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秋高氣爽, 氣溫适宜,最合适便是晾曬幹貨了。

姒思闕和阿雲正在鳳儀閣殿外的宮階上,晾曬着從楚宮廚房裏帶出來的蛤蜊蝦仁和花肉醬菜捏成的幹肉腸。

姒思闕走的時候急, 什麽細軟都沒來得及收拾就被太子殿下一把抱上馬, 快馬加鞭趕回楚國了。

東西是事後阿雲随趙程等人的隊伍回程時,給塞進包袱帶回來的。

起先阿雲只是覺得楚國的這些幹貨熬了米粥怪好喝的, 自己喜歡便帶回來了。

可誰知道帶回來,主子看到後,兩眼都冒光了。阿雲才暗道東西帶少了。

主仆二人都很珍惜這些千山萬水帶回來的楚國吃食,是以在這陽光正好的時候,便也不假手于人, 親自把物晾曬在宮階上。

富麗逼人的鳳儀閣殿階上,很快就爬滿了鹹魚、蝦仁、蛤蜊等幹貨,就連白玉砌雕的欄杆上,都飄舞着皺巴巴的幹海帶。

女官們踮起腳,左避右閃地, 才能避免不踩着夫人曬在宮階上的幹物。

淩月走在女官之首, 托着一托盤金黃澄亮的醬罐子進來了。

“夫人。”淩月彎腰行禮。

姒思闕被罐子裏誘人的鹹香味吸引了過來, 未等淩月開口, 她就主動去掀那罐子,想伸手沾來吃。

“夫人…”淩月為難地後退着想躲避, “這是太子殿下今兒早上帶回來的蝦膏鹹蛋黃醬, 得蒸熟了拌着飯來吃…”

“蝦膏蛋黃醬?”姒思闕聽了, 眼眸瞬即一亮,“那不是與楚有一水之隔的太永州當地著名的膏醬嗎?”

“我兒時在楚宮的時候幾次三番聽宮裏嬷嬷說過,總想找機會一嘗,可那時候楚國跟齊國戰亂中, 太永州又是齊國的屬地,所以一直也沒機會。殿下他昨天怎麽就跑那麽遠地方去了?”

姒思闕一直都以為他睡在自己旁邊呢,雖然早上起來時,她就知道他半夜曾經出去一趟了,但那麽短的夜,她還以為他不過在漳華臺裏溜一個彎呢,能踏出千山萬水遠至太永州去簡直超出她認識範圍了。

“太子殿下他昨晚連夜趕赴錦州去了,可能是想起夫人愛吃,回來時順路繞了個彎,去太永州搜羅了這麽一罐醬菜。”淩月笑道,“早上那會殿下擱潛殿的,他走時順便命臣一會給夫人捎來,哦,還有一些新奇小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呢。”

說着,淩月又招招手,讓身後同樣托着物什的女官魚貫地在思闕面前擺放出物件。

思闕都快看愣了。

太子殿下“順便”溜的這個彎…實在是夠大的…

阿雲歡喜地,正準備幫主子把東西收好,這時候,殿外突然響起很大的動靜。

一支身穿黑甲的士卒不知何時踐踏過宮階上思闕和阿雲晾曬的幹物走上來,很粗魯地一把推開了殿門。

“你們是誰?膽敢闖進太子和夫人的寝殿?”淩月捧着托盤驚喝道。

為首的将領不理會她,一把将臂一揮,硬生将托盤上的盛裝得滿滿的醬罐子摔破在地上,澄黃油亮的醬爆破了出來,撒了一地。

姒思闕眼睛都看綠了。

淩月也愣了一愣,這醬罐被太子千裏迢迢連夜奔波帶回來,還繞了那麽多的彎去給夫人帶別的手信,沿途那麽崎岖難走,殿下他都保護得完好無缺,看罐子身就知道,連一點小磕碰都沒。

現下,竟然被人那麽輕易便摔破了!

“夫人,大王有命,請您立即跟小的下去一趟。”那将領粗着嗓子道。

見太子夫人定住不動,那将領想起來齊王對他說的,要是她不願意跟着走,便将重新拘禁楚王楚後的話說出來要挾。

于是,将領清了清喉嚨,又趾高氣揚地道:“夫人,小的勸您最好識相些,不然,難保大王不對楚王楚後…”

“你…踩到我的蛤蜊了?”

将領沒有想到太子夫人會突然出神地盯着他的靴來看,還抖着手指指着他靴底邊緣踩到的,一只肚子被踩破冒出深綠絮狀物的“蟲子”。

“啊。”将領擡起靴子,嫌惡地朝靴底看了看,“剛才沒注意看,以為踩到什麽蟲子了,原來是這麽惡心的玩意,嗅着…還有一股蠻腥臭的氣味?”

那将領還特意嗅了嗅連忙捂起鼻子。

姒思闕挨着那将領,開始往他後方的士卒逐一看去。

發現他們腳底下的,無一不踩粘上蝦仁、幹腸、還有小魚幹,現下都被碾成齑泥狀了。

“誰讓你們踩的?”

太子夫人突然走近了,聲音不大,也很淡很輕,卻就是無故會令人悚然地說了一句。

衆甲士竟然被太子夫人的氣勢壓得整齊劃一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阿雲突然覺得,她家公主可能是跟太子混多了,現在氣勢和感覺上越來越像太子殿下了。她雖然有些惶惑,但面對這種場面,還是很慶幸主子的這種蛻變。

“嗯?誰先踩的?你們可知道,你們踩的是些什麽嗎…”

面對太子夫人的質問,帶頭的那将領只是心下吃驚一顫,但立馬就在人群中大咧咧地站了出來。

“卑職帶頭踩的。”他大言不慚,竟還不耐地催促道:“夫人,可別怪小的們不提醒,如果您現在不立馬跟小的們下去見大王,那…”

“夫人!夫人!您趕緊…”就在這個時候,周凜身後只帶了幾個小寺人,火燎火急地闖進殿門中,可一進殿門發現自己還是來得遲了。

此時殿堂中黑壓壓站着的都是大王的人,而他…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三兩個人,有些後悔沒聽完殿下的話就走了。

可也還是來遲了呀!現下看看人家一大隊人馬,又看看自己的。

周凜感覺那個帶頭的将領回頭看着他時,目光像是能吃人。

“夫人!你…你…你趕緊随奴跑!”

周凜拉上姒思闕,就要往殿外跑。

“抓住他們!!”那将領把手中長戟一揮,黑壓壓的士卒們立馬圍攏上來。

姒思闕被周凜拉着,在百忙逃跑之中,周凜還來得及心細地避開宮階上剩餘沒被踐踏過的那些幹物。

可思闕回頭一看。

這一看,可徹底地把她看火了。

那群黑壓壓湧下來的甲士中,無一不又反複将那些踩扁了的幹物碾成了醬糊在臺階上。

尤其是帶頭的那個将領,他手裏的長戟那麽往空中一揮,欄杆上挂着本來能幸免的海帶也被他亂戟給弄得碎成了小塊鋪在地上…

“周凜!”姒思闕突然惱火地拉停了周凜。

周凜頓覺通過夫人的這一聲叫喚,仿佛看到了令人生寒的太子殿下。

姒思闕在周凜耳邊低語了幾句,緊張關頭的周凜認真記下了夫人的話,額角冒着巨汗依然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緊接着,二人便開始沒命似的往前飛跑了。

熟悉華容宮整個格局的周凜帶着姒思闕,繞小道穿從兩旁長滿刺果植物的蔭道上走。

周凜手裏拿把塵拂警醒地在後方不斷将刺果弄散在地。

那群追來的甲士踩在了帶刺的大果子上,禁不住地往前一摔,頓時全支隊伍過半數人都直接被推倒在地,屁股徑直紮在了渾身尖刺的紅果子上。

後方頓時慘叫聲連天。

姒思闕繼續和周凜往前跑着,前方便是波光潋滟的大片湖水,有一條水中木廊引領着二人直往湖心一個小島嶼的方向去。

這時後方的将領和他的那群甲士已經重新規整好,正往這兒的方向來。

帶頭那将領摸了摸屁.臀被紮得好生疼痛的位置,剛才那些刺果兒要是再往上紮一個,他的子孫後代大概就要斷絕于此了。

他咬了咬牙,锵步抓着長戟站定在通往孤島的長廊上,堵住了這個入口。這回他警醒了不少,不再讓士卒們從這木廊走,唯恐那二人又在路上設置了什麽路障,轉而去命令他的部下們趕緊去旁找幾條舟船往小舟劃去。

“夫人,小的勸您還是自己走過來比較好,一會等我的人上去抓你,到時候刀槍無眼,可就不保證有沒什麽損傷的。”

那将領啐了一口口水,很是得意地道。

他自以為太子夫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逃到孤島上,守着狹小的出口見一個攻一個,他們就不能耐他們何如了。沒想到正因為如此,這反倒将自己置之一個死胡同裏了。

一會他堵死這個陸地唯一的出口,命部下沿水路在孤島的四面八方展開圍捕,他們二人便是插翅也難飛了吧。

周凜驚恐萬分地看着正努力劃着船從小島四面劃來的甲士,又看了看在木廊道上堵住的将領。

“夫人,現下我們該怎麽辦啊?要不要…跳下湖游走?”周凜焦急地問。

“安心吧。”姒思闕反倒顯得淡定得多了,她從懷裏掏出那個太子給她找回來的舊陶埙,盯了盯湖裏不時滑過成群帶背鳍的黑色影子,又看了看漫遍小島上飼養着的腦袋又大羽毛又灰又醜,身形龐大的怪鳥。

“剛才,是他說帶頭踩我的海味幹貨,還撒了我一罐子蝦膏蛋黃醬的是吧…”

姒思闕語氣森冷,桃花美眸近乎執迷一般,死死盯緊長廊盡頭那個無知而無畏的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