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撫摸他的臉。

一股木犀花的的甜香鑽入他的鼻腔,一側臉頰上傳來瘙癢的感覺,像是被發尾輕輕掃過,而另一側則感受到一股熱源,像是被爐火烘烤着。

若有若無的清唱似乎從遠方傳來,又似乎是從耳邊發出,那種過于熟悉的旋律讓栗川漱流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盡管此時他的意識依舊仿佛在海浪中沉浮。

有什麽東西沸騰的聲音在他附近響起,咕咚咕咚的聲音有些擾人,他試圖睜開眼睛,卻總是只能勉強維持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态,這裏有一種讓他安心的氣息,之前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裏始終是松懈着的。

他聽到了瓷器碰撞的聲音,雖然無法撐開眼皮,但依舊能從聲音判斷出有人取下了那個剛才用于煮沸液體的器皿,把其中的液體倒出,他很快就明白那人的意圖,一碗不知名的液體被送入他口中。

明明應該是加熱過的東西,但被人溫柔又不容拒絕地灌進去的時候,卻是溫熱的,就好像是隔天再吃的時候加熱不徹底的排骨湯,栗川漱流不知道他腦海裏為什麽忽然出現這個比喻,但在入口之後他的味蕾又告訴他那确實是肉湯。

被靠到他嘴邊的瓷碗容量大得吓人,就像是他在中華街看到過的大海碗,他下意識地吞咽,似乎從沒想過這碗湯也許是毒藥,除了味道欠佳外,他也實在是喝得太多了。

在那個人試圖給他盛第二碗的時候,栗川終于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掙紮着坐起了身,意識也終于恢複清明。

他正置身于一個很奇怪的房間裏。

不,與其說是奇怪,到不如說是有一種奇妙的錯位感。

所有的桌面上都鋪着紅色的絨布,由紫色和藍色的蠶絲線構成的神秘符號向花朵一樣在紅布的各個角落裏綻放,在他左手邊的那面牆是幾乎占據了整個牆面的大書架,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籍和裝着個種顏色液體的玻璃或者陶瓷罐子。

一些被妥善防腐處理後的動物标本被放置在最頂層,盡管栗川不太确定它們是否是真的标本,因為它們幾乎和生前的樣子無二,像是下一秒就會活動。

但書桌前的桌子卻是非常現代化的轉椅,也許是為了和周圍的風格統一,放置着一個刺繡的坐墊,而他剛剛感受到溫暖也不是什麽爐火,而是電暖爐。

女人的輕笑從他身邊傳來。

“您還餓嗎?要不要再喝一點,您簡直瘦得快變成皮包骨頭了。”女性明顯帶着誇張意味的感嘆從那邊傳來。

栗川回過頭,就看見一個披散着一頭紅色長發的女性坐在他床邊的軟墊上,手裏正托着一個巨大的碗,碗裏是一些藍色的、漂浮着不知名碎末的液體,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剛才認為是肉湯的東西是什麽,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着。

也許是被他的僵硬的表情逗樂了,紅發女士的笑容變得更明顯了。

“您不用露出那種表情,我只是嘗試了一下新組合,加了一點紫甘藍。”穿着一襲紫色衣裙的女士放下碗,語氣熟稔又尊敬地對他開口解釋道,像是對于他心中所想十分了解。

“你是誰?”

“您叫我薩伊德就好,我是從幻想王國追随您而來,不過我得向您坦白,我之前被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家夥蒙蔽,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将永遠是您堅強的後盾。”

被女人一紅一綠的眸子溫柔地注視着,栗川漱流忽然沒法懷疑薩伊德的話。她心裏又一種微妙的感覺,不同于面對那些從僞奧林中被召喚的污染之靈,而是在像在面對自己的馬甲,而他并沒有像操控馬甲一樣操控薩伊德的能力,但眼前的這個幻想王國的居民,卻能夠給他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

他試圖在腦海裏呼喚漫游山老人,卻許久都沒有回應。

“你為什麽要追随我?”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栗川漱流沉靜地問道,多一個助力不是什麽壞事,只是他想不到薩伊德為什麽要這麽做,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情感。

“因為我們從看見您的那一刻起就關愛着您了。”

女人含糊其辭的話語落下,但栗川漱流也來不及深究,因為就在它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漫游山老人焦急的呼喚就在腦海裏響起了。

“你沒出什麽事吧?”系統蒼老嚴肅的話語中飽含着焦慮和關心。

“我沒事,她是什麽情況?”栗川漱流把剛才的情況快速地和系統說了。

這次的提問卻沒有立刻獲得回複,在栗川以為自己再次和漫游山老人斷開了聯系的時候,才聽到系統說道:“她說的沒有什麽問題,不過她應該不知道馬甲的事,現在主要看你的态度,作為被天真女皇選中的勇士,你随時可以選擇将她遣返。”

“薩伊德女士,你是有自己的意識的吧,你有想要殺人放火或者幹壞事的沖動嗎?”

“我當然不會做讓您為難的事。”高挑的美麗女性低頭溫柔地回答着,異色的眼睛裏染上一層明媚的笑意。

“歡迎你加入我們,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的酒吧有點人手短缺。”說道這裏,栗川漱流有點不好意思。

“我非常高興能幫上您的忙。”紅發女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貓咪一樣發着光,裏面蘊含着一種栗川漱流無法讀懂的情緒,她沒有握住栗川伸過來的手,而是走上前,像母親對待孩子一樣,憐愛地在已經身為成年人的青年栗色的頭發上留下了一個溫柔的吻。

栗川漱流被這個吻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這個吻讓他有點似曾相識的恍惚之感,但他表面上卻絲毫沒有顯現出來。

“請問可以麻煩薩伊德女士送我回去嗎?今天有點不早了。”栗川忽然想起月亮都已經升起了,自己忽然失蹤絕對吓到那幾個孩子了,但手機卻沒電了,他得趕緊回去才行。

“當然可以,薩伊德願意為您效勞。”薩伊德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栗川的頭發,拍了一下手。

栗川漱流忽然感覺自己再上升,又停住,他這才發現,這個大得像個房間的地方其實是個轎子,他從轎子上的窗口向外看去,有四個高大的黑色巨人作為轎夫擡着他們在雲層上行走。

“不會有人看見嗎?”栗川漱流好奇地問道,這樣子真的好酷,但也有些太張揚了。

“只有小孩子才會看見,大概會被當成奇怪的幻想吧。”紅發女人微笑着回答。

話音剛落,栗川就感覺他們在下降,父母留給他的那間房子近在眼前。

“再見,薩伊德期待着明天與您再會。”紅發的女性消失在了原地。

回房間充上電,栗川漱流才得以打開手機,一開機,就被許多未讀消息轟炸了個徹底。有織田作之助發來的,大概是伏虎告訴了他,還有中島敦用院長的手機發來的,今天許久沒見到他回來的小老虎自作主張地關了店,正惴惴不安地來請示他,栗川趕緊一條條回複,以免他們擔心。

最讓他奇怪的是,太宰治居然也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雖然已經撤回,不知道他到底發送了什麽內容,栗川弄不清他的想法,索性裝作沒有看見。

路過放在矮櫃上的合照,栗川漱流忍不住停下腳步,伏在櫥櫃上出神地看着。

“我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有許過一個願,要是能再見到媽媽和妹妹就好了,結果沒想到那天老爹也回不來了。”栗川漱流忽然很想和漫游山老人傾訴。

“對不起,我很抱歉。”系統的聲音變得很輕。

“不,我只是随口一說啦,忽然有感而發而已,老伯你道什麽歉啊,”栗川漱流沒想到漫游山老人會對自己道歉,有點不好意思,“看到薩伊德女士所以有了一點聯想。”

“畢竟媽媽也總是喜歡做些奇怪的東西,比如桃子炒肉片什麽的,”栗川漱流用手向後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把那些因為睡了一覺而變得亂糟糟的碎發整理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忽然有點懷念那個味道了。”

“憂太,這個給你!”乙骨憂太抹了把汗,正想要休息一下再繼續練習,卻忽然被人攬住了肩膀,他吓了一跳,回頭看見是格勞格拉曼,才松了一口氣。

“謝謝,格勞你不要忽然這樣,如果我不小心讓裏香出來了就不好了。”接過格勞格拉曼遞過來的運動飲料,乙骨憂太擔心地提醒道。

“憂太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總是和我們相處起來這麽拘謹的嗎?”格勞格拉曼的頭發變成了黑色,語氣認真極了。

乙骨憂太看見小獅子把頭發變成這樣,知道這時他代表自己非常嚴肅的顏色,知道自己搪塞不過去,有點低落地回答:“如果傷到你們……”

但這種喪氣話卻立刻被小獅子充滿活力、自信滿滿的話語打斷:“不要擔心,如果裏香小姐出來的話,我會馬上給憂太一個VIP級別的卧沙服務的,所以請憂太放心大膽地和我們一起玩吧!”

還不等乙骨憂太回答,一些紫色的沙礫就從格勞格拉曼的掌心滑落。

緊接着,一個杠鈴就被扔到他們旁邊迅速積累起的沙堆裏,禪院真希的怒吼從他們身後傳來:“不要總是在室內玩沙子啊,格勞!”

“還有你這家夥。”乙骨憂太沒想到自己也成了女孩子集火的目标。

“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小子。”禪院真希用力揉搓着小獅子的頭發,從格勞格拉曼懷裏拿了一瓶運動飲料,抛下這句話就離開了,讓男孩子們只能看見她潇灑的背影。

乙骨憂太忽然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身體也仿佛充滿了力量,随即展露出一個微笑:“今後我們一起努力吧!”

“好!”雖然不明白自己剛才還有點沉郁的同學為什麽忽然這麽有幹勁,但小獅子還是活力滿滿地應和着,但見真希走了,本能又有點蠢蠢欲動,“我們一起玩沙子吧!”

“不,今天就算了!”“這個就不用了!”“木魚花!”

兩人一熊貓的聲音同時響起。

随着“砰——”的一聲,健身房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帶着墨鏡的白發教師施施然走了進來,一臉不爽的墨綠色頭發的少女惡狠狠地喝着運動飲料跟在他身後。

“大家都很有幹勁的嘛。”五條悟環顧四周,像是很滿意一樣地拍了拍手,吸引來自己學生的注意力。

“明天就要去京都了,大家今天好好準備一下喲,如果有人表現得很丢人的話,”五條悟刻意停頓了一下,惡趣味地開口,“就會被老師溫柔地吃光櫃子裏的所有甜點外加揍哭喲!”

但除了一向非常捧場的格勞格拉曼一臉正色,五條悟不着調的威脅并沒有獲得意料之中的效果,反而收獲了學生充滿關愛的眼神。

在這麽些天的相處之下,就連乙骨憂太也學會了選擇性地聽取五條悟的話,這讓白發男人無趣地撇了撇嘴。

但想起交接的時候老是讓自己不爽的樂岩寺校長,五條悟的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他拉住走在最後、正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出門的格勞格拉曼,循循善誘:“格勞,京都校可是有很大的空地喲,而且還會有很多人願意和你一起玩沙子,像是京都校的那個老頭子校長,年紀大了,對于沙浴養生非常感興趣。”

“真的嗎?”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五條悟的話,小獅子圓圓的耳朵都露了出來,撲扇撲扇着,橙紅色的眼睛像波子汽水裏的彈珠一樣因為興奮變得圓溜溜的,充滿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老師。

看到如此相信自己的學生,五條悟的良心痛了一瞬間,但也只有一瞬間,不靠譜的成年人繼續肯定地說道:“當然,不過格勞要記住不可以和真希說哦。”

“為什麽不可以告訴真希?”橙紅色頭發的少年疑惑地歪頭,他可是超級熱愛和朋友分享的。

“那是因為真希的妹妹就在京都校,如果被真希告訴了妹妹,不就沒有驚喜的感覺了嗎?”白發青年不愧是從學生時代就和夜蛾正道鬥智鬥勇的人,此時扯起謊來眼睛眨都不眨,把自己天然系的學生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是這樣,我會好好準備給京都的大家一個驚喜的,謝謝五條老師告訴我。”

格勞格拉曼揮手告別五條悟,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同學。

禪院真希對于五條悟單獨和格勞格拉曼談話産生了一點不祥的預感,狐疑地問道:“那個不良教師找你說了什麽嗎?”

“沒有哇,只是五條老師誇我頭發蓬松而已啦。”格勞格拉曼有點心虛,他不擅長說謊,不過五條悟後面确實誇了他頭發蓬松,說一半留一半也不算說謊。

他對于自己變成本體後會變成鬃毛的頭發非常重視,每天都會細心打理,讓其保持蓬松的狀态,這也是他的得意之處。

真希端詳了一下同學的頭發,發現沒有變成心虛的黃色,于是相信了他的話,只是仍然有些不放心:“千萬不要和五條老師學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啊,格勞。”

“明白了!”

格勞格拉曼難得安靜乖巧地跟在同學身後一起走回宿舍,但他在心裏已經開始摩拳擦掌地要給還未見過面的京都校同學準備一個盛大的見面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