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嫔知道自己誤入圈套,怒極反笑:“你這樣問難不成是讓我把你全族人挨着記個遍,不過一介區區婢子,也配讓我知道麽!”她唇角一歪,滿臉嫌惡:“真是污了我的耳。”

“芙嫔妹妹何必動氣?”顧惠懿看似不經意的掃了一眼還緊貼在黎安身上的麗妃:“姐妹連心這句話今日見了才知所言非虛,碧菱與采燕二人沆瀣一氣,且都是目無尊卑,這份本領我早在妹妹之前便領教過了,妹妹難道記不得了麽?”

麗妃低聲笑了笑:“賢妃娘娘威儀萬千,後宮有誰敢給您委屈受?”她目光停駐在顧惠懿身上,聲音泠然:“倆位一唱一搭的,我卻成了教導不善的大罪人,該不會是忘了你們到底為何來到這?”

“我平日行事無不小心,也許錯就錯在不知自己懷有身孕,老天報應,讓這幾株簡簡單單的蠟紅害了我腹中的孩子。”麗妃的手溫柔的撫上小腹,哀傷之意綿延不絕,明明已經停止哭泣的眼,下一刻又見紅了:“稚子何辜。”

采燕也悲戚的附和起來:“奴婢若知那花會有麝香,便是死一萬次也不敢那麽做呀!”

顧惠懿腦仁生疼,若不是宮裏出了內奸,麗妃如何能輕易的奪得蠟紅從而栽贓給自己,她疲倦了擡了擡手,轉眸看着麗妃施以她一輩子都沒有的利器——美貌,心中便有着難以言喻的沉重,不得不承認,麗妃真的很了解自己,她真的知道,就算此計不成,她貼服在黎安身上的樣子也一定會成功擊潰心中的所有防線。

這時,殿外的通傳之聲悠悠蕩蕩的響了起來:“皇後娘娘駕到——”

衆人的視線都朝着一處望去,皇後在倆名宮人的擁簇下款款而來,剛掀開竹簾,給黎安道了句安便安穩的落座于副位之上,望着還縮在黎安懷裏的麗妃,無不關切的道:“本宮一聽妹妹身子抱恙便趕了過來,現下身子感覺如何?”麗妃只輕輕搖了搖頭,輕聲回了句:“多謝娘娘關懷。”便再不多說,皇後眼風又掃過殿下跪着的太醫和宮女,嘆息道:“本宮聞得消息已經放快了腳步,但看這樣還是來遲了。”

聞得此言,黎安面帶思考之色,凝重的臉色中閃現着驚疑不定的遲疑,顧惠懿看着皇後,抱以柔和一笑。

芙嫔細心留意着皇後的神情,從這話中也不難大致了解藏在這裏面的意思——皇後乃後宮之主,她得知消息匆匆趕來卻還落于顧惠懿之後,于理于情都顯然是不符合的,這樣的結果想必是麗妃有心之舉,只是她這樣做所為何事,卻無從所知。

皇後仔細瞧了一眼采燕,而後将視線定格在辛明身上,盈盈一笑,卻多了探究的意味:“這位太醫眼生的很,不知是誰。”

辛明緩緩擡頭,還未說話,黎安卻已張口道:“他的父親辛良在與朕前往渭川救治瘟疫的時候不幸染病身亡,朕為了以示寬慰,特意讓他進了太醫院。”

皇後聽到此話笑意更深:“也就是說,前後不過三個月時間?”

辛明本就膽小,一直聽皇後連連問自己更是有些六神無主,清瘦的面容上逐漸多了恐懼與慌亂的神色,他連連點頭,黎安望了一眼他,便多了許多失望的神色:“你這性子毛毛躁躁,比起你父親的博學沉靜來,你不知要差了多少!”

辛明叩首于地面,謹小慎微的道:“微臣承蒙皇上擡愛,實在惶恐。”

顧惠懿這時站起身來,朝着黎安與皇後恭恭敬敬的拜道:“臣妾身子乏累,想先行回宮歇息。”

麗妃聽到此話突然面容漲紅,語氣激憤,對着顧惠懿怒目相視,虛弱的身軀因她太過用力而有着顫抖:“賢妃你今日不給我兒懷一個公道……”他看着陰郁不定的黎安,滿面痛心疾首的說道:“便是皇上肯念着多年情分偏幫于你,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讓你踏出桑儀殿半步!”

“婧兒!”黎安将臉一沉:“你莫要在胡鬧下去,你滑胎之事朕必會查清楚真相,給你個公道,但朕相信惠懿清白!”

麗妃不可置信的看着黎安,她無法相信剛剛聽到的,失神喚道:“皇上……”

顧惠懿忍不住皺眉,意味深長的拖長了語調,截止住她還想哭訴的聲音:“麗妃怕是傷心過甚,尚未弄清楚事情原委便聽小人一面之詞吧。”她将眸光轉向一直低首的采燕,采燕的臉色微微發白,不敢與之對視:“我宮中諸人莫不知道我将蠟紅當作寶貝一般分外愛惜,怎到了采燕口中,就被說成讨厭紅色?”

“二則……”顧惠懿虛弱至極的一笑:“當日蠟紅被剪壞的當天,我便有所察覺,因它有損,我終日茶飯不思,以至于神思倦怠,落下疾病,而這件事,皇上也知道,再者,當日為我診治的便是常業,麗妃若不信可傳他問話。”

黎安輕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朕可為惠懿作證,蠟紅被剪壞了,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傷心難過,”

皇後低眸正理着衣袖,聽到此節忽然揚唇一笑,慢條斯理的道:“這麽說來,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了?”她慢慢擡眼,眸子裏映着的是采燕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本宮很好奇,這小宮女是誰。”

——–

麗妃小産一事,只用采燕的這一條性命劃上了終點。

雖然采燕臨死前極力為自己辯解,說她一個掃地的丫頭不會有麝香那麽名貴的藥材,只道她是無辜作了替罪羊,然而黎安恍若未聞,本欲連着碧菱一起懲處,奈何麗妃極力為其掩護,黎安念她還存有失子之痛,但卻活罪難逃,被打了二十個板子,活生生去了半條命。

這件事存有諸多诟病,然而顧惠懿看得出黎安有心壓制此事,并且每逢想起那天,黎安捉摸不透的神情,麗妃莫名其妙的小産,自己宮裏蟄伏兩年的內奸,線索和秘密互相穿插着就像合縫嚴實的大網,令她心有餘悸。

孰是孰非并沒有個對錯結果,顧惠懿對黎安當日心存感念他肯維護自己的同時,也在懷疑着——若不是提前将蠟紅剪壞一事提前告訴了黎安,她會不會聽信那些人有預謀的針對,到那時,珍的封號不保,四妃之一的地位不保。

麗妃鬧這麽大動靜,卻被敷衍的草草了事,只怕換做任何人,都要心有不甘,日子索然無味的持續着,唯一變化的卻是每日晨昏定省少了麗妃那一抹豔麗的身影,大約維持了一周的時間,對此諸妃紛紛揣測,她三年內痛失兩子,相反早年間她鬧的腥風血雨,這次卻異常的平靜,而且,皇上對此事的處理也是早早了結,該不會麗妃不滿這種結果,傷心過度,以至瘋癫。

——–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一日,秋容感懷時過境遷,無奈吟出了這句話。

顧惠懿本專注的練習刺字,乍聽此言突然分了心,銀針突然刺到了左手的食指上,顧惠懿被刺的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氣,秋容見狀忙拿出懷中的絹布,急的慌亂起來,顧惠懿不甚在意,輕輕蹭掉了冒出來的血珠,便又低首專注于眼前的刺繡。

秋容哭喪着一張臉:“娘娘,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瞧瞧,你今兒上午都被針刺了兩回了。”

“哪有那麽嬌貴。”顧惠懿捏了捏的發酸的脖頸,又繼續道:“倒是你又聽了什麽風言風語。”

“現在的人嚼舌根都很小心,奴婢哪裏還能聽到什麽閑話來,再者奴婢是依如宮的人,見到奴婢個個都很避諱的很,笑的倒是一臉谄媚。”顧惠懿長久不聽秋容發牢騷,倒是會心的笑了一笑,秋容見她心情不錯,當下又接着說道:“其實也不肖奴婢聽了什麽,那桑儀殿前幾天還門庭若市的,等皇上的處決下來之後,就變得特別冷清,奴婢每每走過桑儀殿,都感覺頭上像有烏鴉哀嚎着飛去過,好不凄涼。”

“皇上不會虧待麗妃的。”顧惠懿掠過那個話題,只顧着拎起綢緞,看着勉強成型的心字,笑的由衷開懷:“看來芙嫔說得不錯,不管是什麽都需要循序漸進。”

秋容朝着帝姬的方向望過去,無奈嘆道:“娘娘現下只顧帝姬了,後宮若有心陷害娘娘怎麽辦,就像上次麗妃,若不是……”

顧惠懿截斷她的話,雙眸藏不住慈愛之情:“現在自然要以思兒為主,旁人的事,本宮自會多加留意。”

秋容浮起擔憂之色,又聽簾子外頭有着急重的腳步聲快步踱來,那聲音在簾外停了一停,顧惠懿擡眼:“是康樂麽,進來吧。”

康樂滿頭是汗,雙頰潮紅,連背後都被浸了一大片,他停在離顧惠懿三步的地方,躬身拜了下去:“娘娘……”

秋容使勁瞪了他一眼:“每回見到你都沒有什麽好事情,尤其是你這樣子!”

康樂拿着袖子粗略的擦了擦,仍然低首,面色恭敬,換做往常他也許會跟秋容嗆聲幾句,但近日雖改了毛躁的樣子,但他臉色凝重,一言不發,顧惠懿放下針線,默默的注視着他,卻不免被氣的好笑:“真不知是不是本宮流年不利,這幾次見你,都沒什麽好事。”

“娘娘……”康樂猶豫再三,還是清晰的說了出口:“奴才在路上見到了趙公公,他手裏一道聖旨,正是給麗妃晉封的旨意。”

顧惠懿沉吟了很久,靜若止水的臉色沒有任何的悲傷,她淡淡的嘆了一口氣,問道;“趙良肯告訴你,晉的是什麽位分麽?”

康樂擡首,有些不忍,然後,顧惠懿聽見從他口中輕輕吐露出了兩個字:“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