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娘娘并不知初雪的生母是誰。”林妃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滿溢着對過往的悲傷。
其實林妃說得不錯,關于吉嫔的家世,諸位妃嫔只知她有一個三品武将的父親,這樣的身份已是不低,再者,又有誰去會去關心一個早已過世多年的女人,只是很久之前,顧惠懿零零星星的聽人說起過,關于林夫人的身份尊貴,然後,便再也沒有了下文,如今舊事在提,轉念一想,确實不得不引人懷疑。
接下來,林妃很有耐心的為顧惠懿解開了這個秘密。
原來,吉嫔的生母是先帝廢妃靜皇貴妃妹妹的小女,關于靜皇貴妃被廢的原因,給予了後人太多遐想的餘地,傳聞中皇貴妃的容顏豔壓群芳,溫柔謙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先帝得之便珍愛非常。甚至據言皇貴妃封號‘靜’字便是自拟。開朝以來若幹年,敢自拟封號的大約也只有這位了,她從雲端跌落,一朝被廢的故事暫且不表,只是當時以靜皇貴妃為中心的地位作為支柱,林清揚雖算得年輕有為,少年英才,但論及身份,這門親事真算不得門當戶對,要用一個詞能高度概括,便是‘下嫁’二字。
一經幾年,生活倒也平穩不驚的過着,林清揚也十分争氣的升到了參将的官銜。
直到有所聽聞皇貴妃被廢,長居佛寺德噩耗,那消息如旱地驚雷般的響徹在每個人惶恐不安的心中。
後宮突生異變,難保不跟前朝牽扯上關系,一時間,波谲詭異的變化導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心有餘悸的同時,只有着君王之恩,反複無常的感嘆。更沒想到的是,這一位絕代佳人殒命的時候,連死訊對外都是秘不發喪的,直過了很久,有人才知貴妃早就不甘佛寺孤苦,懸梁身亡多時。
任誰也不敢相信,一位寵妃竟然會以這樣凄慘的方式結束了一生。
從那以後,但凡與皇貴妃沾親帶故的,關系微妙,也都無一不處于尴尬的地位。總之,沒人知皇貴妃到底犯了什麽大罪,只知道沒牽連九族就該燒着高香了,而這也是長久以來,對于吉嫔生母身份模淩兩可的罪魁禍首。
而吉嫔的悲劇,有絕大部分,來源于這一段隐藏在宮中的皇室秘辛。
這要追溯到吉嫔母親縱馬貪樂的那一日,衆所周知,她的死因由于當日馬匹發狂,使她從馬背上摔了下去。但那匹馬是林清揚在馬廄裏飼養了多年的好馬,平日裏極為愛惜,不說通識人性,但也絕不會無故癫狂,就在吉嫔還沉浸在失去生母的哀痛時,林湄便覺得事情蹊跷,夜裏曾去偷偷看過那匹馬,與她、也與林清揚事先構想的情況如出一轍,馬兒被下了藥。
當天夜裏,馬廄中的四匹好馬無一幸免,全部暴斃。
顧惠懿聽到這,忽然擡眸望向徐徐講述的林妃:“是誰要害林将軍?”
“不知道。”林妃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成為兇手,所以父親每每想到這件事,都很懊惱。”
妻子死了,丈夫本該傷心難過,但林妃只是用‘懊惱’兩個字輕輕帶過了這個本該醉生夢死之人的心情,這兩人之間感情的真假,顧惠懿也再不肖在深想了,反而是吉嫔母親的死因令人耐人尋味,粗聽下來,這人該是了解林清揚生活規律的心腹,又或者,是蟄伏在林家已久的侍從,總之,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清晰可見的便是——這是一次處心積慮的陰謀。只是沒曾想,林夫人硬是替夫受了一劫。
林妃沒有講述這件事到底是如何被終結的,但當她接下來提到皇帝時,顧惠懿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跳動一分。
很顯然,黎安作為繼承人的下一任天子,她知道吉嫔的生母到底是何人,很有可能,也知道先帝與靜皇貴妃到底參雜着怎樣的糾葛,林府時隔兩年先後死了兩位夫人,林清揚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黎安為示安慰,不僅把她追封為三品诰命夫人,一切喪儀也顯得隆重之極,黎安把所有的風光付諸了她,外界猜測,這只是為了寬慰林将軍的一刻枯心。
故事講到這,顧惠懿已然聽明白了,這說來複雜,實際上卻很好理解,想必黎安對林家夫人以及她的女兒這麽重視,完全是因為那位貌美的皇貴妃,她也有理由相信,這位皇貴妃定然在黎安腦海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最終,顧惠懿孤寂的笑了笑:“也就是說,吉嫔入宮之事必不可免了。”
林妃在一時的沉默中,既沒有選擇承認,也沒有選擇否認,而這種反應也讓顧惠懿更加肯定了這個事實,雖然這個故事中的吉嫔那麽無關緊要,有的只是無法選擇的血緣關系,這解釋雖然牽強,但畢竟聊勝于無。
屋子裏陷入一時的沉寂,這樣的沉寂使得顧惠懿以為自己已經聽完了所有的故事,這時,林妃回過神,她清潤如水的眼睛徐徐朝着顧惠懿的方向看去,并且緩慢開口道:“妾身心裏多年都放不下一塊心病,如今娘娘既然代舍妹照顧帝姬,那麽妾身姑且大膽一次,将娘娘當作知心人,把妾身藏在心裏的秘密,都講于娘娘聽了吧。”
候顧惠懿知道,也許她将要講述的這個故事,才是令吉嫔痛苦多年的真正原因。
起初,黎安的确抱着對身系皇貴妃血脈的人産生好奇心,然而無論是林初雪,或者是林湄,他都沒有見過。其實‘沒有見過’這個原因在作為一枚将要被帝王充盈後宮的棋子時,是顯得可笑的,歷朝歷代,皇帝為褒獎有功之臣,所中選女眷無一不是感恩戴德的,這是昭顯聖恩的一種方式,只是既然沒有見過,那也難免會有不入眼之流。
而且,關于林清揚的妻子子女,這其中還多多少少的參雜了一些誤會。
雖然林府的下人們都知道大夫人雖然入門要早,但無奈,她遲遲未有身孕,反倒是後來納的妾侍提早兩年先生下了孩子,這種小事黎安作為帝王自然是不會知道的,這也導致黎安對倆人的認知上存在盲點,他先入為主的認為,林家的長女就是大夫人的孩子。所以當皇帝看重大小姐的風聲一點點的傳透開來的時候,全府上下期盼着的,準備着的,都是将大小姐送入宮中的打算。
林湄當時作為漩渦中心的人,也開始心灰意冷了,她沉浸在自我的哀傷中,雖然表現得很識得大體,波瀾不驚,但對于後宮中的生活,她與林初雪在很大的程度上保持着相當的一致,另外黎安覺得此事不好草草了結,終有不确定的因素在裏面,再三抉擇終于還是要但要私訪林府。那一日皇宮裏的公公送旨前來,林湄隐隐約約的知道,自己還是很有可能的得到一線希望,于是頭一天晚上,林湄吩咐了自家的廚子,要他熬一碗鯉魚湯,輔以甘草。
兩種性寒的物質熬制在一起是不能食用的,林湄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早些年前,她母親體弱多病常與大夫有所往來積累下的經驗,當然這件事廚子是不知道的,不出所料,林湄到了夜班三更的時候身體便起了很多小紅點,猶在燭火的映襯中顯得更為瘆人,她那一晚癢的難受全無睡眠,但是滿心歡喜的她一心只想躲過明天的一劫。
皇帝乃真龍天子,她又怎敢以帶病之軀沖撞,而且,就算皇帝不拘這些,待他見到自己滿身紅疹時,所有美好的幻想也該破滅了。
相比之下,吉嫔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她的孩子心性天真爛漫正是偌大的後宮最缺少的存在,而且,她才是大夫人的親生女兒,她的進宮伴駕,前後不過三天時間,都是顯得那麽的順風順水,理所應當。
這一切,誰是因,誰是果都不在重要了。
顧惠懿看得清楚林妃眼中的淡然與釋懷,在她的身上永遠都是這樣,尋不得一絲狼狽的氣息,她身上優雅的藍色與落日下的餘晖微妙的交融在一起,她的白若玉脂的臉龐也閃耀着為人新婦的光芒,顧惠懿知道,若能重來,不管吉嫔在後宮的生活中多麽悲慘,她還是會選擇這樣做,她是她的長姐,卻沒有任何義務要承受着不屬于她的一切,她也不是善人,更莫論她現下有了如此完滿的生活。
顧惠懿沒有多說,只是起身走到偏閣看着睜着雙眼好奇望着四周的孩子。
秋容與乳娘在旁候着,見到顧惠懿前來都紛紛笑了起來:“小帝姬真是懂事聽話,睡醒了也不哭不鬧的,看來真是像極了娘娘喜歡靜的性子。”
林妃也跟着走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滿心慈愛,兩只眼睛幾乎都快要變作一汪水,溫柔澄澈的讓人望之便想化了進去,小帝姬前一刻還呆呆的,再看着林妃,卻忽然裂了嘴角笑了起來,她咿咿呀呀的,還不太會動的手足費力挪動着,像是要表達此刻歡愉的心情,秋容在旁靜靜道:“小帝姬看來真的很喜歡王妃呢。”
林妃的眼中氤氲出了兩道泓光,顧惠懿心中沉吟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她想到自己幾經在明争暗鬥中沉淪算計,但不管是鬥贏了誰,得到了什麽賞賜,似乎都不如這一刻來的溫暖真實,她淡淡的笑了起來,簡短的出聲道:“黎思……”
林妃回眸望去:“什麽?”
“黎思。”顧惠懿欣慰着笑道:“小帝姬的名字,就喚她黎思。”
林妃也回應着笑意,不想,這時以南一臉凝重的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林妃還在場,欲言又止,顧惠懿明白她是何意,直截了當的道:“但說無妨,王妃是自己人。”
以南道了聲是,凝重之色越見濃烈:“娘娘,蠟紅被剪壞了。”
林妃瞧了瞧顧惠懿,又看向以南,奇道:“不就是種花兒,怎地這般重視?”
以南垂眸,細聲道:“王妃有所不知,蠟紅乃是皇上禦賜給娘娘的,後宮只有娘娘一人獨有,以示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