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一起關緊了殿門, 走到裏間,司馬磊找了一個相對較僻的角落,又給思闕尋了一銅盆的沙子, 思闕就用指尖在抹平整的沙子上畫。
過了好一會兒, 思闕才終于将那行動密圖的所有細節地方都默描出來了,這才擦了擦汗道:
“大概就是這樣的布陣了, 不過他們也有可能根據當時的情況,采取一定變化,但總歸不會脫離大致這樣的陣法。”
“好,臣明白了。”司馬磊撫着須根凝眉道。
“我本是想着要避免這場刺殺,想着若然齊太子向我要求, 我就咬死不答應來這場歸寧宴的。”思闕道。
“但你這樣做的話,他們恐怕也不會那麽容易放棄,必定會找別的時機朝老師下手,上回我們為了保證老師能全身而退,已經犧牲掉神龍銅角了。”紀別光把話接過道。
“臣其實有一點沒想通。”司馬磊突然道, “上回平原從齊國回來, 帶回了金龍赤金角, 那可是比神龍銅角要厲害的寶物, 若然齊太子跟晉國勾結了,那他給我們送赤金角意為何如?”
“啊!那會不會是…他想羞辱我們?”姒思闕上回沒想到這個問題, 當時看見那個金燦燦的龍角人都是傻的, 如今被這麽一提, 又覺得确實是個問題。
“他那肯定是想耍我們!搞暗諷的是吧?”思闕越說越氣氛,直接就捋起了衣袖。
“不。不該是這樣。”司馬磊輕輕點破:“奪去了神龍銅角,又給我們送回比銅角還要尊貴的赤金角,會不會是在給我們隐喻什麽?難不成, 齊太子想偷偷跟我們合作,而不讓外邊的人知道,所以才只好采取如此迂回的法子。”
姒思闕愣了愣,随即又搖頭道:“他?怎麽可能?他犯得着跟我們合作嗎?”
“公主,您可算真的了解齊太子如今在齊的進退處境,還有當下要面對什麽?又将得益于什麽嗎?”司馬磊又問。
姒思闕沉思了會兒,終是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對他的了解,僅止于他最近身體狀況的變化,還有一些明面上看到的。但我确實覺得內裏還許多事情都不是那麽簡單,例如龐仲的事,晉國的事,他和齊王的事,但我并沒有深入了解到。”
司馬磊撫着須根點了下頭,繼而道:“那…公主,您願意…利用太子夫人的身份,潛伏在齊太子身邊,查探他的相關事情,以助于我們大楚作下一步的應對嗎?”
“不!不行!”
司馬磊的話剛落,姒思闕還未及回答,旁邊那榆木腦袋的正經書生則強烈表示出聲。
“平原!這是公主自己的事!你插什麽話?!”司馬磊直斥道。
“老師!您不能這樣,公主她為了我們大楚,已經付出得夠多了!齊太子并非她所愛,她也已經嫁了,您怎麽又能要求她去接近齊太子,做如此危險之事??”
紀別光直起身來,說得滿臉通紅,義憤填膺。
“……”姒思闕悠悠地走過來,輕拍了拍紀別光的肩,企圖澆熄他師徒二人的焰火,小聲道:“紀…平原,其實也沒有這麽多危險啦,太子現在被我哄得已經比以前好說話多了,只要我繼續待在他身邊,巧以施計,要知道一些事情,應該也不難的。”
紀別光頓了頓,自覺自己剛才的表現過于失制了,縱然有萬言千語,此刻也只得努力憋住。
“既然是這樣,那臣就恭候公主的消息,等此趟公主回去以後,臣就告知公主要如何把消息傳回楚國。”司馬磊拱手道。
“好!”姒思闕點點頭,最後又想起了什麽,斟酌着問司馬磊道:
“對了,仲父,朗兒他…您可有消息?”
一聽公主提起姒思朗,司馬磊就嘆息了一聲,旋過身道:“您的這位弟弟啊…”
原來姒思朗早前就已經帶上龐仲一同回來楚國了,回來的時候思朗身受重傷,龐仲則完好無虞,司馬磊一度想将龐仲攆出楚國,最後都被姒思朗拒絕了,所以司馬磊才會如此态度。
姒思闕回自己幼時住過的神玥殿,将東西都安置好後,便帶着阿雲繞近道去弟弟住的青宮探望他。
姒思闕方方在青宮出現,遠遠地便看見一個拄着雙拐的少年,喜容可掬地從殿下,拄杖一拐一跳地往她的方向奔來,身後跟了一水兒滿臉憂愁的宮人。
“阿姐!阿姐!你終于回來了!”
少年開心地朝她奔來,可就在距離她咫尺之遠的位置時,思闕突然斂了斂眉,朝他怒斥道:
“跪下!!”
姒思朗吓得當場就傻掉了,堂堂楚國公子,楚國唯一的承繼者,就這麽呆呆地“啪”一聲摔掉了拐杖,雙膝跪倒了地上。
“公子!”“公子!”“公子!”
他這麽一跪,引來後方諾多的宮人緊張起來,也陪着他一同跪倒在朱紅赤砂地上。
“公主,公子他身子還沒完全痊愈,請公主對公子網開一面吧。”開始有宮人大着膽子給姒思朗求情道。
姒思闕一把奪過了姒思朗摔在地上的木拐,用拐頭指着少年青白的臉道:“他才是楚宮未來的君主,他想幹什麽不能幹?忤逆師長,以身犯險,私攜奸細,誰能左右他的意思??我能嗎?我不能!區區下跪,輪得到我說話嗎?他想不跪就不跪了!!”
“阿姐!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朗兒錯了…”聽思闕那麽一說,姒思朗反倒緊張了起來:“那自然是阿姐說了算,阿姐讓我跪多久,我絕無怨言!”
“好呀。”思闕環起手,冷冷淡淡道:“那就跪個三天三夜吧。”
說完,姒思闕拉着阿雲頭也不回就走了。
回到神玥殿,姒思闕坐在案臺鋪平了一張羊皮,手執毫毛管,凝神沉思着。
阿雲從殿外捧着一卷銅管進來,道:“公主,這是齊國密使送來的信。”
“什麽?”思闕的思考一下子被打岔了,疑惑道。
“齊國為什麽會有密使送信來?還是給我的?誰給帶進宮來的?”她很好奇。
“奴剛才在外面,是內侍趙大人在宮外接到的,命一位女官給奴的。”阿雲道。
姒思闕好奇地接過銅管,用發簪挑掉管帽邊緣的蠟,取出官帽,倒出裏頭一卷羊皮卷,展開後,她更加驚疑了。
這是太子殿下給她送來的信。
裏頭的內容也很簡單,就一句話:“給孤回信,不然,孤立馬率兵親迎爾歸。”
思闕一看,躁得想随手一揉就将羊皮信扔進火坑焚化掉。
這病太子到底是有什麽毛病?
不說了回楚國歸寧了麽?前腳剛來,這屁股還沒坐熱,他的信後腳就到了,敢情是自她出發那天他就給她寫信了?
況且,他這信什麽內容都沒有,讓她回個什麽給他啊?他倒是好笑了,不回信就率兵馬親自來抓她回去?她回國不是他批準的?不是正合了他刺殺計劃的一部分?現在弄得倒好像她是掙脫他逃走的小俘虜一樣。
不願去想太子的事,思闕又走出殿門,打算到楚宮最高的望星臺上看看。
此時已經日暮西山,天邊隐約出現了一些星子。
站在高臺之上,臉龐被風吹拂着,呼吸着楚國的空氣,才有一種人已經歸故裏的感覺。
那些年日日夜夜思念着的這片地方,今天她終于如願以償回來了,雖然這次可能不會待很久,不過,她覺得只要自己心存希望,真正回國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在高臺上吸收了日月星辰,腦袋清晰利索後,她彎唇一笑,突然就想到要給太子殿下回什麽了。
思闕想的果真沒錯,太子殿下給她的那信,真的就是從她離開齊宮的時候起,他便命人把信送出了,并且又嚴明了,一旦夫人給回信,定然要快馬加鞭,兩天內把信送回齊。
所以這下,那信使前腳剛剛抵達楚地,後腳收到思闕給的回信,就立馬又馬不停蹄,中途累死幾匹馬玩命似的趕回。
前來給太子送信時因為夫人的車隊還有辎重物品,信使尚且可以緩一下不用太着急,也就五天左右的時間到了,現下要給夫人送信回齊國,卻要兩天內趕到!
沒辦法,趕不回太子殿下便要腦袋分家,太子殿下最讨厭蠢笨和能力不足之人,他說送個家書都加急不了,日後在戰場豈非耽誤戰況,誤國殃民?
不過,那封用信使生命作擔保的信裏,也只有夫人潦草的幾字。
兩天後,那小信使不辱使命,保住了全族人的安危和興亡,太子姬夷昌也如願收到了他日思夜想之人給他的回信。
本來她自出發回楚的這段日子,姬夷昌幾乎是夜夜覺都睡不沉,這下子信到,可好了,夜裏捏着那信,夜裏失了佳人有溫度的懷抱感覺更空虛,也就感覺更睡不着了。
臨夜,周凜帶着一水兒女官來到鳳儀閣,現在太子新搬的殿室,準備點亮這滿堂殿室的同時,也要開始給殿下架起一個個火爐準備讓殿下入睡時不至于冷着了。
姬夷昌披着一件黑氅坐在案前,已經凝神對着案前的卷籍看了好久,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殿下,夜深,該歇了。”周凜輕輕地提醒,太子沒反應。
“殿下,該歇了。”周凜再次提高了聲音,太子還是沒理。
周凜以為他在為接下來晉國國君讓他掰倒大王的事情而苦惱着,因為擔心殿下苦思入了神而來不及收好機密文書,便急急地走前去,想讓自己的身子遮擋着,唯恐被別的女官看見殿下在看的東西。
結果周凜走過去一瞧。
好家夥,果真是了不得的東西,只是,是夫人作回信的幾個字:“妾也甚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