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思闕從發間取下一根簪子, 用力将細長的壺口劃開,不多時,便把小孔洞開了。
姬夷昌回到內間的時候, 就着火光, 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擱在籠子角落的亵.器。
當他無意看見那亵.器壺嘴上似乎有被掙得炸開的痕跡時,很是驚惑地從身姿嬌小瘦弱的姒思闕臉上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殿下別看!”思闕再次臉紅了紅, 又從懷裏抽出了一張帕子過去,将那個壺嘴漲裂開的亵.器蓋住了。
“明日讓人來收走…”她聲音越說越小。
她才不可能叫姬夷昌接觸她用過的亵.器呢!生平在死對頭面前丢臉丢到家了,真恨不能掘土三尺埋掉算了!
姒思闕就這麽在籠子裏生活了幾天。
這幾天裏,基本白天都是周凜派女官前來給思闕喂食,更換亵器。
夜裏姬夷昌回來, 便又将衆人遣退,自個親自給她喂飯遞茶,又把她當貓兒兔兒般捋着她毛發哄睡,給她掖好被角,盡管她并不冷。
姬夷昌好像把給她喂食當成是一項什麽解壓放松的活動一樣, 時常見他臉色難看眉頭緊鎖着回來, 夾着食物一點一點喂完一整碗吃食時, 面上漸漸平靜下來, 反而多了幾分惬意的神色。
姒思闕時常被太子的黏糊弄得很是煩躁。
抓着籠子把鳥籠拽得哐啷啷作響,“殿下!妾是人!”
姬夷昌不知從何處搬來一整套護理毛發用的膏脂, 正準備來給姒思闕護理頭發絲。
他姿态清冷道:“孤當然知道你是人。”說罷, 就又轉身往篦梳上塗起了膏脂。
“殿下想享受養寵的樂趣, 可以去養只兔子啊,養只小鴨子也是可以的呀。”姒思闕又攥着籠子朝姬夷昌抗議道。
姬夷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覺得她莫名其妙,
“養那種嬌脆的禽畜作甚?吃了不是更香?”
姒思闕無語, 說累了不想再說了。
姬夷昌突然伸手進籠裏,抓着她的手探出籠子。
原來姬夷昌見思闕整日裏被關在籠子不甘心,白天總是想盡辦法想撬開籠子,以致把自己的雙手弄得傷痕斑斑,現在要給她抹藥呢。
“殿下…”思闕垂眼,看着太子态度極其認真,小心翼翼地往她手心手背抹擦沁涼的膏藥,一時間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好像從不曾見過這個模樣的姬夷昌啊…
“孤會…想辦法打開這個籠子,你不要擔心。犬戎族那邊也不用害怕,孤是絕不會讓你去的。”
太子殿下替她擦着藥,突然這麽說。
姒思闕愣了一愣,就着案幾上明暗交錯的燭火,看着太子英俊硬朗的側臉,不知怎地,竟然越看越覺得順眼了呢…
擦好了藥,二人一如往常在籠子邊摟着躺下時,思闕也不由自主就往籠子邊挪近了一些,更靠近了太子一些。
她突然感覺他的懷裏,多了種莫名讓她覺得安心的東西,似乎他說他會想到辦法不讓她到犬戎去,她就真的覺得自己是可以安心的。
可是不對啊,齊王是讓她去主動開口撇清和太子的關系,要求仳離的啊。
就在犬戎族派來的使臣在齊宮待到第七天的時候,據說姑蘇臺那邊發生一件動靜不小的事。
使者被齊王派的人打傷了,犬戎族派來護着使者的犬戎巨漢差點就反殺了齊王,後幸得太子殿下機智地周旋了。
當時場面兇險異常,犬戎人是個行事不按章程且野蠻兇狠的族人,那把長戟差那麽一毫厘,如果當時齊王腰間不是勒了條玉帶,興許那戟便要直刺入髒器了,如若太子當時沒有突然從後出現率領甲士救走齊王,興許那一戟便要直接貫穿他的腎髒,從而一命嗚呼了。
不過,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姬夷昌也不可能順利奪取了齊王的中軍司馬權。
犬戎使者負傷被逼退至臨淄城外,幾隊犬戎人組成的兵馬就環繞在城外。
那天宴會上齊王私下裏好言相勸,加之見代替六公主到犬戎去的女子如此傾城色,使者本來已是心軟,打算放棄六公主而取姒思闕了。
但被齊王那麽一傷,使者頓時惱怒,加之那天思闕出席吹埙之際隐約看見的熊奴部族女子的圖騰,使者現下便在城外揚言,今回如若不能把六公主給他帶回犬戎,就別怪他們的人硬闖了。
思闕被從姑蘇臺派來的姬馨姑姑等一列女官執鑰來打開籠子後,她步出籠子的那會揚起雙臂舒展了一下腰骨,袖角滑落露出小臂處那個熊紋的印記。
她笑容清甜,對姬馨姑姑道:“姑姑,謝了。”
可姬馨姑姑卻一下子拉袍在她跟前跪倒下來。
頭額點地,那張始終嚴肅的老臉也會有崩潰的時候,她表情糾結,久久跪伏在地泣不成聲,倍感責備道:“老臣的罪…都是老臣的罪啊…”
姒思闕見她如此,有些慌,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卻扶不起來。
“姑姑,思闕不怪您,您也是聽大王的命令行事。而且,您不也給我留下這枚熊紋的簪釵,自保了嗎?”姒思闕陪她一塊兒蹲跪道。
這時旁邊的女官都忙着簇擁上來扶起二位。
而姬馨姑姑則老淚縱橫,依舊愧疚道:“夫人您當時替老臣保下了老臣底下一衆女官的命,老臣都無比感激夫人。當時老臣隐約得知大王讓夫人參加那宴席意欲為何,老臣不能眼白白看着夫人蒙難而不救,而現在…老臣卻…”
說到這裏,姬馨又掩面痛苦起來:“是老臣害了六公主…老臣這回愧對大王啊…”
“怎麽回事了?”思闕突然擡起頭來問一衆女官。
女官們皆低垂着頭,面面相觑為難起來。
姒思闕逼問了好久,才終于從其中一個女官口中得悉,原來犬戎派來那使者,因惱了齊王對他的行為,這回是鐵了心要與齊王對着杠,一定要讓齊王交出六公主,不然就要犬戎派兵來攻打齊國。
“夫人…”那個向來矜持,此時卻仍忍不住老淚縱橫的姬馨姑姑突然一把拉住姒思闕,道:
“六公主她上回并不知道…後來得知大王上次把你召來,目的是讓你替代她去犬戎後,回頭就跑去太子殿下跟前,哀求殿下把她獻出去了…”
太子殿下已經着了一身戎裝在城樓之上,并且當機立斷下了命令,讓姬馨姑姑安頓好思闕後,盡快将姬青青裝扮好送出城。
姑姑認為此事皆由她而起,她不能眼巴巴看着姒思闕被人算計,但又因此使六公主重陷進去了,她在倍感自責。
此時城樓上,旌旗獵獵,太子姬夷昌一身玄色铠甲,駐長劍立在臺階之上,背後玄袍飛拂,腥紅鮮血染紅了他英隽的側臉。
這樣的太子殿下,也是姒思闕從未見過的。他冷情、英拔,并且看起來一點兒多年久病之人的樣子都沒,反而瞧上去相當的英武。
姒思闕都幾乎要懷疑這個太子跟以前的那個太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怎的在一瞬之間就…轉變這麽大?
“殿下…”
姒思闕喊了出來。
雖然此次的事,說實在的,與她關系不大,而且這事件中她才是受害人。齊王是眷顧自己的女兒,這才把她推出去。
但說到底姬青青也是無辜的,而且上回為了套出父親母親的事情,她的确對姬青青故意使了手段,還無緣無故騙取了一個無知少女的心。
當時她沒有想到那麽多,也沒想到會對姬青青影響這麽大。但自打上回在素芳殿前看了姬青青,她就知道這女子是對她陷進去,情不自禁不可自拔了。
她頓時就産生了罪惡感,以致這次姬青青有難,她也做不到眼白白看着她被親兄長當成物品一樣扔給那些殘忍嗜血的異族。
聽說犬戎人生得個個異禀,嬌貴柔弱的中原女子落在他們手中,就只有被輪流亵.玩至死的命運。
“六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殿下您怎可把公主當成交易推出去?”
就在說話間,姒思闕已經幾個大步步上臺階,來到了姬夷昌身邊。
姒思闕是被姬馨她們從甲衛處借來嚴實而女子穿着又不會感覺負擔過重的铠甲,套牢實了才走上城臺來的。
思闕剛上來那下,姬夷昌便雙眸腥紅可怕地瞪緊了她身後城臺下那些候着的女官,女官們被太子瞪得紛紛冒着冷汗,臉色慘白。
她們也不想讓夫人過來的,是夫人自己為了勸慰姑姑強逼她們給七手八腳幫她穿了甲袍上來的。
“這麽護着,她與你很熟嗎?”
姬夷昌一句冷冰冰的話裏看似無甚感情,但又像摻揉了一些不知名狀的酸意。
姒思闕卻全無所察,很率直地道:“她一直愛慕的人是我。”
“哦?”
思闕能洞悉大部分人流露出的複雜情緒,卻反而察覺不了杵在她面前的這根大冰柱冷淡無起伏的語氣裏,藏了多少隐晦的危機。
“周凜,替孤多送一車嫁妝,祝犬戎族大頭領和六公主百年好合!”
姬夷昌轉而朝城樓土丘下的周凜吩咐道。
周凜一會兒看看咬牙切齒朝他說着這番話的太子殿下,一會兒看看立在殿下身後的這位披着甲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夫人,一下子混入了困境。
“殿下你…”姒思闕氣得眼眸都紅了,她眼睛閉了閉,緩緩吐出一口氣道:
“也是,像殿下您這樣的人,當然不會顧念什麽手足之情。因為…”
“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感情!!!”
姒思闕最後那句話猶如一支尖刺,直刺入姬夷昌的心窩,把他捅得鮮血淋漓。
他表情寒霜地凝視她:“是,孤是不懂感情,不但如此,姬青青的生母害死了孤重要的人,孤也要讓她的女兒死無完膚。怎麽?你怕孤了嗎?”
“你要對姬青青做什麽?你還是人麽!!”
姒思闕大聲抛下這句話後,就氣呼呼地甩袍下了城樓。
姬夷昌在幾丈高的城臺上冷着眼看她憤懑走過的瘦小身影,冷峻的臉容由始至終沒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