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紅是禦賜之物,有損終歸落人诟病。

不知是不是因為花色濃烈鮮紅才以字面上的意思命名這些嬌豔火熱的花,總之,顧惠懿其實對這失之淡雅的顏色是有點厭煩的,三番兩次,她都在想:要不然幹脆把這蠟紅一窩蜂的送給麗妃好了,如此,也正配她一身終日一身鮮亮的衣裳。

想歸想,但卻做不得。

而且,宮中上下但凡被當作賞賜的物件,就等同于這花有着非比尊貴的價值,由此,自然要處罰修剪不當的宮女。

論及處罰,康樂便有一提議:“不如娘娘打那粗手笨腳的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這雖是草草了事的一種方法,但宮女就算不是嬌生慣養的,也終究是個女子身軀,手下人要是沒個輕重,那這一雙腿就可能交代了,更何況現在小帝姬的身子還沒完全調理回來,權當為帝姬積德,她也不想小題大做,弄的滿手鮮血的。

一切姑且算作無心之失,顧惠懿彼時也沒放在心上。

但當顧惠懿親自前去查看蠟紅的損毀情況時,她才頓悟過來,這件事不單單是‘無心之失’那麽簡單。

蠟紅既然作為禦賜之物必有其珍貴的原因,當日下旨的時候,黎安輕摟着顧惠懿的腰,目光柔和的看向這一片移植的蠟紅,他說,蠟紅是一種極難培育的花朵,雖然生長環境沒那麽嬌貴,但培育過程中只要稍有差池,便不似現在這些葉片保存的完好,呈現傘形花序,排列均勻,而且蠟紅雖得此名,卻另有白、粉,兩種顏色,只有紅色鮮豔如血,飽滿欲滴,才屬上品。

這種詳盡的描述顧惠懿雖記在了心裏,但卻屬實沒有多餘的感覺,其實她本就一直對花卉沒什麽好感,即便在珍貴,其實喜愛程度不過爾爾,這大概也與自己年幼時養什麽死什麽有關,入宮後,在加之與麗妃勢同水火,她就更加讨厭這種紅色。只不過以南卻喜愛的緊,她對蠟紅的珍惜程度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顧惠懿每次不經意看到以南這樣細心的照顧蠟紅時,總有錯覺,這花原本就是賜給她的。

也多虧了她長久以來的細心照料,她才能發現這件事的端倪,摘種到依如宮後院的蠟紅是成片生長的,雖然不多,但花團錦簇,離遠看,是緊密挨着的一小片,以顧惠懿對它的了解,就算讓她看上一天她也根本看不出來與之前得有任何區別,而疑點,卻恰恰在這。

以南小心翼翼的蹲下,輕輕扒開圍繞着的幾株,沉聲道:“娘娘,蠟紅是一株需要長期進行修剪的花卉,您看雖然現在紅色的花朵突出,但那是因為底下多數的莖稈和細碎的枝葉都被人處理過了,因此若是花瓣掉落,使得細瞧之下不那麽整齊,那必定是因為宮人不當下的裁剪導致,但是娘娘,你在向這瞧。”以南的手指指了指兩株挨着很近的蠟紅:“這地方的分枝被人從底部整個截取,莖上還殘留着一節沒能徹底剪幹淨的枝條,這樣裁剪細心整齊,分明是有人有意為之,而且……”

“而且這周圍的泥土上還有零星凋零的花瓣”顧惠懿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神色不豫,沉吟道:“這定是那人匆忙落下的。”

以南緩慢站了起來,試探問道:“此人做事小心,若不是奴婢喜愛這蠟紅,又不經意瞄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如若不然,奴婢是萬萬不知這花被人動了手腳。而且,現在情況不明,對方又在暗處,是什麽居心也尚且不知,我們要怎麽辦?”

顧惠懿的視線移到半空中,鼻間輕輕吸了口氣:“你能有辦法找出這件事是誰做的麽?”

以南搖了搖頭:“恐怕沒人敢認,奴婢不知是何時被剪,或者……是在夜間”以南沉默了一下,旋即又細聲道:“現下這情形,恐怕與死無對證無半分差別。”

顧惠懿不欲多待片刻,轉身離去,突然冷哼一聲,盈盈一笑道:“兵不厭詐,既然有人想要暗渡陳倉,那麽我們便将計就計!只是這件事,切勿外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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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似微不足道的細小之事被顧惠懿暫且壓了下去,除了細心的留意四下的動靜,并沒有過多的舉措,只日複一日繼續下去。

然而近幾日,顧惠懿的身體卻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不知與外面的天氣能有多大的關系,總之一日午後,顧惠懿的腹痛和腦仁灼熱的感覺卻愈見清晰了,以南慌慌張張的去喚了太醫,仔細瞧過脈才知道顧惠懿的這種不适不僅僅是中了暑氣,其中還有一些生冷的食物傷了顧惠懿的胃,這才導致腹部時不時的有脹痛之感。

太醫開了副藥方,吩咐以南要分早中晚三次給娘娘熬成湯藥服下,還有要在飲食上多加注意。起初,顧惠懿對自己這病也是不以為意的,直到第二日衆妃都聚在栖鳳宮裏請安,這說話之間,衆人觀顧惠懿的臉色浮白,神色恹恹,很不在狀态上,鄒貴人望之便言辭懇切,十分斷定的道:“娘娘定是夜間受涼,白日裏又受了暑氣的影響。”

此話一出,自然不約而同的望向了顧惠懿,皇後也立時開口。溫言勸着她應當回宮好好調理,但顧惠懿有些偏執,只道自己身體尚可,不想做無病呻丨吟之流。

顧惠懿從未在衆人面前展現如此虛弱之态,雖然只是一場小病,但也惹的衆人紛紛猜測這其中到底有着什麽不為人道的秘密。那麽她是真病,還是裝病……

顧惠懿的一場小病在衆人各懷心思的猜忌中不了了之,也沒人在她身子是否康健上多做盤旋,但沒兩日,宮中卻多了些風言風語,不知是誰捕風捉影,慢慢卻多了‘賢妃有孕’這一傳聞。

這消息輾轉反側,終于傳入了黎安的耳朵。

也許是因為他還心存着芥蒂,在外人看來,黎安已經‘冷落’顧惠懿多時了。

帶着悶熱的風總是讓人覺得聒噪不已,此刻顧惠懿緊合着雙目,雙手不自然的貼在身側,眉頭也微微皺起,不曾舒展,中規中矩的姿勢叫人難受,而且看樣子,顧惠懿也并沒有睡的很沉,室內的空氣被窗外映進來的陽光像炙烤的凝結了,唯有銅盆裏不斷消化的冰偶爾流動着。

隐隐約約像有着腳步聲慢慢靠近,離得很近,卻又像很遠。

“惠懿平日裏都睡的這樣不安穩麽?”

“嗯。”一聲清淺的聲音傳了過來:“娘娘要照顧帝姬,最近又受了暑氣的影響,心力交瘁,夜也常多夢,睡不安生。”

“心力交瘁?”這句話似含了怒:“你們都怎麽照顧的?”

不知以南是不是跪下了,那聲音悠悠的飄蕩回來,竟有一絲倔強篤定的意味:“回禀皇上,娘娘這是心病,奴婢無能為力。”

“心病?”

“正是。”以南沉默了一瞬,嘆息道:“這原本是奴婢看護不當,若要怪罪,請皇上不要責罰娘娘。”

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顧惠懿心中微微怔忡,很想知道若是他曉得了禦賜之物被損壞後,會是什麽反應,只聽他的語氣淡淡的:“你且說來聽聽。”

“皇上可還記得賞給我們娘娘的蠟紅?”他未答,于是便繼續道:“前幾日奴才們不當心,把蠟紅剪壞了。娘娘愛惜至極,也不敢對皇上多言,終日想着是自己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幾番思慮,夜間不得安眠,身體,便一直這樣下去了。”

本以為等待的時間會過得很漫長,不想,黎安幾乎是下一刻就輕描淡寫的回道:“不過是花兒,花是死的,人是活的,待惠懿醒了你告訴她,不必再為此事憂心。”

此刻的溫潤軟語使得顧惠懿頃刻間便不再覺得這酷暑如往日一般難熬了。

“再讓她多睡一會吧。”顧惠懿神思游離間,黎安又語氣悠然的說道,耳邊,也聽得他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變得遠了:“朕還有朝政未處理完,就不多待了。等改日朕忙完,便過來看她。”

“對了。”黎安的腳步忽而停滞住了,他的聲音,竟也是遲疑的:“有沒有叫太醫來确診過,惠懿她……”

一時室內清淨,他沒有接着說下去,以南卻明白這話的弦外之意,她神色黯然,繼而就是一縷輕嘆,感傷道:“娘娘無福,不曾有外界傳言的那般,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