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我來救您了,是不是很驚喜?”
在姬夷昌的錯愕中,姒思闕甩掉了眼角盈盈的濕氣, 又眨巴了眼睛, 桃花醉眸明晰中帶着笑意:
“殿下,我的演技太棒了是吧?這回終于把您騙到了。”
姒思闕的話剛落, 她身後的将領突然摘下了頭盔,露出了公子奚那張促狹而儒雅的笑臉。
“太子夫人,說好了喔,這腰帶歸我了。”
公子奚笑着正要将思闕的腰帶收進懷,姬夷昌突然施掌往左下一擊, 公子奚手裏的腰帶便掉落下來。
趙奚哭喪着臉捧着自己的手臂,疼得呦呦叫:“殿下!您也忒不厚道了!臣特地趕來營救的,拿根腰帶也不行。”
此時,望臺之下,大半齊王的兵馬已經被周凜和趙程率來太子的兵馬鎮壓住了, 好幾座望臺上伺機而發的毒箭手也不知何時被人捂了頭臉, 給換了下來。
現下, 隆恩殿這附近, 再也沒有威脅姬夷昌的存在了。
齊王姬厚光被趙程強制掐着下颚服下了一顆丹藥,緊接着, 太子殿下便拉着姒思闕的手下樓了。
趙程過來給太子禀告道:“殿下, 大王手裏的兵已經控制住了, 那些派去抓太子夫人的隊伍,幸得夫人機智,全部落網,無一幸免。”
趙程說完, 姬夷昌目光淡淡地轉過一邊去看身邊的人。
姒思闕邀功似得朝他笑道:“怎麽樣?妾既然能并肩站在殿下跟前,自然也不是那麽容易被掰倒的人,殿下您的眼光不錯嘛。”
姒思闕言下之意指的是姬夷昌選擇了與楚國合作、與她合作的眼光,而姬夷昌心中想的又是另外的。
他抿了抿唇,用指尖輕點了一下她因嘚瑟而挺起的小小鼻尖,寵溺道:
“孤從沒懷疑自己的眼光,即便是被騙,也心甘情願。而且…”
他湊近了姒思闕道:“孤好像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也不必把孤想得那麽厲害,有時候可能是孤陷進去了,而你猶以為孤并沒有,而已。”
當時周凜就在邊上看着,自然也聽見了殿下對夫人說的這番話了。
只是太子夫人聽完還雲裏霧裏的,他卻心中狂跳着:殿下這是在跟夫人表白着,說自己其實早就被她迷得七暈八素了,即便夫人當時是因為別的目的故意騙取他感情,他也不計較,也甘之如饴。
這…向來冷酷薄情的殿下,在對待夫人的感情給予時,怎麽就如此卑微,小心讨好呢?
姒思闕撓了撓頭,沒有回話,而周凜心中酸楚,想過去拉着夫人闡明這些,卻又覺得此舉不妥,而且現下殿下還有別的要務需處理,便只好暫且擱下了。
公子奚從望樓上下來,用繩索拖了一大群光着身子或身上傷痕斑駁只剩褴褛衣料挂在身上的人,把那群人往齊王跟前一撂,一個個疼得“咿呀”喊叫。
姬厚光眼見那些是受他命令前去抓拿姒思闕的甲士們,全都或頭發被啄掉了一大半,或身上沒一處好完膚,就這麽赤.條.條擺在他面前,就跟當衆刮了他臉一般。
“孽子!有本事就殺了你王父,自己做大!不然!本王一定不能放過你!!”齊王死到臨頭還要嘴硬一番。
“還有你!趙奚!你竟然跟太子是一夥的?你母親對你的栽培之恩,算是讓你個狼心狗肺給吃了!”姬厚光指着公子奚指責道。
趙奚玩味一笑,“哦?舅舅要是沒有逼迫自己的親姐姐去陪寝別的世家侯爺,又故意讓我娶了六公主後,打算借勢擡起德興侯家,讓我們德興侯家處于風頭被各個世家圍攻的局勢,從而來個釜底抽薪…”
“那麽我母親,也就是您的親姐姐,又怎麽會絕望到刻意授意我去另尋門路呢?”
“不錯,我母親華瑞夫人雖然不是我的生母,卻是對我有再生之恩。而太子殿下也是在我們德興侯府最無助時,揪準時機施以援手的人。”
“大王還記得那次在朝中,您已經隐隐有将德興侯府推向風浪尖口的趨向了嗎?當時有劉伯府的人攻擊我們,您不維護就算了,反倒讓我父親親斬半只手來平息言論。可當手血淋淋被斬下後,您履行您對我們的諾言了嗎?”
“要怪,就怪您好大喜功,将手底下的人都當成一枚沒利用價值就直接棄的棋子吧…”在齊王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趙奚親自将他鎖上枷鎖,并且用布巾嚴嚴實實地堵上了他那張騙人的嘴。
“殿下,大王于隆恩殿前胡亂斬殺自己的下士,抓了自己的兒媳企圖斬殺太子,斬殺衆人,經大醫診治,是得了失心瘋。齊國不能一日無君,臣與衆臣聯名懇請殿下即位!”
趙奚拜劍跪倒下來,高聲凜詞道。
瞬即,所有太子部下的将領和臣下全都跪倒下來,異口同聲地請求:“請殿下即位!”
在衆人的慷慨言辭下,姒思闕看着太子冷峻的側臉,默默在想:要是太子即位了,那是不是…她只要專心致志哄好了太子,那她的王父王母,遲早就能回楚?
可剛想完,就聽到耳邊姬夷昌的一聲冷漠的拒絕:
“不可!人給孤關押好了,現在還不是好的時候,大家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
說完,他就牽起姒思闕的手走掉了。
衆人都覺得可惜,只有趙程理解太子的做法。
現下晉國正在揪準了這兒的機會,一旦太子或者大王做出什麽分裂朝堂的事情來,晉國都有可能對齊國動手。
太子殿下寧可不即位,也不能讓晉國有可乘之機。
可以說是,一日晉國的危機不解除,太子就得永遠留着齊王,而他也永遠不會即王位。
可晉國狼子野心,國力又相當宏厚,又是太子母親,牡丹夫人的戚家,何時又能除去呢?
姒思闕任由姬夷昌拉着手,身後簇擁着衆多将士。
姒思闕盯了盯太子拉她的裹着厚帕的手,那兒已經隐隐有些血跡滲出來了。
然後,她又驀然想到太子給她覓來解饞的那罐子醬,還有從楚國帶回的幹物已經全被人糟蹋了,不禁又悲從中來。一會兒覺得對不起太子,一會兒又憂傷自己的。
從姑蘇臺走回漳華臺的這一路上,身後的将士們都很自覺地将自己的目光別開,盡量不去看太子和夫人在前頭攜手同步的樣子。
時下在大齊乃至其他七國,夫妻恩愛但明面上都不流行在衆人面前有任何逾矩行為的,夫妻恩愛間的日常,一般都是丈夫走在前頭,妻子走在後頭相随,彼此都沒有身體接觸的,丈夫偶爾給妻子回頭一個目光什麽的,這樣的行為在衆人面前就已經很火辣了。
更別說太子殿下現下公然握着夫人的手并肩走了。
等回到華容宮的時候,太子便遣散了身後的衆人,開始和姒思闕單獨手牽手走回寝殿去。
見她一路上都沒什麽話,太子便停了下來,突然皺着眉低下頭來對她說:
“放心吧,即便孤現在還不能坐上那個位置,但是父王已經被孤完全控制住了,你的父親母親,孤會安排一次見面,然後找好合理的理由送他們回國的。至于你…”
姬夷昌頓了頓:
“如果,孤希望你留在孤身邊,你願意嗎?”
姒思闕愣了愣,她沒有想到太子殿下會那麽說。
能救王父王母回國,是她做夢也在想的。當時來到讓人讨厭的太子身邊,也只不過是與齊王的合作,沒想到卻間接讓她抱住了太子這根金大腿。
如今太子殿下已然完全掌握了齊國的命脈,那麽,如今他便是齊國說話最有效力的人。
她讨好得了太子,父親母親便無虞了。
姒思闕想了想,終是點了點頭道:“殿下,妾願意。”
可姬夷昌到底是因為她剛才遲疑的那一下,眼神黯然了。不過他很快就振作起來,并且對她淺笑道:“好,孤現在立馬去處理你父親母親的這件事,你就留在寝殿待着別動,等孤回來,能做到嗎?”
姒思闕點了點頭,這不算什麽。
“能做到。”她笑道。
姬夷昌昨晚剛剛從錦州至太永州一帶騎着千裏駒一個來回,回來連覺都沒有睡,就在隆恩殿遭到了齊王的算計,因為齊王知道姒思闕是他的弱點,被死死揪住了軟肋的姬夷昌不敢輕舉妄動,在與齊王的博弈下,又忙讓周凜去搶在前頭救人。
結果被姒思闕這小子吓得去了半條人命,這事情總算得了個意外的結局。他連停下來喝口茶的時間都沒,親自送姒思闕回宮後,自己又忙着去收拾去善後,并且心急地立馬就去給姒思闕安排楚王楚後的事情。
太子殿下今日可謂是忙壞了。
可等他拖着一身疲憊,回到鳳儀閣的時候,大殿中卻蕩然一空,一個在等他的人都沒有。
周凜愣了愣,連忙上前給太子殿下點燃了大殿前的燈籠,又點燃了殿裏頭的油燭。
“殿下…夫人她興許…有什麽要事做去了,一會…一會就回了…”周凜小心翼翼地勸解道。
姬夷昌倒顯得一臉平靜,凜然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确實是累了,找了一個蒲團挨着案幾撩袍坐了下來,揮揮手讓周凜下去,自己一個人在大殿待着。
等周凜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大殿後,整間偌大的殿室終于只剩下姬夷昌孤單一個人了。
他勾起唇角,輕輕自嘲了下,呵,其實自己明明是感覺得出來的,那小子并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可自己卻偏要自欺欺人地被她嘴裏一句“愛慕”的謊言,一些有目的刻意而為之的行為,執意地去說服自己,她是對自己有感情的。
是啊,感情是有的,不過是厭惡的感情。這麽多年來他以針鋒相對的形式對待她,一來是不肯誠實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二來是,他自己當這個尴尬的太子,如若有一天自己練的玄冰天煞神功失敗,死掉了,或者他朝有一天,他這個太子不幸被人除掉了。
那麽,他寵愛的這個小子,豈非就成為了衆矢之的了嗎?
他只是沒有想到,她會走得如此心急,一如婚前那次被趙賢抓包的那次逃走,難道她真的厭惡他至此,他不過是才剛答應她放了楚王楚後,她還沒有親眼看着自己父母被釋放,便如此着急地逃了。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趙賢等人去節外生枝了…
姬夷昌苦澀地笑了,如今見她一面就成了最大的奢望,他甚至在想,要是那家夥下一刻真的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麽,即便那家夥是個男的,即便是委屈他去做在下位的那個,取悅她,他也甘之如饴、義無反顧。
“殿下。”
就在姬夷昌愣神間,姒思闕捧着一個托盤,笑意盈盈地出現在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