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宮內時不時就聽得禦林軍整齊調動的步伐聲響。

皇帝一定出了事,我更加篤定我的猜測後,整個人幾乎欣喜若狂,連用膳都變得津津有味。

我想老天在助我,助我逃離這條苦海!

我知道這麽想有點喪良心,坊間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是跟他成為夫妻的有太多個,我不過冰山一角,且是不太情願的那個一角,再者來說,對于我們這些伴君枕畔的妃嫔來說,君臣之禮要遠遠大于夫妻之恩,這樣想着,愈加心安理得。

夜間,我傳召了辛明。

他真的稱得上膽小如鼠,我方才不過吓唬了他幾番,他便面色慘白的低首跪在地上,冷汗簌簌而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見他這樣子我心底更是一陣暢快,我掩唇笑笑,覺得宮裏有這樣一個頭腦遲鈍,醫術卻還稱得上精明的人實屬乃我之幸,我本欲對他加劑猛藥助我完成心願,奈何他細聲細語的一句話竟叫我生生覺得愧對與他,也無端也對他多些憐憫和欽佩。

我難以想象一個怕事的人有一天會用如此平緩的語調對我說:“小主,父親生前常教導微臣,醫者仁心,微臣身為小主的主治太醫應全力以赴,奈何宮中浮雲遮眼,微臣一介小小太醫不敢不聽命于人,但終究有微臣對不住你的地方,如今該還債的時候,微臣也覺得這是報應來了,其實小主大可不必拿淑妃娘娘牽制微臣,因為微臣心中有愧,所以定會助小主完成許多主子完成不了的心願。”

膽小,情深。這四個字原本是我對辛明的全部印象,如今這一番話細細品嚼下來,我除了羞愧的認為本是我狹隘之外,更要為他添上另一個宮中最彌足珍貴的品行——至情至聖。

我別有深意的看着他,決定弄清楚我慘痛失子的真相:“你說你愧對于我,可是因為我腹痛滑胎一事?”

辛明始終有點畏畏縮縮,但意外的,他卻對這件事的始末供認不諱:“是!那藥方……乃由微臣親手調配。”

我不欲對他遷怒太多,他也不過受制于人罷了,我心下一沉!心心念念構想出了無數種可能。我脫口欲出的答案本是想說,難不成是顧惠懿自己失去子嗣難過,所以就想把這些東西加諸在我身上,讓我也嘗嘗她的痛苦?我一瞬間如堕冰窟,可我當初在懷胎二月的時候已經向她表明了衷心,她沒有理由這樣做,可是那時候,帝姬還是個健康的孩子啊!

我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內心已經翻江倒海,這時又聽辛明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了過來:“藥裏面加了固定量的馬齒苋。”他有些不忍,眉梢上挑,語氣涵蓋嫌惡:“整個太醫院,彼此都心照不宣。”

心照不宣這個詞一出口,我的雙眼驀然睜大,驚駭的連身體都在跟着發抖,那一刻我發誓,我寧願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也不願意相信竟然這一群的太醫都會處心積慮的為難我的孩子!顧惠懿的權勢竟然發展至此?她真的能做到麽?她是皇帝的寵妃,她也是顧将軍的女兒……各種思緒,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霎時間占滿了我腦海中的每一個方寸,嗡嗡作響的聲音融彙在各處,幾乎要将我的腦袋炸裂開來。

我陷入沉思。

這絕不可能!

皇帝不會容許一個妃子有如此能耐,更何況,憑顧惠懿對皇帝的喜惡了解之深來講,她怎會觸碰到皇上的逆鱗?

這個真相對辛明來似乎說有些難以啓齒,他的臉色鐵青很不好看,內室靜了半晌,我并沒有催促他的意思,只反複來回把玩着手中的帕子,以此來分散一下我心亂如麻的情緒,良久,辛明才緩緩道:“其實小主懷胎時,時常有胎停的跡象。”

我一頭霧水:“什麽胎停?”

“這樣解釋小主可能會理解一點,但凡有胎停跡象的女子,即便堅持到了生育那天,生下的孩子極有可能是不健全的,甚至是死胎。”辛明還很平靜的敘述這件事的時候,我卻因為事實太過驚悚,意外的咬破了舌尖,絲絲的腥甜咽沒在我的喉嚨,我的內心和舌尖上發麻的異樣相互錯雜着,抑在嗓間的欲對蒼天質問的一聲慘嚎,然而,伴随我苦痛的,只是輕輕的冷笑:“所以是皇上指使你們這樣做的?”

“不。”

我訝然,頗為意外這個答案。

“是太後的懿旨,臣等,莫敢不從。”

“原來是太後……”我忽而警惕的望向他:“你為什麽肯告訴我這些真相。”

聽得他苦笑,辛明嚴肅且認真的對着我道:“微臣若不這樣說,小主會相信微臣會全力以赴的幫助小主逃出這個地方麽?”

“我信。”我依靠着扶手的力量,勉強的支撐着我顫顫巍巍的身體,我俯視着還跪在地上的辛明,自憐自艾的說道:“因為大人……我跟你一樣啊。”

同是被皮相所吸引。

同是願意為了心中的一點執念,萬劫不複也無妨。

辛明複又一拜,聲音凄涼:“那麽小主,既是如此,也請小主替微臣完成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的奢望罷。”

我的內心錯綜複雜,我不禁追溯着當時的情景——第一眼見他時,他好像也是這樣卑微的跪在地上,當時與在場所有人想比,他是唯一不入流的下位者,然而,我好像也記得皇上說過,他是因為父親在救治瘟疫的時候不幸身亡,所以來太醫院頂替他的位置,昭彰榮耀。

可是他真的喜歡麽?

他選擇不了。

我勉強扯出一絲我自認為還好看的微笑,對着他的眼眸,我鄭重的許諾他一個字:“好。”

将他送出宮後,我摒棄所有過去的雜念,分析着目前的形勢,宮中已顯亂象,估摸着前朝早就被震動了,我不符合時宜的在暗自竊喜,如果我真的可以出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這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過了,就真的只能終老死宮中了。

這其中,我唯一冒險的就是對顧惠懿存在盲目的信任,至少她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對我莫大的恩賜,染畫不明白為何我一定要将此事告訴顧惠懿,既然我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那何須要她知道,也多了些節外生枝的可能?其實染畫不大了解這個人,如果我詐死卻沒有把計劃告訴她,她一定會将我的屍身留給皇後處置,皇後插手此事,事情會麻煩複雜許多,就情形來看,如果藥力未退,我會被當做真正的死亡,絕無逃生可能,如果藥力退散,我會被人洞察我是假死,以欺君之罪之重,我也是在劫難逃。

染畫還是不明白這其中與顧惠懿有什麽關系。

我笑笑,只道,如果她肯誠心幫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殁了’這個消息蓋棺定論,在皇上還沒有歸來之前,死無對證!

卯時,我便吩咐染畫将辛明偷偷摸摸帶來的藥材盡數熬制,他告訴我這其中三四味藥材都是宮中禁藥,所以我謹慎非常,不敢叫人發現,也不可以弄出別的動靜,尤其是鄒小儀哪裏。其實提起這個人我真的沒太大的印象,幾次言語上的過往也都是藥材一類,但不知為何,我耳畔總回蕩起顧惠懿叮囑我的話,雖然我并不覺得她心機深不可測,但隐隐約約,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誡我這人并非善類。

也是大事将近,我變得疑神疑鬼的緣故,我小心的推開室內的軒窗,透着月光,我不動聲色的望着被蒙上一層薄紗的庭院,當然還有,鄒小儀燈火盡滅的寝殿。

正當我思索時,染畫蹑手蹑腳的端着藥碗進來,還沒近身,我便聞到湯藥散發的獨有氣息,令我熟悉之外,更覺厭惡。

染畫壓着嗓子說話,聽起來十分費力:“小主,這裏面有好幾味藥材都帶毒,辛太醫說他拼盡醫術也拿捏不好藥量,望小主三思而行。”

我接過,只覺得藥碗有點燙手。我凝視着染畫心如死灰的神情,兀自一笑道:“這藥大約半個時辰會發生作用,具體多久我會醒來……”我蹙了蹙眉,幽幽道:“辛明說因人而異,我也不知道,聽天由命吧。”不知怎地,我竟對自己的不顧一切起了肅然的敬意,仿若是要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殺敵的将士一般。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我不知道這比喻是否恰當,但在這節骨眼的當口,我是這麽想來着,不過确實不大吉利。

今夜,我搖身一變,真像是個多愁善感的詩人,我嘆口氣,靜靜道:“你記得,等我喝下這碗藥陷入長眠,這藥碗你要摔碎了再磨成粉末,不要讓那幫太醫院的老頭們有跡可循,從而壞了我的大事。”

染畫聽我對太醫們的稱呼吓了一跳,似乎在所有宮人的印象中,我一直都是恪守盡禮,品節高尚的人,然而我知道我不是,我一直都不是,壓抑的久了,面具帶到久了,一個小小的,不拘小節的稱謂都讓我暢快不已,正在染畫還未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将這碗藥一飲而盡,如同當初我喝那些‘安胎藥’一般,不見絲毫拖泥帶水。

染畫帶了哭腔:“小姐……”

好久了。

好久都沒人這樣叫我了。

我與染畫并肩而立,一起看着天空上不可一世的孤月,我們彼此心有靈犀,都選擇靜默不言。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越來越重,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淺,我拼進一點點殘念,趴到了床上,雙手疊在一起,姿态恬然寧靜,是我對人慣用的那個模樣,我的眼簾似乎飛來一片月白衣角,我回憶着那不算過往的過往,我在想,假使我第一次沒有用真實的我去面對他,而是用連皇上都誇耀我的一面去靠近他,他會不會對我多一些好感?哪怕一丁丁點?

沒讓他喜歡我,卻讓他煩我,是我急切而又無能的結果。

可萬一我要醒不來了呢?

那麽,玄靜,就讓我牢牢記住你清俊的容顏。半夢半醒間,我還在感嘆——多可惜啊,你出家當了和尚,難不成是因為曾經被塵緣牽絆的怕了麽?

明天會如何?

不管了罷。

只願有來生,你不要出家在當了和尚,這樣我去找你還省去勸你還俗的時間,青山綠水,天地曠闊,我們會幸福的過一輩子……

陷入沉睡之前,我的嘴角浮化出一抹幸福笑意——我會不會做一個夢,夢到你愛上了我?

———

再次醒來,入目之處,黑暗無邊,我不知過了多久。

我擡手,卻發現虛弱無力至極,仿佛随時無力支撐都能掉下來,我摸到這結實的輪廓邊緣,是棺材,我确認無虞。

與此同時,我能感受到我的頭部有塵土在摩挲着我的後腦,包括我的前額上也有些細碎泥土的異樣,我知道,這應該是染畫或者……顧惠懿悄悄在這棺材壁上鑿出供我呼吸的小孔,聯系到這情形,我應該已被入土安葬了。我抓了抓胸前的衣襟,解開胸口的扣子,這個地方悶得我十分難受,這四處狹小,我無法騰挪,而且現在情況不妙的是,四肢百駭我都清晰的可以感受到血液中的僵硬與麻木,空氣變得稀薄,我渴望呼吸的心情也變得急促,我此刻必須保持冷靜下來,不能慌亂,首先必須控制呼吸要穩且均勻,不然我很有可能還沒爬出去,就已經因為空氣逐漸消失而死在這裏。

我咽了一口幹吐沫,舔了舔嘴唇發現連嘴唇都已經因缺失水分而變得裂紋起皮了。

此時仿若有一團火蒸着我體內的水分,我無法言喻我多麽難過,我伸手扒拉了一下棺材蓋子——紋絲未動。

我正想着是不是我力氣不夠,于是這一下卯足我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氣使勁朝上推了一下——還是紋絲未動。

是不是這棺材被埋得太深了?我霎時被恐懼包圍,激發出體內所剩不多的力氣将身子半依着棺材後壁,雖然我弓着身子,但這樣還可以借點背部的力量,我雙手撐在棺材蓋上将力量彙聚到一處,可是,連丁點翹起的跡象都沒有,我累得幾欲昏厥,喘氣的聲音也變得粗重起來。

我所剩下的只是絕望。

我滿心疲憊的滑落下去,整個身體貼服在棺材的底部,如同真正死人的我在靜靜等待自己要被生生憋死在棺材裏的命運,而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這棺材被人釘死了,被嚴絲合縫的釘死了,人算不如天算,饒是我在怎麽計劃,在怎麽周祥,此刻的我已無力問自己是不是後悔,因為如果你嘗試過不能呼吸的滋味,就知道想要呼吸的心是多麽的急迫,可我無能為力。

喘息聲越來越重,我止不住在想,我的命數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難不成老天爺喜歡在人充滿希望的時候同時給予一些絕望來證明因果輪回,都是由他一手策劃的?我不明白,既然我有一個必死的結局,為何讓我在棺材中醒了過來?他喜歡以捉弄人為樂趣麽?我這樣的痛苦,還不如直接睡死過去,也好過這樣煎熬。

慢慢的,我卻沒有更多可以思考的時間,無法呼吸到空氣的痛苦便讓我的睜大雙眼,我只有攥緊衣襟,幾聲哀嚎還嗆在嗓間,因缺少空氣的供給,痙攣抽搐的使我的雙手無可抑制的,瘋狂的抓着地面,我因太過難受,只一下一下劇烈的撞擊着棺材邊緣,我感到額頭上有血跡流下,我抓着粘稠的血液,棺材上也是一道道鮮紅奪目的血痕。

我的意識終于模糊。

渾渾噩噩間,我還記得我所身處的地方不是宮中。

我肖芸蔚用這樣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方式結束了我的一生,可我依舊慶幸——我自由了。

這時候,我仿佛聽到有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在問我:“肖芸蔚,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麽?”

不假思索的我在心中這樣淺淺吟唱道:“阡陌之中,少女如玉。翩翩公子,舉世無雙。”

——–

兩天後,芙嫔的死訊傳到了正處理永寧寺亂賊一事的黎安的耳中,而芙嫔的死因,被定論為她慘痛失子,傷心過度。黎安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弄得龍顏大怒,于是将矛頭直指這些受無妄之災的和尚。

一時間,永寧寺從當朝第一大寺在層出不窮的變數中僅用了七天不到的時日裏變得落魄,百姓聽風是雨,甚至有人添油加醋,以訛傳訛說這寺廟裏供奉陰間妖僧,所以招來許多怨靈徘徊于此,弄得動蕩不安,人心惶惶。

與此同時,剛從宮中歸來的玄靜和一幹子弟對這種變化驚異不已,這時寺廟門打開,玄靜還未開口問緣由,一位曾随主持聽旨受訓的小和尚一臉憂色,連平日的禮儀也盡數廢去:“師叔,你們可回來了,你們可闖出大禍了!”

衆位跟在身後的小和尚一聽臉色皆變,唯獨玄靜一派鎮靜,口氣中帶着淡淡的教訓之意:“悟明,戒躁戒躁乃是佛門根本,你看你像什麽樣子?”

悟明此刻心思全然不放在這件事上,他又是一急,但在玄靜面前還不敢放肆,這時背後年輕的小和尚按耐不住好奇之情,連連問道:“師兄,永寧寺為何會有這麽多士兵把守?”

“這件事暫且擱置不提。”悟明對着玄靜勉為其難的将禮數做個周全,方才緩緩道:“師叔,你們為其超度的那位妃子,在你們離開不久後就殁了,現下皇帝龍顏大怒,永寧寺被禍及不說,坊間也不知哪來的風言風語,說我們寺廟供奉陰間妖僧,連帶着天災異相都算到我們身上來……”

悟明又喋喋不休的說了許多,然而玄靜的腦海思緒如斷了一般,翁亂不止。

悟明察覺出來不對勁,試探問道:“師叔?”

良久,玄靜緩緩回過神來:“你說的那位殁了的妃子,可是芙嫔小主?”

悟明搖搖頭:“皇上并未提及名諱。”玄靜悄然松了一口氣,這時悟明不解其意的補充道:“可除了太後娘娘,不就只有一位小主麽?”

玄靜雙眉擰在一處,自他遁入佛門後,從未有這樣凝重的表情,他低喃了一句:“罪過。”便大踏步的拂袖而去,留得衆人面面相觑。

無奈人心漸開明,貪嗔癡恨愛欲,佛家弟子要摒棄這些俗世雜念,玄靜卻覺得他犯了‘癡’戒,他有些執着的想知道,死去的那位,是不是對他……對他說下許多妄語的那位,他的心思浮動并不在于情,卻只是終日覺得,這是一筆無法還清的債,因何而死,因何而傷,這些問題困擾着他,讓他夜裏驚夢,不得安生。

永寧寺正值禍亂,他卻分不得旁心去打理任何事宜,無論誦念了多少經卷,手寫了多少經文,都無法消除心中的魔障,有很多時候玄靜都在想,是不是他也犯了嗔戒?

一日他來到可以讓它心境清明的後山,這裏的一草一木都似有靈性一般,往常玄靜來到此處都會消除心中的業障,可是他在這閉目誦經兩個時辰,卻仍是無法安定,近幾日他因自知罪孽深重無法安眠,原來合身的衣襟都松了一大塊下來,玄靜俯瞰着這崖下的風景,鬼使神差般的向前了一步,不知何時,淚痕挂在玄靜一瞬蒼老的面龐上,迷茫間,有一個清嫩而又沾染了暗啞的嗓音在耳邊回響着:“出家人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玄靜大師,你願不願意救救小女子?”

腳底的沙石被他的芒鞋觸碰,滾滾落入山崖間,而玄靜在眼中好像勾勒出了一個剪影,一為氣度淡然的女子朝着他盈盈一拜,露出皓齒,笑容溢着別樣的美好。

玄靜形如缟素的又朝前走了一步,不到一尺的距離,百丈懸崖,他不知何故,忽然攤開手朝天大笑起來:“玄靜有罪在身,今生無法修習小乘,來世若有機緣,定要修滿大成佛法,普度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