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三章

裴意這話說的, 好像他們師徒情意有多麽深厚一樣。

“師父此言何意?”李嶼秋的腦子嗡了一下,良久才反應過來,低眉斂目道,“師父從前也不曾讓我去見你。”

他這個上仙雖然華而不實, 沒什麽實際本事, 但他能那麽肆無忌憚的對待宋淮恩,還是因為仗着裴意這個很厲害的師尊, 畢竟衆所周知, 傾華上仙是裴意唯一的嫡傳弟子。

可其實依據李嶼秋看的劇情裏, 裴意對待徒弟也并不是很上心。因為這個徒弟是師兄弟們硬塞給裴意的,他連責任都不怎麽盡, 整日雲游四海去了,也是因此,師門上下覺得愧對李嶼秋,把他交給了這麽個不正經的師尊。

所以李嶼秋這個人物一面享受着裴意嫡傳弟子的身份的好處, 一面備受師門上下的照顧和寵愛, 裴意的師兄弟們更是拿用的丹藥把他的修為硬生生堆到了如今這個水平,渡劫就更不用擔心了, 大家都能為他護法呢。

“我不說, 你自己就不能來了嗎?”裴意示意李嶼秋坐下,為他遞了一杯茶水。

李嶼秋面色愈發緊繃, 慢吞吞的抿了一口茶,只覺一陣清香的苦澀漫過喉嚨, 但他根本無心品嘗。

這個裴意搞什麽名堂, 常年在外雲游, 收了弟子就是給他幾本功法, 根本沒見過幾面, 完全是雲養的弟子,現在又來說他是白眼狼,難道是因為人太老了記憶混亂了?

裴意揮揮手說:“罷了,玩笑而已。這麽多年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以往的确對這個徒弟沒什麽在意的,怎麽今日一見,倒覺得徒弟緊繃着小臉的模樣格外可愛了些。

小徒弟那低眉斂目、眼睫顫巍擡起的模樣,看着可憐極了,仿佛只要這裏有棵樹,他立馬就能躲到樹後面去。

裴意動作微頓,起身坐到李嶼秋旁邊的凳子上,聲音放輕了些,“今日來是為提醒你們一件事。我近日察覺到異象,又觀青山派周圍煞氣缭繞,恐怕有什麽魔物潛伏進來了。”

“竟有此事?青山派身處靈脈,怎麽會滋生煞氣?”李嶼秋故作疑問,心中卻是咯噔一下,那必定是宋淮恩了。

裴意身為上神,維護秩序責無旁貸,在發現宋淮恩是天魔之後,就會一直追殺他,不惜聯合和門派勢力圍剿他。

算算時間,等宋淮恩跟“李嶼秋”的恩怨了解之後,他讓“李嶼秋”走火入魔而亡,屆時裴意對徒弟再不上心,好歹也要調查一下徒弟的死因,這下就查到宋淮恩頭上了。

只不過裴意不會對外宣揚他的身份,恐引發大家的懼怕和不安,只說他是個邪惡的大魔頭。

裴意略點點頭,“可見魔物來頭不小。”

不然他也不會親自過來一趟。他本是想找人傳話示警,但在青山派內,他的師兄弟們早就身死道隕了,現下掌事的都是他的小輩,既然都是小輩,那自然還是得找關系上最親近的徒弟李嶼秋了。

方才他見李嶼秋被困圍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一邊想這個小徒弟還是那麽招人稀罕,難怪他的師兄弟們都那麽寵他,一邊他派仙鶴去把徒弟帶來,也算是幫他解圍了。

“我記下了,師父,回去之後我會和掌門師兄說明情況的。”

李嶼秋一臉寫着“這個讨厭鬼到底什麽時候走”的神情,嘴裏說着言不由衷的話,讓裴意看了就生出幾絲笑意。

“你打算如何說?”

他一眼就能看穿徒弟的心思,剛才本來還想套徒弟的話,想知道徒弟是不是不喜歡他,結果漁網還沒撒,魚餌還沒抛,魚兒就自己游過來了。

看來這徒弟是真不喜歡他啊。

也真是稀奇,他位居上神,在外四處游歷,即便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能知曉他修為非凡,總對他格外熱情讨好。

反而是世上本該和他關系最親密的徒弟,跟他最為生疏,目前看來也讨厭他。他沒有親人了,如果連徒弟都沒有了,那的确是有些孤單。

裴意心念一動,“你也不了解實際情況,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啊?”李嶼秋錯愕擡頭,他跟裴意說話真是累,完全不知道這人想的是些什麽,想要罵人,但師徒之間的禮儀還是得恪守,“就不用麻煩師父了吧,您時間寶貴,怎麽能浪費在這點小事上呢?”

“不妨。此事幹系重大,需得小心慎重。”裴意說着,已經自顧自起身了。

李嶼秋只好癟着嘴巴跟在他身後。

湖邊風平浪靜,如鏡子一般的湖面映出一前一後的身影,後面那個顯然興致不高,眉眼都耷拉下來了。

在他身後走路,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裴意默默搖了搖頭,嘴角卻忍不住有一絲上揚的弧度。

青山派掌門居所。

掌門熱情的讓小輩們給裴意端茶倒水,“您說的情況我都記住了,得虧了您的提醒,不然我們都沒察覺到,萬一把門內弟子們害了怎麽辦?”

裴意點點頭,“不光是小輩們,你們也不要掉以輕心。”

按理來說修為越高的修者就越不容易被影響到,所以新入門的弟子們更容易被蠱惑,但裴意總覺得這煞氣沒那麽簡單。

有裴意在跟前,李嶼秋自動把自己當成了小輩,默默端坐在一邊喝茶,觀察掌門師兄的住處,門外守着兩個小徒弟,穿的都是清一色的派內弟子服裝。

跟掌門師兄交談時,他都用不着說話,就像個跟着爸爸出門串親戚的社恐孩子似的。

裴意跟掌門交代清楚了,還轉頭問他,“你與你師兄怎麽不多說幾句?”

這都多久沒看見了,一年才見一兩次,就算有事也能傳音,有什麽可說的?

李嶼秋抿了抿嘴,心中想着措辭,掌門師兄這時擺擺手說:“嶼秋就是腼腆慣了,非要一個人住在您以前的屋子裏,那麽高的山頭頭,弟子們上去一趟都費勁。我讓他住我這裏,他每次都不來,我現在都懶得說他了。”

李嶼秋便配合的笑了笑,“住習慣了嘛。”

聞言,裴意又看了看他,神色瞧着是略帶笑意,深邃的眼眸裏卻閃過未知的情緒。

掌門師兄又說:“嶼秋,我聽說你讓你徒弟去報名參加比試了?就這麽一個徒弟,你也舍得讓他吃苦啊。”

“是的,他盡是一個人練習,我就讓他去學習一下師兄師姐們的實戰經驗,切磋切磋,輸了也沒關系。”李嶼秋面不改色的編理由,料想掌門對宋淮恩的了解也不多,這次詢問大概就是照例多問一嘴。

掌門師兄這才點點頭,“也是,你身體不好,陪他練習也不成,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幾個師兄都知道,李嶼秋的修為是提升了,但手腳上的功夫可謂是……幾乎沒有,實戰起來打架也只會一些最最基礎的招式,教徒弟麽怕是只能給他書讓他自己學了。

好在光憑李嶼秋的修為,就能以境界壓人了,他平時打架都是跟在師兄們後面,所以這麽些年來他還是沒怎麽進步。

看天色也不早了,門外青山疊嶂,吹過徐徐的晚風,李嶼秋起身說:“我徒弟應該登記好了,也該回去了。師父您今晚要不去我那休息?”

當然最後這一句,僅僅是因為裴意一直盯着他看,他迫不得已才說出來的客套話,他內心想的是千萬別答應啊,裴意現在有自己的仙府,沒必要跑來住以前的屋子吧?

誰知裴意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施施然起了身,笑道,“剛好我也想看看故居,走吧。”

二人和掌門師兄道別,李嶼秋再次如喪考妣的跟在裴意身後。

倒不是這個人設蠢得毫不掩飾,而是因為他在師兄弟們那裏太受寵了,以至于他對待裴意時的态度也格外随意了些。李嶼秋勤勤懇懇的按照人設來做,只希望這次任務能成功。

裴意時不時轉頭看一眼,他的小徒弟在身後一臉深仇大恨的想着什麽,細細的眉頭蹙起,連自己轉頭看他都沒發覺,專注的很。

再看一眼,還怪可愛的。

如果身後一直綴着這麽個小徒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他從前怎麽就沒感受到這般樂趣呢?

既然有師尊在,李嶼秋當然是優先照顧師尊,就不去接宋淮恩了,傳音讓他自己回來。

二人回了住所,雖然宅邸位置在山尖上,但被收拾的幹幹淨淨,絲毫不顯荒廢,反而格外大氣安逸,從這裏看黃昏,落日餘晖渲染得極為美麗。

他們不用吃飯,李嶼秋也不會自己做,把裴意安排到他以前住的房間,就準備完事回去了。

這時裴意卻叫住了他,“嶼秋,這些年是為師沒盡到責任,對你不夠關心,你今日對我的态度,可是怨我了?”

李嶼秋認命的轉過身,擺着一張木頭臉,“不敢,師尊既然這麽做,一定有你的用意。”

系統在一邊憋笑,因為李嶼秋正默默跟它吐槽:[這不是廢話嗎?現在怎麽想起來裝好人了?不聞不問這麽多年,難道還希望我對他感恩戴德?我如果說我怨他,那顯得我記仇了,小人還是我,他倒是寥寥幾句就把自己開脫了。 ]

這些話他憋了一路了,先前一直沒抱怨過,裴意非要跟他假裝恩愛師徒他也認了,現在又來這一出,是有點招人煩了。

系統:[別生氣別生氣,他可能也沒想那麽多,可能就是突然起了點愧疚感吧。]

裴意也對他這幅模樣感到新奇,說實話這麽多年了還沒人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本以為李嶼秋會說不怪他,然後他就按照套路再安慰他幾句……

裴意低咳了聲,取出一枚玉佩,“我知道如今說彌補已經晚了,但若有事,你都可以找我。觀你似乎不缺錢財,這裏面是我這些年尋來的新奇物件,你拿去玩吧。”

“謝師父。”李嶼秋毫不推拒的接下了,心想這下才勉強有道歉的态度。

裴意說:“這玉佩也能直接傳音,若有事便喚我吧。”

李嶼秋自然也能看得出,只要往裏注入靈力,就能傳音了,只是他沒想到裴意會給他,這分明是給那些關系親密的修士用的,而依他們兩個的身份,就算能随時傳音交流,又能談什麽呢?

但既然裏面有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李嶼秋總算露出一張笑臉,近身扶着裴意的手臂把他往屋裏帶,“師父早些休息吧。”

宋淮恩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師徒二人情深意切的模樣。

平日在他面前根本沒有好臉色的李嶼秋,在裴意面前小意殷勤,還貼的那麽緊。

李嶼秋倒是對他從沒那麽近距離接觸過,只除了昨天給他上藥那次。

宋淮恩瞧着他師尊露出衣袖的那一段瑩白手腕,戴着一串精美的玉質手镯,素手纖纖,搭在裴意手臂上,他莫名覺得刺眼的很。

那雙手昨天還給他塗傷藥,在他身上的傷口上輕輕掠過。

李嶼秋把裴意推進屋裏,正要關上門,忽然看見身旁冒出來一截黑影。

因着月色不明顯,四處也沒點燈,那截黑影黑乎乎的一大片,差點沒把李嶼秋吓到。

轉頭一看,竟然是宋淮恩,他陰沉着一張俊臉,眼中似乎閃着暗光,夜色将他的下颌線條硬朗的分割開。

李嶼秋拍了拍胸,這小徒弟臉黑得怪可怕的,沒好氣道:“是淮恩啊,你怎麽才回來?”

宋淮恩面無表情的注視着他,他的師尊擁有一雙在黑暗裏也很明亮的眼眸,映照秋水般的肌膚,長發随動作飄飄流動。

宋淮恩說:“師尊說過會等我。”

李嶼秋沒想到宋淮恩直直的看着自己,竟然就是為着這件事,他不知怎麽就噎了一下,“我不是給你傳音了嗎?”

“我師尊來了,只能先送他過來。”

言外之意就是,李嶼秋的師尊來了,所以沒空搭理他了。

對他們這種以師徒傳承為主要聯系紐帶的門派來說,把師父放在第一位是正确的、慣常的做法,宋淮恩心裏也明白李嶼秋他們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的原因。

但他也對此産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似乎是厭惡,又似乎很郁結。

可能是因為他和裴意明明是死敵,如今自己卻得做他的徒孫,所以才會感到不甘吧,宋淮恩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他垂下眼睫,将一個小玉牌遞給李嶼秋看,上面标着序號,即是宋淮恩報名後拿到的入場玉牌,“師尊說過喜歡聽話的,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不過我也理解你沒來接我,師祖好不容易才來一次,師尊當然要優先照顧他才對。”

他的聲調顯得格外平靜,并沒有什麽意思,但敘述出來就莫名給人一種感覺——好像是委屈,撒嬌之類。

見李嶼秋沒接,宋淮恩這大高個又低垂着頭,慢吞吞的湊到他身邊給他看。

李嶼秋瞳孔驟縮了下。

在他看來,這分明是一只狗狗回到家,發現主人帶回來了一只別的狗狗,于是很受傷的質問,明明他已經聽話了,怎麽還是沒得到主人的憐愛?不僅如此,居然還有別的狗狗來瓜分他的寵愛!

他很受用宋淮恩的示弱,便毫不吝啬的誇獎他,“你做的很好,這次是事出有因。若是能一直這麽乖,下次為師一定向着你。”

向着宋淮恩的前提條件是他必須得一直聽話被折磨,宋淮恩心中嗤笑一聲,面容依舊乖巧安靜,“師尊,如果我能贏得比試,就給您一個驚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