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若花被沈陌抱着疾行了将近一刻鐘,才終于停在了一個四面環水的湖中綠汀上。

綠汀之上微風習習,碧波渺渺,幾棵并排的柳樹,圍着汀岸生出一條綠蔭小道,樹蔭下野草鬥趣,綠色映黃。草縫間暗花幽香,白若秋霜。

“沈…沈陌,咱們好聚好散…”卿若花看着不怒而威的沈陌,完全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膽戰心驚地靠在一棵柳樹上,雙手背在身後,死死扒着樹幹,瞟了眼腳邊不遠處拍着汀岸的水浪,強作鎮定道:“感情糾紛,鬧…鬧出人命就不好了。”

卿若花還沒說完,就見沈陌攜威帶怒一拳,宛若雷霆直直向她的臉蛋砸來

“啊!”卿若花尖叫一聲,急忙別開臉,只聽耳邊嘭的一聲,背後靠着的大樹猛地晃了晃,落葉漱漱而下,落在地上,仿佛鋪上了一層柔軟的綠毯。

卿若花吓得雙腿發軟,直到幾片落葉撞在臉上,才反應過來他砸的是她靠着的樹幹。

卿若花悄悄地睜開眼,正對上沈陌灼然的目光,雪白如瓷的牙齒狠狠咬着:“嗯?就這麽不信我?”

低沉緩慢的聲音,仿佛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似的。

“我…唔…”卿若花剛想要反駁,沈陌突然欺身而上,唇上一片溫熱。

“唔…你放…放開…我”卿若花又氣又惱,極力掙紮着想要推開他,一張臉因羞惱而憋得通紅。

沈陌那裏肯退,直到她神迷目眩,才緩緩退開,輕輕擡手将她鬓間碎發绾到耳後,低聲道:“還信不信我?”

卿若花忽的驚醒過來,猛然推開他,想也未想的一個耳光甩過去,卻因為沒站穩而打偏在他的肩膀上。

他是不是以為每次鬧矛盾,只要溫存一番,她就會乖乖回去呢?卿若花氣的兩眼通紅,冷笑道:“我不信你?你可在乎過我?”

沈陌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若不在乎,如何執着這麽久。”

“是嗎”卿若花嗤笑了一聲:“那我在繪輕園中毒受傷時,你在幹什麽?你抱着薛婉娩從我面前轉身而去時,可曾多看我一眼?我口不能言,害怕絕望的去找你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片刻不離的照顧薛婉娩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在害怕?”

卿若花不想哭,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控制不住的洶湧而下,卷起袖子胡亂的擦了擦,偏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沈陌看着她眼圈泛紅,淚雨濛濛的模樣,心裏積壓許久的怒氣和怨氣,如細雨雲煙頃刻消散,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拉扯着他心口生疼。

“那天…我趕到繪慶園的時候,唯一的念頭就是找你,可是當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婉娩躺在血泊裏,而你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親昵的站在一起,叫我如何不氣?因為怄氣,所以轉身就走,後來回到曉風殘月閣,也是…”忽然他停下來,搖頭苦笑一聲道:“都是借口,事實是我沒照顧好你。”

自相識以來,沈陌從來都是從容鎮定,冷漠決然的,卿若花還從沒有聽過他如此消沉的聲音,不由得回頭看了他一眼。

沈陌趁機伸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認真道:“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還有岑藜,也交由你處置,如果你不願意動手,我會把他交給你哥哥。但是若若,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不要任性。”

卿若花本就是因為湛風在客棧裏的那番話影響了心神,才下定決心斷了這門婚事,此時見向來漠然冷毅的沈陌竟然服軟,心立時軟了一半,但一想到之前的委屈,又狠心硬了起來,嘲諷道:“婚姻大事?你都有薛婉娩了,還稀罕嗎?你既然喜歡她,當初就別答應這門婚事,事到臨頭再逃婚,究竟是誰兒戲!”

卿若花一臉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樣子,完全忘記當初自己是怎麽逃出來的。

“我親自求來的親,自然稀罕!”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沈陌唇角微牽,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哪還有半分剛才自責懊悔的樣子。

卿若花氣結:“你求得親!你求得屁…啊?哎,不對,你親自求得親?”卿若花狐疑的望着他:“你…你什麽意思?”

沈陌沒有回答,不疾不徐的從懷中拿出玉盒,打開玉盒裏包裹着的白色絲絹,裏面赫然躺在一支玉簪,簪子通體碧玉流光,簪頭上一朵牡丹悄然綻放,栩栩如生的彩鳳纏繞着簪身,仿佛活了一般,陽光一照燦然生光,端若花開紅塵,鳳于九天。

“這…這個簪子怎麽這麽眼熟?”卿若花疑惑地拿過簪子,反複摩挲了好幾遍,突然想起來叫道:“我想起來了,這個…不是我第一次偷偷獨自上街的時候買的嗎!”

不是卿若花記憶深刻,任誰十二年裏除了偶爾被牽出去溜溜,然後都只能像坐牢一樣困在家裏,在徹底奔向自由那一天都會激動的終身難忘。

只是她記得後來這支簪子,好像被她送給卿言了啊,怎麽落在他手裏了?

卿若花擡頭望着他,剛想開口詢問,沈陌已緩緩開口道:“我答應過你,一定會來娶你!”

“啊?”卿若花驚愕的望着他:“什…什麽意思…”

沈陌定定的望着她,目光專注而認真:“我是卿言,沈卿言”

“卿言…你…”卿若花有些語無倫次:“可是慕宸…我記得…你…”

沈陌突然伸手将她抱入懷,低喃道:“我才是你的卿言哥哥,當年許諾春風為媒,紅妝相聘的卿言哥哥。”

卿若花愣了,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連沈陌不規矩亂動的手也沒有發覺。

等她終于收拾好糾結成團的思緒回過神來,一驚之下,條件反射的一個耳光甩過去:“不要臉!”

沈陌反應極快的躲開,按照之前在客棧裏向卿若桐讨教來的招數,溫柔的将她拉進懷裏,戲谑道:“我只要你就夠了。”

“少不正經!”卿若花瞪了他一眼,醉若芙蓉的兩頰越發嫣紅如脂,伸手推開他道:“你說你…你是卿言哥哥,那…慕宸呢?。”

沈陌眼底裏寒光一閃而逝,面上卻笑容依舊道:“他也叫傾言,卻是傾國傾城的傾,你當年在相府遇到的卿言,不是他,是我。”

“你?”卿若花歪頭打量着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對,慕宸小名叫傾言,你也叫卿言,與皇子同名,你的侯位就算是投胎帶來的,也逃不了個不敬之罪吧!”

“…”許久沒□□媳婦,手略癢,某人按住蠢/蠢/欲/動的手,恢複面癱道:“不會,這個名字乃皇□□所賜”

“皇□□?皇□□為什麽給你賜名”一般除了王孫子弟,非立有大功者很少能得陛下賜名封姓的。

沈陌似是猶豫了一下,才道:“皇□□在世時曾…愛慕過我娘,後來我與豫王先後幾日出生,便賜了相同的小名。”

“啊?難道你是皇□□的私生子?”對于皇□□,卿若花還有些印象,跟所有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的明君一樣,他駕崩之後,傳位給了先帝,只是先帝也是個短命的,沒過五年就跟下去當孝子了,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的小皇帝和不到三歲的長公主,所以這才有了後來的八年之亂。

只是她看着沈陌跟皇□□長的也不像呀。

沈陌臉黑了一下,咬着牙道:“只是愛慕,他們沒你想的多”

“那你娘呢?”卿若花滿肚子的八卦被勾起,完全忘了什麽叫看臉色,興致勃勃的追問道:“她喜歡先帝嗎?那你爹怎麽辦?”

“…..”沈陌斜了她一眼:“是‘公公!婆婆!’,記住了。”

卿若花耳根一熱,姣美的兩頰如雪染梅花,透着淡淡的粉色,好一會兒才嚅嚅的轉移話題道:“那,那薛婉娩呢,你跟她…”

“我對她只是兄妹之宜”沈陌打斷她未出口的話,頓了頓,又繼續道:“她幼時救過我一命,母親過世的又早,所以一直被我娘接養在府裏,直到及笄才回去,我待她除了兄妹之外,再無關系”

卿若花聽到此處,眼睛亮了亮,水靈靈的眼睛像天上星子一般,亮晶晶的望着他:“來,再笑一個。”

沈陌眉頭微擰,似乎有些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道:“什麽?”

卿若花嘟起嘴巴,不樂道:“剛才不是笑的很好看嗎,現在又一副冷冷淡淡的死樣子”

日出東方,雨過天晴了,沈陌情不自禁的揚起嘴角,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她的頭發,道:“走吧,再不回去就沒飯了”

回到客棧的時候,他們果然已經先吃了起來,除了幾個和湛風一起站在卿若桐身後伺候的影衛,不大的飯桌上,只坐了三個人,卿若桐和步道常,以及一襲白衣儒雅的季清彥。

寂靜沉默的大廳裏,只聽到卿若桐喋喋問道:“媳婦,你真的要去?”

步道常用筷子隔開他越湊越近的頭,淡然道:“嗯,參加試劍大會,不但可以拿到名劍無淵,更是在武林立名的好機會。”

卿若花進門時剛好聽到試劍大會,頓時來了興趣,三步并做兩步跑過來問:“什麽試劍大會,好玩嗎!”

“一邊玩去”卿若桐趕蒼蠅似的,擡手将她揮到一邊,轉頭一臉春風不解意的幽怨道:“媳婦兒,說好了跟我回家的”

季清彥聞言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動,慢慢擡頭道:“阿…步尊主若在試劍大會上奪得寶劍,的确是在武林中立威的好機會,而且此次試劍大會在空靈山莊舉辦,若能與空靈山莊交好,不管是對行走武林,還是收回魔教都大有裨益。”

步道常眼簾微動,卻仿佛沒聽見似的,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倒是卿若桐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縱觀沈陌對東方夜白的态度,就知道卿若桐對這個季清彥恨的有多牙癢癢,聞言不屑一顧道:“空靈山莊!有我安陽侯府為後盾,別說收回魔教,就算踏平武林亦非難事。”

“這件事你別插手”步道常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回憶起無闕山上的背叛,眸中閃過一道寒光:“報仇這種事本尊向來喜歡親歷親為”

“媳婦兒,報仇這種事雖然幹起來爽快,卻風險極大,你要是不小心屍骨無存了,連我卿家祖祠都還沒進,不如咱們先回去把親成完再說”

步道常瞟了他一眼,嘴角洩露出零星的笑意:“好,不過要等我先撈回嫁妝。”

細碎的笑意,映着額間朱砂,恍若紛紛冬雪裏一樹冷豔梅花。

季清彥目不轉睛的望着步道常,看着她唇邊細小卻嫣然生媚的笑意,終于黯然的垂下了眼眸,捏着筷子的手無意識的用力,直到指節發白,指尖生疼,才驚覺一般松了下來。

卿若花看着眼睛發直的卿若桐,撇了撇嘴道:“空靈山莊不是東方夜白的老窩嗎?”

卿若桐回過神,剛想點頭,沈陌已先開口道:“是,不過空靈山莊的家主卻是空靈二少,東方淩空”

卿若花沒有在意他後面的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直接找東方夜白把劍給要過來不就成了”

卿若桐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去試試”

卿若花幹事從來是幹的痛快,溜得更快。聞言,果真跑到東方夜白房裏等到了半夜。

越等越不耐煩,就在她幾乎想要拉開門暴走的時候,門突然從外面拉開,東方夜白衣衫不整的從外面闖了進來。

看到屋子裏有個人,東方夜白冷不防吓了一跳,條件反射的雙手護胸,怒喝道:“姓鴛的,你還想怎樣!”

卿若花看着他被撕的破破爛爛的衣裳,活跟被劫了似的,不由得好奇起來:“你怎麽了,被劫了?劫財還是劫色?”

東方夜白臉色白了一白,拉緊衣領道:“你…你怎麽在我房裏?”

“哦,你們家不是要舉辦什麽試劍大會嗎,我哥和步道常也要參加,我來問你可不可以直接走後門把劍送給我們”

東方夜白默了一默,垂着頭不說話。

不就是一把劍嗎,怎麽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卿若花瞧他一臉黯然神傷的樣子,忍不住道:“不行就…”

東方夜白突然開口:“當聘禮嗎?”

“啊?”卿若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嘭的一聲,眼前的人已直接從二樓窗戶飛了出去。

卿若花看着憑空出現的沈陌,擔心道:“他不會有事吧”

沈陌瞟了一眼樓下被某人接住的東方夜白,淡淡道:“不會”

“嗯”卿若花疑惑的往下望了一眼,卻是一片漆黑夜色。

“不早了”沈陌将她摟着送回房:“快睡吧”

“可是我…”卿若花還想掙紮,可是看到某人斜過來的眼神,立刻十分沒骨氣的軟了下去,垂頭喪氣的扒着門縫道:“晚安”

沈陌看着她意由不甘的模樣,嘴角彎了彎,垂頭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柔聲道:“晚安”

然後才在卿若花亮晶晶的目光中,帶上房門,轉身回房。

翌日,衆人出發前往空靈山莊。

一路上,除了偶爾圍觀幾場同往試劍大會的門派鬥争之外,竟然一點風波都沒有。

卿若桐沒有拈花惹草,東方夜白也沒有瘋瘋癫癫。

卿若花坐在永州最大的酒樓裏,一邊吃着沈陌剝的龍眼,一邊問默默發呆的東方夜白:“東方,你怎麽了?怎麽回家的心情比上墳還沉重?”

東方夜白回神,澀然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絲迷茫,但是很快又清醒過來,強打着精神道:“小爺這叫近鄉情怯懂不懂!”

“我看你是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卿若花鄙視了他一眼:“心裏有鬼,所以不敢回家了。”

“小爺又沒娶你,有什麽不敢的。”

卿若花一顆龍眼砸在他的額頭上:“你想得美!”

“我…”

“好了”沈陌瞥了他一眼,道“不累的話,你就先起程吧,正好将我們的拜帖帶去”

“也是”卿若桐跟着點點頭:“本侯雖然一貫不看重禮數,不過第一次上門還是周全點好。”

步道常瞧了他一眼,一針見血道:“就算空靈山莊傾莊相迎,你也擺不出天子出游的譜!”

“天子出游?”卿若桐不以為然的笑笑:“只要讓武林上那幫廢物知道誰是主就行了。”

“……”

吃完飯繼續趕路,卿若花走的最快,等衆人不徐不疾的走出酒樓,她已經一溜煙上了馬車。

剛擡頭想要叫沈陌快點,就聽頭頂上突然嘭的一聲,空中人影一閃,酒樓二樓的窗戶瞬間四分五裂飛落下來,直直砸向她的頭頂。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一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