給阿爸放羊,每天把羊喂飽帶回來,阿爸能分我一條羊骨頭。他們說軍隊來村裏征兵,到了軍隊裏每天都能吃到飯,每個人還能發一件麻布衣裳。天氣冷了,我抓不到野兔做衣裳,之前夏天做的那件不夠用了。”特勒爾平淡地敘述,“村裏姨姆說,阿爸在找買家賣能幹活的奴隸,我不想做奴隸,就參軍了。”
還未等葉鳶開口,特勒爾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神情興奮起來,一扭身踉跄着摔到了地上,趴伏在地上,對着葉鳶恭敬地擡起頭,“我給您做奴隸吧!您留我一命,給我點吃食,我不用吃太多,我自己還能打野兔,我給阿爸放羊的時候吃的很少,吃野兔就夠了。”
葉鳶不明白特勒爾在興奮什麽,只看到這孩子落到了地上,叽裏呱啦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聽到身側的士兵翻譯,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得把特勒爾順着綁縛的繩子拎起來放回椅子上,一字一頓的對特勒爾說:“我大殷沒有奴隸。”
特勒爾聽後神情瞬間低落了下來,“那我是不是吃不上飯了?”
葉鳶心中一軟。是了,即使是敵人,也不過只是個八歲的讨生活的小孩而已。這場戰争對兩國百姓是一場災難,可或許這是特勒爾的轉機。
“先吃飯吧。”葉鳶招呼着王衛和會講金國話的士兵坐下一起吃,解開特勒爾身上的束縛,“我勸你別想着逃跑,我想抓到你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我不跑。”特勒爾搖搖頭,“你不抓我我都活不過今晚,我在你們這裏還能多活兩天。”
葉鳶有些意外地多瞧了特勒爾一眼。許是這孩子一直在讨生活,對生死和未來格外的通透。
葉鳶遞給他一雙筷子,“吃吧,我們大殷不苛待戰俘。”說罷便自顧自地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王衛和翻譯的士兵見将軍開始用膳,也跟着開始動筷,特勒爾倒是也懂規矩,看見所有人都開始用膳,才伸手将筷子頭紮進食盆中的一大塊肉裏,串着拿起來大口吞咽。
倒也不是很規矩。
葉鳶舟車勞頓,回來就經歷一場戰事,還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專注在救治大彪上,已是十分疲憊,也沒能吃下太多東西。草草用過膳食,便在那裏觀察着特勒爾。許是逐漸吃飽了些,特勒爾的進食速度慢了下來。
“你是不是不會用筷子?”葉鳶突然出聲。
特勒爾臉上閃過一絲難堪,遲疑着點了點頭。
葉鳶取了一只勺子,“那就拿勺子。”順便用勺子往特勒爾的盤子中挖了些菜,遞給他一張發面餅。“你只吃肉食,不用些菜和餅子嗎?”
特勒爾驚訝地說道:“我也可以吃這些嗎?”
葉鳶注視着特勒爾:“為什麽這麽問?你從前都不吃這些嗎?”
特勒爾疑惑地用有些怪調的聲音:“這些都是貴族老爺們的家用,我只配能吃些肉食啊。”特勒爾像是自言自語般,聲音弱了些,在那裏咕哝着:“也沒什麽好吃的,美格說那些是綠色的草,我吃過小羊的草,苦苦澀澀,沒什麽好吃的。”
葉鳶心中震動。她一直知曉金國的蔬菜比較匮乏,竟不知能匮乏到會有人都沒見過蔬菜。
“試一下。”葉鳶指着碗裏普普通通的炖白菜,“在我們這裏,肉食比蔬菜更昂貴。”
“真的?”特勒爾有些猶豫,“我真的可以吃嗎?”
葉鳶點點頭。
葉鳶一直都知曉金國為何一直觊觎着大殷的領土。大殷水土肥沃,農民種植瓜果蔬菜已有着多年的歷史,如今已是十分成熟的産業。而金國百姓只靠着畜牧生活,平日裏獲取瓜果蔬菜甚至是木材礦産都十分困難。
在知曉何甘平聯系金國三皇子坦伯特之時,葉鳶就明白,金國和大殷的一戰在所難免。只要金國的物産一日不豐,金國就會尋求出路。
可這場戰事未必不是轉機。
特勒爾小心翼翼地将白菜葉子用勺子挖了起來,放入口中咀嚼品嘗,随即面容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為什麽?為什麽這個草是甜的?”
“好吃嗎?”葉鳶把裝着炖白菜的盆往特勒爾旁邊推了推,“你再喝些湯試試。”
特勒爾喝了口湯,又一次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着葉鳶,随即什麽也沒說,埋下頭來,專心大口地吃着白菜。
葉鳶瞧着特勒爾用膳的樣子,思緒莫名回到了在榆城的那個午後。那個俊朗的少年彼時還是一副狼狽的模樣,被何家害得落魄至此,餓得狠了,用餐時也依然急迫卻優雅。
也不知阿歲那邊如今是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