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這些都是大王賜給你的,我不能收。”
姒思闕嘆息一聲,拒絕得幹脆利落。
這些日子來, 這姬青青送來的東西可不少, 除開吃的東西思闕沒有婉拒外,別的貴重的她一律都拒了。
雖然今兒姬青青送來的這把寶匕正好能解她燃眉之急, 有了這匕首,到了楚國行動時起碼對人身安全能多一分保障。
但這是姬青青的東西,她不能要,更不能領她的情。
“為什麽?”姬青青大感失望,“若是不喜歡, 珠子不鑲嵌了,你拿去削水果也行的啊,青青留着真沒用,都不想要了…”
姒思闕哭笑不得:“那就留着公主自己削水果用嘛。”
“什麽刀用來削水果,我看看——”随着一聲朗笑出聲, 推搡在二人之間的那把畫影寶刀被人一把奪了過來。
“哇!這…是畫影匕嗎?”
公子奚穿一身宿衛将領服, 拿着畫影刀愛不釋手道。
姒思闕疑惑地看了看外頭, 她懷疑今日自己這殿門是不是被掀了, 怎的像個無掩雞籠似的,所有人都自出自入呢?
“六公主, 你這刀不要了是嗎?那可不可以給在下啊…”
公子奚慣會看見珍罕的寶物便會兩眼發光, 恨不得全都收集起來才好。
姬青青在這宮中看見有外人跑進, 竟然還公然從她手中奪去寶刀,氣得眼眸都紅了。
“不行!這不能給你!是我給嫂嫂留的!”
公子奚看了看旁邊一臉無奈的姒思闕,轉而對思闕道:“那…太子夫人,既然人家送你, 你不想要,可不可轉贈給我?我拿別的刀跟你換成嗎?”
說着,他就彎下腰去摸自己腰間貼身別着的刀。
姒思闕啼笑皆非,說好不是,不好也不是。
而就在這時,一陣凜風飛拂過,一個蘊藏着煞氣的黑影便悄無聲色地杵在彎腰去摸刀的公子奚身後。
等他好不容易從貼身的衣裏抽出自己珍藏的刀,高興地朝姒思闕遞出之際,便被身後那個不知何時立在身後的黑影一把奪了過來。
公子奚手中一空,瞬間有些疑惑。
“趙奚,你、很、閑,是嗎。”就在轉身的功夫,耳邊突然陰戚戚地傳來一聲極沉的聲音。
趙奚有些惶惑,那個氣勢要吓死人的太子就站在自己身後。
姒思闕的嗓子眼也提了起來。
哎!都怪她今兒思慮不周,她應該躲到偏僻一點的地方,确保太子殿下不會過來時才磨刀的,現下該如何收場?
“那個…水果其實不削也行…嗯,擦擦連皮吃了更有妙益。”姒思闕笑着,伸手往旁邊方案上拿了個萘果往衣裳裏擦擦,啃咬了起來。
繼而,也給姬青青遞了一個。青青有些喜出望外地接過嫂子手中的萘果,還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舍不得吃。
“公子奚你…”姒思闕又拿了一個萘果,那句“吃不吃”還沒說完,就被太子殿下黑着臉俯下身子從她手邊咬掉了半個萘果。
姒思闕忘了咀嚼萘果定住不動:“……”
“想吃他們自個拿,又不是斷手斷腳,還有,這些萘果都是孤的,他們想吃回去讓人找給他們吃。”
姬夷昌霸道地說完,順手将公子奚提拎開了。
“去!你的工作還沒完,別杵來孤的寝殿!”
“殿下的寝殿,不是一直在潛殿嗎?何時搬來脂粉氣重的鳳儀閣了?”
趙奚在那兒疑惑着,緊接着,就被周凜笑着手捧塵拂屈身進來,又笑着将趙奚推出殿門外了。
臨被周凜拉走,太子殿下又黑着一張臉将那把被趙奚貼身保存過的短匕往外一扔“拿好你的東西!”
攆走了趙奚,姬夷昌又拿着姬青青的那把畫影刀,一步步朝她走近。
姬青青有些發憷,腿卻僵在那兒不會動。
“六妹妹的這把刀是名動天下的寶刀是嗎?”
姬夷昌朝她說話的那會,姬青青只感覺到骨頭都淬着冰。
一方面懼怕,一方面又有些慶幸,慶幸上回為了救自己心愛的人,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到兄長跟前請求,現下這個可怕的兄長總算是記住了她的排序,知道她是他排行第六的妹妹了。
“那不知,若是與兄長的這把天龍刀相比,能及幾何?”
姬夷昌從懷裏抽出了一把泛着龍鱗紋的短匕,匕刃出鞘露出如同星芒一樣的寒光,目光觸一眼就仿佛能被那道寒芒割裂斷。
姬青青不怎麽關注天下名劍刀器,之所以知道畫影,也是因為齊王把它賜給了她。
雖然不懂這天龍刀的厲害之處,但她卻隐隐感覺到此器必非同凡響,直到姒思闕驚魂不定地開口:
“殿…殿下,這可是相傳百年前于江湖中驚鴻一瞥,連畫影和削雪都要黯然失色的…世間名士都在尋的那把用天石所鑄的那把天龍?這是真品嗎?”
她瞪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湊近了一些。
思闕以前只在古籍上看過前人的描繪,連贗品都沒有見人能造過出來,這…應該不會是真品吧?
姬夷昌斜睨了她一眼,立時“噌”一聲将刀匕全然拔出,利刃鋒芒畢露,尖鋒末端随着動作的游移,那一道極亮的光芒就全然凝聚在最頂端。
姬夷昌将刀輕輕往下方案幾上的銅鼎輕輕劃過,帶到周邊的幾角、堅硬無比的青銅利簋,以及擺放在案幾下方的曜石擺件。
頃刻間,那些被刀刃劃過的物件“哐”一聲全然崩塌,萎靡成堆。
姒思闕看呆了,姬青青也看傻了。
“你說,是孤的天龍刀好,還是六妹妹的畫影好?”
姬夷昌面無表情地伸出指骨分明的修長指節,輕輕地撣掉刀刃上沾到的木屑和石屑,忽略掉思闕的問話,繼續問詢姬青青。
姬青青吓得腿軟了軟,需要身後的宮人來攙扶。
“那自…自然是兄長的天龍要…好…好得多了…”
姬夷昌似乎很滿意妹妹的回答,唇角微微勾勒了起來,露出鮮有的笑容,襯得那張本就出色的冷峻臉孔越發地英朗奪目。
姬青青眼前又像被打開了一道未知世界的門,又是新奇又是惶恐,新奇的是她這位常年冰着臉的兄長居然也會笑,惶恐的是…既然被她見着這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了會不會就命不久矣了?
“六妹妹還是拿着你的破刀回去,削萘果也好,削大腿也行,反正你嫂嫂有了天龍刀,斷不需要你的。”
姬青青怎麽感覺,她這位兄長話裏頭間處處透着針鋒?
送走了姬青青,姬夷昌把天龍刀安插回刀鞘,姒思闕見狀,立馬将眼神收攏回來。
她轉過身,默默地執起那把長滿銅鏽掉落地上的刀匕,打算削一個水果給太子,熄熄他的愠怒。
她不知道這個心思多如毫毛的太子殿下是否察覺出來她的意圖了,但她此時不能慌啊,反正打死鎮靜地削水果,打死咬定刀是用來削水果用的,他也不能拿她怎樣,最多多口問一句,怎麽放着這麽多宮人不用,需要自己動手找刀子削而已。
果不其然,見她安靜地坐着削水果,太子俯身下來,跽坐在了她旁邊。
一柄龍鱗紋的短匕從旁邊遞了過來。
思闕愕了一愕,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是要削水果嗎?拿這個去,你的這把都長鏽了,削出來能吃嗎?”太子殿下皺緊了眉頭,二話不說從她手裏奪走那個沾滿銅鏽削到一半的萘果,遞到自己嘴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姒思闕握着太子殿下給的那把天龍寶刀,又眨巴了眼睛看了看殿下嘴邊的銅鏽,終是伸手過去,用帕子替他把嘴邊銅鏽抹抹幹淨。
既然太子殿下夜夜在她身上索取了那麽多…溫暖,那她收他一把水果刀,也不是很過分。
這麽想着,思闕便理直氣壯、毫無負擔地收下。
姬夷昌見這家夥收了這麽把名動天下價值連城的刀,也眼不眨氣不喘的。垂眸看了看地上缺了兩只腳的酒鼎,端起抿了口後,薄唇便止不住地輕揚,劍眉舒展,暗自竊喜。
姒思闕出發往楚國的那天,姬夷昌的駕辇來到了臨淄城外的望臺上,目送啓程往楚送歸的隊伍蜿蜒過曲折綿延的山脈。
周凜在旁守了好久,直至隊伍末尾最後挑辎重的奴隸也消失在荒野外,始終也未能見太子殿下挪動過位置。
周凜忍不住偷偷地擡眼看了一眼太子那站姿筆直的身影,從剛才開始,來至這山路,太子辇座轅杆突然斷掉了,太子和他也只能徒步攀上這十幾丈高的荒嶺,又步上這百來級的臺階,才終于到達這望臺之上。
現在又在太陽底下站了那麽就,他的腳實在酸得要命,可太子殿下都沒動,他也不能動啊。
“殿下,您若真的擔心,幹脆就不要讓夫人回楚好了,其實這場歸寧宴,殿下不是早就計劃好找人來假冒夫人,只需做個樣子給晉國那邊看就好了嗎?何必真讓夫人回去呢?”
站在前方許久不動一動的姬夷昌終于嘆了一聲,背對着周凜道:
“你不懂,那家夥生性倔強,孤若明說是幫她,她不但不會相信,必定認為孤另有所圖,說不定還會自己亂闖出去,把自己羽毛瞎折騰掉,不弄得鮮血淋漓不罷休。”
“孤只有立場表現得與她對立,她才更相信,才會願意蟄伏在孤身邊伺機而動。既然這樣,不如給她圈一塊孤伸手能及的地方,那樣如若她遇着危險,孤還能護她。”
周凜笑着走前一步,在太子身後垂首道:“殿下,您就安心好了,此回有趙先生跟着,随同的還有殿下手裏最得力的暗衛,夫人又如此聰穎,必定不會有危險的。就當給夫人一個回楚散心的機會好了。”
此時穿着寺人服跟着姒思闕行轅走的趙程,心裏隐隐擔憂着。如若不是怕太子殿下會做出什麽丢下齊國這邊,偷偷尾随的事情來,他可能也不至于屈才,親自跟着太子夫人的行轅後走。
像上回太子夫人一意孤行跑去救六公主那會,殿下也信誓旦旦地說過不會管她了。可最後還不是瞞着他親自跑去救了。
如若是以前,趙程一定責怪殿下亂了章程,過于任性。那會兒齊王不服殿下,如若殿下不留在宮臺壓守,等剿滅城外犬戎人的時候,必定被齊王反咬一口。幸而那次平安跨過。
而這次,殿下真的不能像上回那樣了,因為不久,晉國國君便要打着齊、晉和談的名頭,派使者私下裏與殿下見面。這次見面非同小可,是要商議有關匡扶太子事宜的。
這種關節眼殿下可不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