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為後

皇上蘭硯稱病休憩在行宮, 實際上,并不在長安。此事,宰相諸鴻知曉, 蘭硯在離開長安時,與諸鴻交接過一番。

于是,當沈熙洛過來拜訪, 表明她要離開長安時, 諸鴻心中意外。

這位沈娘娘手握兵權, 若效仿金氏太後垂簾聽政, 那将手握無邊權勢。

因金氏太後把持朝政長久之事, 諸鴻心中忌憚, 他對沈熙洛行禮,極具文人風骨,試探道,“娘娘當真想好, 要追随聖駕?”

沈熙洛并不多費口舌,她态度堅決。

只是, 當然不能随随便便地就走,所以她來找諸鴻, 是為了商議長安兵權之事。

“娘娘放心,虎符依然由娘娘所持, 微臣不會因娘娘離開長安就将其奪走。”諸鴻趕忙表達衷心。

沈娘娘受到皇上獨寵,想來不久後就會成為皇後, 不能得罪,事先投誠最好。

“其餘諸事, 無論大小,皇上都已吩咐好, 沈娘娘不必憂慮。”

少年被衆人認為瘋魔狠戾,卻無人知曉,他事無巨細,溫柔地考慮到了沈熙洛會遇到的一切。

沈熙洛的指尖一點點,用力攥緊袖角。

她彎起眉眼,笑意盈盈,“既如此,我就去追皇上了。”

明豔春日下,少女眼波漾動,勾勒出歡喜的柔軟情緒,極盡嬌顏。

諸鴻怔然。

在這一刻,他徹底确認,這位沈家娘子,對皇上蘭硯是真情實意,而非利用。

諸鴻躬身,擡手對沈熙洛行禮,“微臣祝娘娘一帆風順。”

春色緋然。

新燕啄春泥,楊柳依依,水暖江闊。

沈熙洛的車馬從長安離開。

“……”

顏尚将軍所帶大兵馬不停歇地行進數日,所帶糧草衆多,士兵們疲憊不堪,顏尚将軍選擇依山安營紮寨。

所駐紮之地,山勢崎岖,易守難攻,且派出斥候,恰能将山脈另一側的情勢一覽無餘。

蠻族軍隊就在山脈另一側,不斷地逼近,蠻族人行軍殘暴,未帶辎重,所過之處,一路燒殺搶掠,哀鴻遍野。

空氣中狼煙彌漫,血腥焦意沖散春日花香,山河破碎。

在徹底收複世家所掌勢力前,各地郡縣大多松散,官吏風氣奢靡,對戰事未做過多準備,于是蠻族在冬雪消融後的大舉進攻,各地郡縣難以抵抗,迅速瓦解。

現在,世家勢力被收,京華才得以全神貫注地派出軍隊迎擊蠻族。

蠻族所占郡縣擴大,顏尚将軍所帶大軍和糧草是決定能否擊退蠻族的關鍵。

國事勝敗,在此一舉。

顏尚将軍坐在軍帳中,徹夜不眠,不停地制定作戰方案,送往不同郡縣。

軍營主帳內,少年發束青玉簪,戴修羅鬼面具,指骨冷白修長,掌心覆蓋疤痕,壓着墨筆,撰寫軍書,字字鋒利。

軍帳外,星河流轉,璀璨炫目。

士兵們因顏尚将軍雷厲風行的手段以及顏尚将軍過往百戰不殆的戰績而士氣亢奮,他們聚攏在篝火旁,在無邊星月下飲酒縱歌。

連日操勞,顏尚将軍身體終歸多了些疲憊,若是往常,他強大的內力足以消解這些疲憊,但他身體中積聚着試藥用的殘留蠱毒,毒素在身體中流淌,啃噬着皮膚血管。

少年修羅鬼面具下的臉色蒼白,他抿緊唇。

與他彙報軍事的小将卻絲毫不知。

顏尚将軍也沒有将自身痛苦訴諸的打算,大敵當前,主将的狀态影響整個軍隊的士氣,且他從不在意自身疾痛,于是帳中衆将不知,士兵不知,軍醫不知。

待斥候打探完情勢後,顏尚将軍對接下來的作戰方針有了想法。

他與衆将商議。

少年聲音溫潤,不疾不徐,與他在戰場上的嗜血狠毒毫不相同,衆将自然只将少年的狠辣當作是行軍的一種手段,認為他本人是良善溫潤的。

蘭硯在顏尚将軍這一身份上制作出如此大的性格反差,是為了區別皇上蘭硯和将軍顏尚,避免有人從他狠辣的作風中探尋到他的真實身份。

衆将退下後,蘭硯坐于帳中,身上的溫潤退散,露出冰冷幽戾。

他靜谧,陰鸷,身上的戰場煞意強烈,如真正的修羅。

少年衣衫下的肌肉憤張緊繃,冷白的手背連着肩臂泛起深而力的青筋,修羅面具下的呼吸滾燙。蠱毒在身中翻湧,如滾燙的烈火燒灼着每一寸。

汗水浸濕了他的銀甲下的衣衫。

“大将軍!”有将領要進入帳中彙報。

“且慢。”少年低啞溫潤的聲音響起,“我正在撰寫與皇上彙報的機密文書,莫要進帳。”

将領連連應是。

他在帳外彙報。

“大将軍,斥候探到有一隊車馬正在從後方接近大軍,因那隊車馬的守衛看上去并非等閑之輩,皆穿盔戴甲,不知為何,知曉我軍行蹤,所以來請示大将軍。”

蘭硯指骨攥緊,他在蠱毒疼痛的折磨中,本能道,“是禁衛軍?”

仿佛,有一種幻象,讓他覺得,若是前來的,是從長安來的人,就好了。

現在禁衛軍的兵權交與洛洛手中,只有洛洛才能差使得了禁衛軍。

倘若禁衛軍到來,必與洛洛有關。

只要是與洛洛有所牽連,他都會在心中期待。

在營帳外的将領思索,“從斥候所報,确實像禁衛軍。”

“只是,禁衛軍為何會來尋大軍……”将領語氣帶着畏懼,“莫不是皇上覺得我等行軍有所不妥。”

顏尚将軍淡淡的聲音從帳中傳出,“我去一探便知。”

不多時,顏尚将軍撩帳而出。

少年身披銀甲,烏發墨黑,月色鍍在他身上,勾勒出鋒芒。

他身形高挑,矯健。

彙報的将領看向少年面上的修羅鬼面,想到這位少年将軍稱自己的真面目容顏有損,不便見人。

當真可惜。

若顏尚将軍有一張好皮囊,那他定然會成為世人追捧的仙神少年。

然顏尚将軍卻不近女色,一直未娶妻,孤身一人,可能是因樣貌有損,不便娶妻。

征兵打仗的兒郎大多早早地承擔起了家業,尤其是出身于微寒,大都早早地娶妻生子,在開戰前延綿子嗣香火。

顏尚将軍年少,軍中将領則是中年之人,看他,不由得多了些親近,将領道,“顏将軍,此次大戰結束,若有機會,家中小女待嫁,不知可否相看一番。”

顏尚将軍腳步微頓。

月色淺薄,在他的身上多了冰冷的意味。

将領額上滲出冷汗,忽然覺得,這位顏尚将軍并不好惹。

但下一刻,少年面具下溫潤的聲音輕笑,流轉少年意氣的炫耀,“不必,我已有未婚妻。”

他此生,只會迎娶洛洛。

将領愣了下,連連恭喜,祝少年将軍與未婚妻情比金堅。

少年寬肩蜂腰,烏黑的長發如墨逶迤在肩後,他從軍營中穿梭而過。

篝火前的軍士們在大戰前進行最後的暢快痛飲,有幾個模樣妖嬈的胡女手持酒壺,調笑着環住軍士們的肩膀,帶胡女,是因應對蠻族,也許會抓來俘虜,需要胡女翻譯對方話語,不過,這些胡女出身煙花之地,在軍中與一些士兵各取所需。

“大将軍……也來痛快一場……”胡女身姿妩媚,身染酒液,柔柔笑着勾引從帳中出現的顏尚将軍。

顏尚将軍視若無睹,他的修羅鬼面在月色下反射着凜然光輝,駭人心神,對他的袍角伸出手指的胡女害怕松手,再擡頭,少年已消失在軍帳中。

蔓草在夜風中逶迤,灌叢中,流水潺潺,月色與水光交映,耀在岩石面上,泛起璀璨珠光。

禁衛軍護送着沈熙洛所在的馬車,夜路火把映在湖水,紅落江影。

蘭硯站在樹梢上,俯眼睥睨。

少女一截纖細的手指從車簾中露出,掀開縫隙,她明媚清脆的聲音詢問禁衛軍,“是快要到了麽,先莫要着急,軍中事務森嚴,貿然闖進恐惹誤會,且派一人前去彙報顏尚大将軍。”

嬌俏,靈動,仿佛久別的旖旎幻夢。

夜間暖風簌簌,樹梢空無一人。

沈熙洛在馬車中,若菱在她身側,因為奔波疲勞,昏昏欲睡。

沈熙洛卻因要見到蘭硯,而毫無倦意。

眼見顏尚大将軍的軍營就在不遠處,但她只好等待。

沈熙洛在馬車中,覺得憋悶,她撩開車簾下來。

禁衛軍在,沈熙洛安心地走到湖面,蹲下身,春衫襦裙曳地,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甲粉嫩,輕輕撥動湖面的微涼清水。

忽然,沈熙洛面前的湖水上倒影出模糊的影子,罩在她的身上。

沈熙洛一怔,她的腰忽然被戴着銀甲的胳膊用力摟住,一只灼燙的手在她的後頸揉了下。

等沈熙洛睜開眼的時候,她竟在一個陌生的車廂中。

沈熙洛心底浮現驚懼,她咬緊唇瓣,要起身查看,卻發現雙足被繩子纏繞着,無法動彈。

沈熙洛壓下心頭慌張,腦海思索着,能夠在禁衛軍眼皮底下擄人的,定然是武功高強之人,可顏尚将軍的軍營在側,尋常江湖人士應當不敢造次。

莫非是……埋伏在附近的蠻族人?

抓她,是為了打探消息麽?

沈熙洛指骨攥緊,從袖中抽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當車簾被扯動,沈熙洛的手抓緊匕首的刀柄,她緊繃着身體,卻在望見來人面容時,眼中浮現怔然。

少年俯身進入馬車車廂,他身高腿長,發絲如墨,垂落冰涼弧度,青玉簪泛着晶瑩剔透的光輝,臉上帶着修羅鬼面具。

“鳳至……”沈熙洛下意識輕喚,接着,又改口,“顏尚?”

他行軍在外,還是不暴露他的身份為好。

她對少年眨動眼眸,睫羽卷翹,眸光如柔暖春水。

蘭硯本打算道出的言語在少女柔媚面容望過來時,剎那凝滞,他膝蓋抵在車廂地上,屈膝為沈熙洛解開了纏繞在她足踝上的繩子,繩子纏繞力道精巧,并不傷害肌膚。

沈熙洛見他淡定,她遲疑,想了想,蹙起眉,“顏尚,莫非是你将我綁走的。”

“嗯。”蘭硯坦誠,“我看到洛洛,便忍不住帶洛洛走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原因。

他見洛洛如此不設防,心中竟浮現害怕,總擔心會失去她。

若不是他遇到了她,而是蠻族人……蘭硯眼底掠過暗沉。

繩子落下後,他指骨落在少女纖細足踝,手背青筋泛動,克制着攥起。

少年語聲浮現害怕,啞聲,“洛洛,你知不知道,追随大軍,是有多危險?”

“若不是我,而是旁人将你擄走…….”他語聲低喃,指骨越收越緊,肩膀輕顫。

多日的分離,即将奔赴充滿殺戮的戰場,如烈火烹油,燒灼花瓣,燃盡折磨,蘭硯心中對沈熙洛,産生着清晰的思念,眷戀,擔憂,喜愛,他清楚地知道了,他愛着洛洛。

“若你不當回事,我就告訴你。”蘭硯垂首,脖頸修長白皙,如引頸受戮的天鵝,“即便你會覺得我這般手段,很是古怪。”

他從來不是良善之人,不知良善的手段。

沈熙洛怔忪。

良久,她對他露出輕輕的笑容,“我不想與你分別,所以來找你了。”

少女嗓音清澈。

“我亦不想與洛洛分別。”蘭硯啞聲。

沈熙洛眼中氤氲柔軟笑意,她喜歡他對感情的坦白,赤誠,總是帶着純然。

她伸出手,捧起蘭硯的臉,指骨在他的臉龐邊緣滑動,輕輕地揭開了少年臉上的修羅鬼面具。

他俊秀的面容露出。

少年垂着首,長長的睫毛低垂,鼻梁高挺,薄唇殷紅,臉龐帶着蒼白色,汗水濕漉。

沈熙洛詫異,“鳳至,你不舒服麽?”

“嗯。”少年伏在沈熙洛的身上,他的面龐埋入少女的頸窩,氣息滾燙,雙臂漸漸收攏沈熙洛的身體,将她幾乎是鑲嵌在懷中。

“洛洛,我很難受……”蘭硯啞着嗓音,睫羽沾染着薄汗的濕漉黏膩。

只在洛洛面前,他是洛洛的鳳至,鳳至受了傷,身體不舒服,洛洛會關心。

他不再掩藏自己的傷痛。

也毫無芥蒂地将蘭硯和鳳至的身份融為一體。

“是蠱毒發作了麽?”沈熙洛蹙眉。

蘭硯的唇咬住沈熙洛的脖頸。

“洛洛在,就無礙。”他氣息滾燙,溫潤乖順道。

“不行。”沈熙洛側首躲開少年黏人的親吻,她認真道,“要先找藥草,将你身上的蠱毒壓下。”

她将醫官的叮囑告訴蘭硯,并打算為他解毒。

蘭硯沒想到,洛洛竟然專程記下了蠱毒醫藥的事。

少年不得不忍耐着別離重逢後身中難耐的渴望,跟着洛洛找了藥草。

沈熙洛拿着藥草,擔憂地走到蘭硯身邊,摸了摸他的臉,他的肌膚滾燙,沈熙洛眸光關心,“我們先去軍營吧,把藥熬了。”

“洛洛,我可以忍耐過去的,無需浪費時間。”少年落在沈熙洛面上的目光灼熱,直勾勾,沈熙洛臉紅,然後堅定道,“先喝藥。”

沈熙洛為蘭硯戴上修羅鬼面具。

他将她擄走前,告知過禁衛軍,準許他們進入軍營,禁衛軍見是顏尚将軍,便放下心來,沈娘娘此行,就是為了尋顏尚将軍,雖然不知為何皇上竟讓沈娘娘過來傳遞軍中機密,但皇上蘭硯行事陰晴不定,這樣的事,似乎也可以解釋。

沈熙洛和蘭硯到軍營時,禁衛軍已歇息下來,若菱見到沈熙洛與顏尚将軍一起,若菱茫然了一下,姑娘這次出來神神秘秘的,說是要找阿兄,若菱自告奮勇,也跟着過來了,但……姑娘跟顏尚将軍的關系,很好麽。

不會讓鳳至大俠……也就是皇上吃醋嗎。

皇上可是不好惹的。

若菱望向沈熙洛的目光帶着擔心,可軍營中,她不敢過多言語。

沈熙洛借軍醫的地方,為蘭硯熬藥,對軍醫生稱是她身體不适,有些氣血虛弱,所以需要喝一些溫補的藥,并沒有暴露顏尚将軍身上有蠱毒作祟的事情。

“姑娘。”若菱悄悄走入軍醫的帳中,滿是擔憂和害怕,“姑娘,雖然皇上對姑娘順從,但姑娘……姑娘可千萬不要背叛皇上啊。”

沈熙洛一愣,反應過來若菱誤會了什麽。

她臉色發紅,趕忙擺手,“若菱,我并沒有做出對不起鳳至的事。”

然蘭硯是顏尚将軍的事不好暴露,沈熙洛有口難辯。

“姑娘,我瞧着那顏尚将軍頻頻靠近姑娘,許是對姑娘有意,姑娘可要跟他保持距離。”若菱如臨大敵道。

沈熙洛覺得自己在若菱心中的形象可能變得有些奇怪。

她捂了紅透的臉,最後,只好先打發若菱去休憩。

沈熙洛将熬好的藥端入軍帳中,斥候不斷地在探軍情,所以蘭硯會有接連不斷的軍事要處理。

沈熙洛環視四周,見這裏雖然是大軍主帳,但一切從簡,毫不奢侈,簡陋冷清。

沈熙洛抿唇,心思流動,她将藥碗放在長案上,纖細的手指柔柔地落在少年的手上,軟下嗓音,嬌柔道,“将軍,喝藥了。”

蘭硯面具下的呼吸加深,他的手拽住沈熙洛的胳膊,将她扯到懷中,沈熙洛驚吓,手中的藥碗不穩,她面上劃過慌張,蘭硯接住藥碗,穩當不灑漏一分。

少年修長的手在她的腰上揉弄,沈熙洛雙腿發軟。

蘭硯将藥碗放在長案上,摘下了面具,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

沈熙洛以指抵住少年的滾燙薄唇。

“将軍,把藥喝了。”她嬌媚催促。

蘭硯托起沈熙洛的身體,讓她跨.坐。

“洛洛……”少年啞聲喃喃,漆黑桃花眸帶着濃黑欲色。

他的肌肉緊繃,在蠱毒的影響下,更是滾燙。

“軍帳之地,會、會被聽到。”沈熙洛臉紅。

若軍營中有人知道她是皇宮裏的沈娘娘,那她抛下行宮中的皇上,在這裏與顏尚将軍弄出動靜,恐怕世人會覺得她是個禍國殃民的女子。

“你現在是顏尚将軍……”沈熙洛小聲提醒道。

蘭硯笑了下,他帶着肆意,“我将你搶來,怕皇上做甚。”

沈熙洛睜大眼眸,知道他又是想做一些扮演了。

“好了,不要說了。”沈熙洛生怕被聽到,她狠狠咬住蘭硯的唇,用舌尖制止他的話語。

軍帳外,蔓草叢中,流水潺潺。

半晌,在沈熙洛的監督下,蘭硯乖順地将藥喝下。

解藥發作需要與內力結合,散功一個時辰。

少年眉宇緊促,露出的脖頸,手背泛起猙獰的青筋,他俊美的面龐滿是蒼白,汗水。

沈熙洛拿着帕子,不斷地為他擦去汗水,落在他肌膚上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濕漉漉的帕子疊起來,蘭硯體內翻湧的殘餘蠱毒消退。

他抱着沈熙洛,和衣卧下。

蘭硯摟着她的身體,指骨一圈一圈,勾纏少女發絲。

他回憶方才散藥的狀況,眼底微深。

洛洛前來以醫官身份催促他,監督他散去殘餘蠱毒……也許,當真救了他。

他身體中這些殘留的蠱毒本會随着時日自行消解,但戰場上,稍有分神,也許就會迎來滅頂之災。

雖然,他內力強大,傷口愈合迅速,不會被輕易殺死,但在戰場煞氣的影響下,體內爆發的蠱毒極有可能影響他的神智。

蘭硯目色幽黑,心底泛着顫栗。

他抱着沈熙洛,一遍一遍地吻過她的肌膚。

“鳳至……”

“別鬧了,睡覺。”沈熙洛督促道。

明日,他要帶大軍打仗,休養生息重要。

蘭硯滿心渴望,只好忍耐着。

他抱着沈熙洛,竟然無知無覺地陷入睡夢,直至天光大亮,金铎震響。

“……”

顏尚将軍所帶大軍迅速奪回被蠻族人占領的郡縣。

蠻族人兇殘進攻,顏尚将軍的兵便更加兇殘狠戾,卻不傷百姓一分一毫,燕朝大軍如餓狼反撲,将蠻族軍隊蠶食而過,蠻族人丢盔棄甲,渙散四逃。

蠻族人只好退戰幽州,幽州是蠻族人占據的最後一處燕朝地界。

蠻族人和燕朝的軍隊皆需休整,暫時陷入僵持。

軍隊休整時,沈熙洛找到了在一處城鎮府邸中躲避戰争刀劍的沈子骞和一衆沈家人。

數月未見,沈子骞眼含熱淚,清冷俊雅的面龐浮現心疼,“妹妹!”

小厮懷蒼也跟着落了淚,擦擦眼睛。

當蠻族人侵占越來越多的郡縣時,他家公子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姑娘了。

就在血光滿天,白骨堆積,以為燕朝将覆時,少年将軍如天降仙人,将蠻族人打得節節敗退,且無任何敗仗。

此前,顏尚将軍只是在幽州百姓口中頗有名聲,現在,整個燕朝,都知道了這位英雄将軍,稱贊其威武。

“若菱,你不休整一番麽?”懷蒼見到若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詢問。

“不必,我跟着姑娘。”若菱說,她凝望着沈子骞的身影,心中想到,往後,沈子骞不再被貶于幽州,姑娘的婚事有了着落,一切都可以放心,那麽,她應該能留在沈家了。

畢竟,那鳳至大俠,好像很不喜歡她打擾他與姑娘的相處。

若菱嘀咕道。

想到姑娘與皇上的關系,若菱蹙眉,看向跟着過來的顏尚将軍。

這顏尚将軍未免對姑娘太過殷勤了。

沈子骞對沈熙洛關心一番,刻意繞過了皇上蘭硯的事,他不想讓那怪異皇帝與妹妹扯上關系的事破壞此時重逢的喜悅。

接着,沈子骞看向戴着修羅鬼面具的顏尚,對他頗為感激,“在下替妹妹謝過将軍,寶馬香車,珠玉金銀,沈家都能提供給将軍。”

“兄長,不必的。”沈熙洛匆忙制止沈子骞。

沈子骞溫聲,“妹妹,他護送你過來,這是我們沈家應當做的。”

“沒關系,他不在意的。”沈熙洛立刻道。

沈子骞微微皺眉,身為兄長,他拉扯沈熙洛長大,既是慈母也是嚴父,“妹妹,顏尚将軍于我們有恩,我們必須感謝他。”

“其實,兄長,我們家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感謝了……”沈熙洛嬌柔嘟囔。

沈子骞不知道顏尚将軍是賜婚的皇上蘭硯。

蘭硯的聲音悠悠在修羅鬼面下響起,“沈家主,我能護送沈小姐過來,與她形影不離,是我的幸事。”

沈子骞一愣。

這顏尚将軍怎麽……有些輕浮。

戰事緊張,他身為軍中大将軍還有空護送陌生的少女。

沈子骞心中警鈴大作。

莫不是,看上他家妹妹了。

可顏尚将軍雖然戰功碩碩,是燕朝的大英雄,但聽聞他面容有損,才整日戴着可怖的修羅鬼面具。妹妹成親後,總不能與一個相貌有損的人日夜相處,那樣豈不是會吓壞妹妹。

而且,妹妹現在還跟皇上蘭硯牽扯了關系,若這顏尚将軍招惹妹妹,被皇上蘭硯發現,皇上震怒,是牽連妹妹。

妹妹稱這次是央求皇上,才有了機會過來探望他。

皇上蘭硯放任妹妹前往危機四伏的戰線,看來,君王無情。

他們沈家對皇上也無甚助力,唯有的優勢便是財富衆多,但在一國君主面前,便是不夠看了。

然而,又不能讓妹妹從皇上手中逃走。

只好想辦法不讓皇上對妹妹有不好的想法。

“多謝将軍,懷蒼,拿一些金子給将軍,将軍軍務繁忙,不能耽擱将軍的事。”沈子骞的語氣頓時冷淡。

蘭硯蹙眉。

洛洛身邊的人似乎總要阻攔他與洛洛在一起。

“兄長,他一路辛苦了,在這裏休憩一下吧。”沈熙洛搖了搖沈子骞的衣袖,撒嬌道。

蘭硯袖中的指骨攥緊。

他恹恹地想,洛洛在他面前,好像都沒有這般容易就撒嬌。

“沈小姐如此說,我恭敬不如從命。”蘭硯在面具下溫潤道。

沈子骞臉色鐵青。

顏尚将軍身為燕朝功臣,沈子骞自然不會苛待他,給他留了一間客房用于休憩。

這裏的府邸是沈子骞臨時買下的。

沈熙洛對府邸中的東西不熟悉,與阿兄簡單談了些家常事後,就去找她熟悉的顏尚将軍了。

少年盤腿坐在榻上,衣衫半褪,堆在腿上,露出的身體矯健,鎖骨分明,肌肉緊實,他身上纏繞着繃帶,正在閉目眼神。

沈熙洛進屋後,輕手輕腳,她望見蘭硯身上的傷,心裏酸澀了一下。

他在短時間內迅速大捷,必然難以顧忌自己的身體。

“蘭硯。”沈熙洛坐在他身側,輕聲喚道。

蘭硯擡眼,烏黑桃花眸翻湧着深意。

“洛洛,不把我當鳳至麽?”他垂目,笑了笑。

“莫要跟自己吃醋。”沈熙洛抿唇,她指尖輕輕拂過他身上的繃帶。

“洛洛,不要碰。”蘭硯抓住她的腕骨,他說,“有血,髒。”

沈熙洛輕聲,“我不嫌棄。”

她不敢壓在他身上,生怕牽扯到他的傷口。

于是,少女輕折纖細的腰,湊近蘭硯,親了下他的鎖骨。

蘭硯的脖頸緊繃,他指尖撫過沈熙洛的發,卻遲遲未動。

沈熙洛眼底帶了些疑惑,她撩眸,美麗的眼眸帶着妩媚姿色,不知不覺,少女的身段更袅娜,玉雪洶湧,臉龐也變得越發嬌媚。

她有點失落,低聲,“蘭硯,你不想麽?”

沈熙洛從他身邊挪開,畢竟,她難得主動,可他竟然壓抑不動。

是她的方法不對麽?

沈熙洛略微苦惱,不由得想起,阿兄讓她帶到京華的嫁妝中,應該、應該有那種避火圖。

看來之後,要好好地研究一下才行。

蘭硯扣住沈熙洛的脖頸,他手指滑動,擡起她的下巴,垂眼吮吻她的唇,再往下,帶着無邊的滾燙,仿佛要讓她的神魂颠倒。

庭院中有杏花樹,花瓣嬌柔,在暖風顫栗墜落,打着旋,飄進窗內。

少年咬住了一瓣杏花。

沈熙洛眸光顫栗。

她失神地攥緊衾被。

他對她百般誘惑。

卻克制着,抽離了撥弄玉雪的手。

“蘭硯……”沈熙洛喃喃,眼眸泛起難受的潮色。

“洛洛,蠻族還未徹底擊退。”蘭硯啞聲。

他摟着她的腰。

揉弄舒緩着。

沈熙洛的裙裳泛起褶皺。

她抓住他的衣襟,竭力吐出話語,不解道,“這些日子你休整,不可以麽。”

沈熙洛勉強想了想,紅唇翕動,柔軟舌尖帶着誘惑,“是因為你身上的傷?”

顧忌着蘭硯的傷口,沈熙洛動了動,要遠離。

“并非是傷。”蘭硯擡起指尖,濕潤滑過她的鬓發,蹭了蹭她的耳尖。

沈熙洛蹙起眉,又是酥麻,又是難捱。

“洛洛,不到最後,戰局不見分曉,這些日子,我想過許多,現在知道我過去太過無所顧忌。”蘭硯溫柔道。

在戰場上,他見到衆多生死離別。

曾經,作為顏尚将軍在幽州戰場厮殺,也常常見到衆生別離,但他從未覺得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只要為了燕朝太平,這些犧牲,是應該的。

可現在,他想到,倘若是他與洛洛分離……他便心神如撕扯一樣泛起折磨的疼痛。

有許多郎君會與妻子留下孩子,可他不願在戰場前與洛洛留下子嗣。

他不能忍受,洛洛懷有他的孩子時,他不在她的身邊。

“我怕我讓你有孕。”蘭硯抿了抿唇,無害道。

他的話涉及的事,卻不怎麽無害。

沈熙洛臉頰滾燙。

她與蘭硯雖然、荒唐,但也許時機未到,一直未有子嗣,她也沒在意這件事。

她沒想到,對感情懵懂的鳳至,竟然會想到此處。

沈熙洛心間柔軟,泛濫成災。

“你馬上就是我夫君了,有孕、應該不要緊。”沈熙洛臉紅,綿軟的嗓音細若蚊吶。

蘭硯呼吸發燙。

少年眯眼,他吻她的唇,咬她的舌尖,制止她的話語。

他本就難以克制對洛洛的眷戀,洛洛這般對他,如同致命的蠱惑,讓他丢盔棄甲,淪為她的裙下臣。

“……”

少女誘哄着未婚夫。

杏花樹悠悠在風中拂動,花香陣陣。

簾帳逶迤在地。

朦胧帳中,少年俊美的臉龐氤氲着情.欲。

她的手被抵在鋪散的發上,纏繞住一圈又一圈的發絲,滿手潮紅。

少年少女,互相成全着。

“……”

蠻族人重振旗鼓,再一次對燕朝的疆土進行侵襲。

顏尚将軍率軍迎戰。

他未讓沈熙洛跟随軍帳,怕殃及她。

這次迎戰的,是蠻族中的王。

這一戰,格外漫長。

顏尚将軍離開府邸後,沈子骞勸日漸消瘦的沈熙洛,“妹妹,現在皇上賜了婚,不日就要娶你為後,莫要記挂這顏尚将軍了。”

“若他出事,那皇上也不複存在……”沈熙洛心思不寧,垂眼道。

沈子骞吓了一跳,“妹妹,慎言!”

“阿兄,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沈熙洛無奈。

沈子骞急得團團轉。

沈熙洛從沈子骞眼中望見她消瘦的臉,下巴尖尖,妩媚的臉龐帶着脆弱。

她微怔。

竟然消瘦得這般快麽。

也許是因為吃東西少的原因,這些日子總是犯困。

沈熙洛想了想,決定趕緊補回身體。

等蘭硯回來,她可不想讓他看到她消瘦的模樣。

“……”

顏尚将軍與蠻族人最後的戰事極為艱難。

因對于蠻族人,這是最後的機會,他們瘋了一樣負隅頑抗,已經不在意是否勝利,勢要大創燕朝的軍隊。

燕朝的軍隊吃力,眼見有敗退之勢。

顏尚将軍卻在這時單槍匹馬闖入了蠻族人的軍帳,直取蠻族大王的首級,他在蠻族人的軍帳中進行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當少年将軍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時,蠻族人被徹底擊退,至少百年內,難以掀起風浪。

他渾身是血,臉上的面具早就丢失。

燕朝軍士為他處理傷口時,發現他的面容并非有損,甚至,美麗異常。

很快,皇上蘭硯其實不在行宮的消息在長安暴露,長安那些在士族被打壓後觀望事态夾着尾巴做人的貴族們開始蠢蠢欲動,可還未做出什麽,邊疆就傳來邸報,燕朝軍隊大勝,率領大軍擊退蠻族人的顏尚将軍不是旁人,正是燕朝的皇帝,蘭硯。

朝野震驚。

百姓嘩然。

世人對瘋子皇帝的印象轉瞬變化。

“……”

蠻族徹底擊退,幽州防線要重新建立,蘭硯要在邊疆待一陣子。

朝堂上,對着空蕩蕩龍位的臣子們吵翻了天。

皇上是收複失地的英雄将軍,再也無人敢認為這位皇上不适合坐在龍椅上。

“一定要接皇上回長安!”

“此時皇上乃民心所向,皇上暫留邊疆,對燕朝鞏固江山社稷有利!”

很快,在朝臣們的主意中,長安中的宮人內侍惶恐被派出,戰戰兢兢地去邊疆伺候聖駕。

大戰勝利後,沈熙洛時隔幾日,終于見到了蘭硯。

她本看着軍營還在戒備,便忍耐着焦急和思念,打算再等幾日,可夜晚躺在榻上,少年悄無聲息地闖進,他宛如放肆不顧忌規矩的大盜,俯身将她抱起搶走。

等沈熙洛從迷迷糊糊的昏睡中醒來時,她身上換了嶄新華美的裙裳,被蘭硯抱着,站在山石上。

絲綢錦緞,鳳紋精致。

裙裾揚動着鸾紅。

下方,士兵、宮人還有地方的臣子們彙聚着。

他們山呼萬歲。

沈熙洛望着少年,恍若隔世。

經歷這次漫長的戰場厮殺後,他的容顏似乎變得更加鋒利了,但那雙桃花眸,多情誘惑。

“鳳至……”沈熙洛脫口而出,眼眶泛紅。

“洛洛,我一直都在想你。”蘭硯低聲。

他執起沈熙洛的手,指骨有力地将少女纖細的手攥在掌中,滑動手指,擠進指縫,緊密相扣。

沈熙洛心尖發顫。

大軍在山壑中,烏泱泱成片。

四周将山川一覽無餘。

星夜下。

蘭硯擁住沈熙洛,深吻着她。

許久許久,才松開。

沈熙洛的呼吸紊亂,她話語不成聲,支離破碎。

蘭硯撫摸她的臉龐。

少年眸光燦然。

“洛洛,天地為證,山河為聘。”他啓唇,鄭重虔誠。

寬大的袖袍交疊在沈熙洛的衣袖上,玄色袖袍上泛着金色的五爪龍紋,蘭硯凝望着心儀的少女,靡麗濕潤的唇角泛起溫柔笑意,強勢道,“嫁與我,為後。”

沈熙洛手背壓了下臉頰,她仰眸,嬌靥緋色驚豔。

冬日荒蕪,冰封沃野,她撿到他。

寒雪化去,春日明媚,夏日迎來。

他終走進她的紅塵,與她的往後餘生牽挂。

沈熙洛彎起眼眸,眼底浮動着光。

蘭硯觸及她的目色,長睫霎時垂落乖順的弧度。

無論多麽瘋魔狠戾,在她面前,化成一腔柔腸。

起初,他誤以為,他是在欺騙她。

但少年無情之心,狠毒扭曲,唯有在心動的少女面前,才會露出無辜。

他一雙桃花眸潋滟漂亮,眼波蠱惑心神,緩慢翕動睫羽後,誘惑道,“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