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太過震驚的事實讓男人有些呼吸困難,??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眼前的畫面還在一幀一幀地閃過,他是怎麽飙車的,??少年是怎麽奪走他的方向盤的,??還有接下來,他是怎麽強硬地扯過對方,捏住他的下颌,狠狠逼迫他的。

這一切像是重新發生了一遍,??就算他再不相信,在這鐵證面前,他都無可辯駁。

是的,??他對着自己朋友的兒子,??那個叫自己叔叔的少年,??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關掉視頻,??霍聞遠坐在那裏久久沒有動作,??他的表情依然沉默,??可他的手卻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他多久沒有嘗過這種恐慌的感覺了?

心跳快到幾乎要超出負荷,??腦子裏像是裹着一團亂麻。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不久之前還嘲笑少年這麽大的人了還搞離家出走,卻沒想到原來是自己錯了。任何人遇到這種事,??都不會想要再見到他這個施暴者,更何況還是一個什麽經驗都沒有高中學生。

少年壓根就不是賭氣離家,??而是直接逃走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霍聞遠心髒猛然縮緊,??半邊肩塌了下來,??只覺呼吸都不順暢了。眼神發空望着桌面,??恍然又想起之前在車裏渾渾噩噩的時候,??似乎聽見了少年叫過他霍叔叔。

霍叔叔……

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麽叫自己霍叔叔呢?

霍聞遠呼吸艱難,臉色更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他試着把這場失誤歸罪于藥的錯,可最後卻始終繞不開那聲針紮一般的霍叔叔。

他是明明白白聽到了的,但卻一廂情願把人當成那個始作俑者,抱着懲罰的心态去逼迫人,把不該發洩的怒氣和欲.火全都發洩在了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錯成這樣,他還想給自己找理由開脫。

這完全說不過去。

男人雙手捧着臉,努力克制着內心湧起的不平靜。

活了三十多年,頭一次犯下糊塗,已經夠讓他後悔的了,就算是之前跟家裏人出櫃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的心焦火燎。

只是局面已經這樣了,再嘆氣也無用。

猶豫了一下,霍聞遠還是給人打了電話過去,不出所料,對方依舊關機。

男人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揣了回去,他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在李秘書驚訝的目光中疾步離去。

“唉——霍總,後面報告還沒聽完呢!”

秘書的喊聲沒能讓人停住腳步,等再擡頭的時候他人早就進了電梯了,那急匆匆的樣子,像出了什麽要緊事似的,搞得身後一衆員工紛紛疑惑,湊在一起說:

“霍總這是怎麽了?我還從沒見過他這麽急匆匆的樣子呢!”

“有情況,肯定有情況,後續報告都不聽了,八成是家裏頭出事了。”

“誰知道呢,霍總這都還沒結婚呢,可能是那位二少爺?”

“呵,萬一是小情人呢?”

話題扯到這上面,有人酸溜溜:“沒萬一,我們霍總潔身自好着呢,這幾年就沒見他身邊有什麽人……”

公司的女職員們叽叽喳喳了一番,眼神卻往李秘書身上看,仿佛期盼着從她嘴裏探出些什麽八卦來,可惜,李秘書啥事都不知道,她自己還驚訝着呢。

跟在霍聞遠身邊這麽長時間,她就沒見過自家老板什麽時候急成這個樣,就算是公司最重要的項目出了問題,他都能鎮定自若穩如泰山,像現在這樣急匆匆往外跑的樣子簡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如果有,那一定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李秘書這樣想着。

另一邊,霍聞遠下樓之後親自打給了其他酒店的人,千萬叮囑必須盡快把人找到。

酒店的經理好奇問:“您要找的是霍二少?”全A市的人都知道霍聞遠只有這麽一個親弟弟。

“不是。”男人先是否定,接着又壓着聲音,“但跟他一樣重要,我是他的……叔叔。”

叔叔啊。

那頭一聽這關系,立馬打包票說:“您放心,這麽大個地兒,找個人還不容易?我們一定替您把孩子找到!”

“那就拜托你們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懇切,真像是丢了孩子無所适從的家長一樣,任誰聽了都不會無動于衷,更何況這懇求的話還是從這樣一位有名的企業家嘴裏說出來的。能讓這位老總親自打電話來說的,離家出走的那位肯定不是一般的祖宗。

就算不為了酬金??,能攀上點人情也該賣力去找。

一上午的時間,霍聞遠幾乎都在打酒店的電話,他是真的擔心,那小孩兒身上就沒幾個錢,人又不擅長自理,脾氣還倔強成那樣,要是惹出什麽亂子,鬧出點什麽事的話……

霍聞遠頭痛撫額,實在不敢往壞處想。

回到別墅之後,霍聞遠又問了一遍昨晚的情形。

劉媽雖然不清楚為什麽雇主突然又想起了這茬,但還是回想着說:“白少爺是淩晨四點多的時候回來的,當時天太黑,我還沒看清他的臉,人就直接上了樓,問他出什麽事了他也不搭腔兒,出來的時候就只管收拾東西往外走。我說先給您打個電話,他就生氣說不用了,反正再也不會回來了,然後……然後這人就這麽走了。”

劉媽的語氣還帶着點自責,她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要是再年輕一點肯定就把人追上了。

但霍聞遠沒有追究她的意思,聽完嘆了口氣,問:“他當時身體看起來怎麽樣?”

劉媽說:“白少爺走路很穩當,就是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對勁,瞧着……可能是嗓子不舒服。”

霍聞遠聞言疲憊垂眼:“我知道了。”

嗓子不舒服,當然也是因為他。

“那白少爺他……”

“我會去找回來的。”

劉媽聽着這話,眼裏多了幾分驚訝,她在這個家裏當保姆這麽多年,經常聽到雇主說的是“讓人去找”,而他這次說的是“我去找”。

她心裏驚訝雇主怎麽突然對這位不讨喜的小少爺上了心,正要去打量男人的表情,可他好像是不欲再多說的樣子,轉身疲憊地上了樓。

另一邊,學校正在進行本學期第一次月考,高三第一次月考總歸是要重視的,為了保證這次考試的秩序性,監考前校長還特地給老師們提了個醒,要求監考要睜大眼睛,凡是作弊的一律零分處理,尤其是帶手機作弊的。

班主任也在考試前強調了考試紀律,但還是有人頂風作案。

抓住作弊的當場通報上去,過後還要請家長。

第一場考試風波過去,後面幾場就沒有怎麽敢作弊的了,下午考完最後一門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高三8班最後一排男生站起來問:“謙哥,考得怎麽樣啊?”

霍少謙仰着個腦門,一臉不屑:“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呗。”他嘴上說得不在乎,心裏卻暗暗高興,題目不怎麽難,基本都在範圍之內。

等成績出來,估摸着還能上幾個名次,這下他哥不會罵他了吧?

他哼哼兩聲,收拾書包背上:“哥們我先走了啊,下周見。”

後面男生睜大了眼:“謙哥,你不跟我們一塊玩兒了?待會兒有妹子跟我們一塊呢!”最後一句悄沒聲兒的,生怕人聽見似的。

霍少謙憤憤:“德行!上次去過一次了,我要再找借口出來,我哥不得打死我,算了算了,你們自己去吧。”

說完,挎上書包走了。

身後小弟們:

“謙哥慢走!”

“謙哥再見!”

出了校門口,意外的,是張洛來接的車,他左右掃了一眼,問:“白錦濃那小子呢?”

張洛苦笑:“離家出走了,現在還沒找到人呢。”

說完霍少謙直接愣了:“離家出走?他?”

他這表情,明顯是不怎麽相信,想想這人之前耍脾氣頂撞人的那股兇惡勁兒,離家出走也不是他的風格啊。

估摸着鬧人玩呢。

張洛卻一臉愁容說:“是真的離家出走了,霍總現在正着急找人呢,公司的事都放下了,怎麽說呢,就挺着急的。”

霍少謙一聽,直接哦豁了一聲,又納悶:“不是,他為什麽離家出走啊,我哥又打他了?”

張洛一聽,篤定的語氣:“沒有的事!”這兩天霍總一直在公司呢,哪有時間跟個小孩兒鬥法,更何況那位少爺的脾氣是個肯挨打的主兒?

接着又嘆氣:“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才着急,按理說他都申請住宿了,不至于現在離家出走吧。”

說完這兒,霍少謙突然“啊”了一聲,說:“我好像知道他為什麽要走了!”

幾分鐘後,霍少謙回到家,被問的第一句就是:“你知道他為什麽要走?”

霍聞遠語氣冰冷,疲憊的眼底有些泛青,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手指點着太陽穴,那姿态,不像是面對自己的親弟弟,倒像是在聽一個無關緊要的彙報。

霍二少爺反射性挺直了腰杆,咽了口唾沫說:“我是猜的……就是我聽我們班其他男生說的,白錦濃不是想要住校嗎,隔壁班宿舍有兩個空位,但都不想讓白錦濃住進去……”

“不想讓他住進來?”男人眼神看過來,“為什麽?”

霍少謙猶豫說:“還能為什麽?就是看他不順眼,孤立他呗……”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不動聲色的男人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擲在了地上,啪啦一聲,腦瓜子跟炸了花似的。

緊接着就是一通發火:“孤立?想住個宿舍都得聽他們的?這樣的事學校還由着他們來?!”

男人罕見發這麽大脾氣,霍少謙直接吓得縮在那兒不敢動,劉媽聽見動靜出來看了一眼,也沒敢過來。

接着就見男人臉色鐵青撥通了電話:“喂,是李校長嗎,我是霍聞遠……沒多大事,就是我們家小孩兒在您那兒受了點委屈……誤會?李校長,我投錢給學校捐樓,不是為了讓我的孩子受到排擠的!他打架不愛說話,這都不是他該受排擠的原因!作為校長,我想您應該重視這件事!”

挂完電話,霍聞遠松開領口仰頭舒了一口氣,生氣傷身,他已經許久沒這麽大動肝火了。

旁邊,霍少謙傻愣愣站那兒:“哥,你、你別生氣……”一邊說嘴唇還哆嗦,估摸是被他吓着了。

霍聞遠終于緩和臉色,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去寫作業吧,待會兒下來吃飯。”

霍少謙腦袋搗蒜似的點頭,憋着氣跑上樓,直接呼了一聲。

媽呀,吓死個人了!

作為從小被打到大的熊孩子,霍少謙對他哥的恐懼可謂是刻在骨子裏的,表面上溫潤謙和,生起氣來一個臉色就能把人唬住,可他哥生氣向來都是沖着他的,對着外人那向來是彬彬有禮,就算是看不慣的人和事只會藏在心裏,不動聲色私下處理,像這樣完全不顧風度沖着校領導發火這還是頭一次呢。

回想剛才的場景,霍少謙不得不承認他哥真的是很霸氣,可一想到他為什麽這樣,霍二少爺又頓時噘起了嘴。

什麽叫他們家孩子?

白錦濃什麽時候成他們家的了?

比起霍少謙的心驚,霍聞遠壓根就沒有覺得自己剛剛發的那通火有什麽不對。

人還沒找到,又聽說在學校被孤立,哪個當長輩的能不心急呢?

可是他心急得太晚了,霍聞遠知道自己失職,前天晚上的事更是錯上加錯,他想要挽回,可是到現在連人都沒有找到。

霍聞遠心裏煩躁得很,當天晚上飯都沒怎麽動筷子。

事實上白錦濃哪都沒去,他就待在那個昏暗的小酒店裏,孤零零一個人窩在房間裏昏睡了将近一天。早上睡醒的時候起來喝口水,剛走兩步呢就覺得渾身暈暈乎乎的,一摸額頭,發覺那裏有些熱。

白錦濃雖然不是個能自理的人,但也知道這是受涼發燒了,便打電話讓送外賣的幫忙帶了點退燒藥,吃完藥喝了水就躺回了床上。

他手機沒開機,外界誰都不想聯系,幹脆就這麽在這裏躺屍,想着什麽時候沒錢了什麽時候再想辦法。

他都不知道外面為了找他都已經兵荒馬亂了。

霍聞遠動用了幾十號人去找,終于在第三天的時候等來了消息。

來電話的時候還是淩晨,天沒亮手機就響了。

電話那邊的人說:“霍總,人找到了!就在青年路那邊,一家xx酒店!”

“你确定?”

“确定!我問過酒店老板了,給他看過照片,确實是白少爺不假!”

聽完這話,霍聞遠果斷翻身下床,一邊提鞋一邊慌張囑咐那邊:“好,好……你們先別驚動他,我這就過去。”

挂斷電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出門,連一分鐘都不想耽擱。

電話裏說的那個酒店離公司很近,只是位置有點偏,找了兩天才把人找到,這讓霍聞遠有些懊惱。

但他此時也顧不上惱火了,他更多的是緊張。

酒店的老板認識他,并沒有攔着,他拿了門卡就往電梯走,等走到少年房間門口時候卻驟然頓住了腳。

之前一心一意只想快點見到人,現在人就在一門之隔,他卻不大敢進去了,像是面前橫亘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霍聞遠捏緊拳頭,複又松開,說來可笑,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見一個臭小子嗎。

可他就是怕啊,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都還記着呢,沒忘。

裏面的人見了自己會不會生氣地瞪着他,罵他老混蛋,喊着讓他滾出去呢?

說不定,還會被打呢。

他這模樣落在酒店經理眼裏還以為是在壓着火呢,便彎腰上前:“我去把小少爺叫出來?”

男人搖頭:“不用,我自己進去吧。”

說完,把手裏的門卡貼上去,只聽“滴”地一聲,門開了。

此時是淩晨四點,屋裏沒有開燈,一片昏暗,只有半拉的窗簾那兒投過來一抹亮光,淡淡的光暈投在了隆起的被窩裏,那費心找了幾天的人就安靜縮在裏面。

霍聞遠沒來由屏住呼吸,他放輕腳步無聲地來到床前,高大的身形在床邊投下了一團陰影,而被陰影籠罩的人壓根都沒有察覺有人靠近,安安靜靜,貓兒一樣的姿勢,呼吸酣甜。

因為背對着這邊,少年整張臉是藏着的,只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這樣的少年太過溫順乖巧,完全沒有了之前嚣張跋扈的影子,仿佛剝去了堅硬的外殼,露出原本柔軟的肚皮來。

安靜美好的樣子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人,霍聞遠總算是松了口氣,他走遠一些,拿出手機給張洛發了一條短信:人找到了,叫其他人回去吧。

張洛很快回複:霍總,人在哪?需要我過去嗎?

霍聞遠:不用,這邊我來就行。

消息敲完,霍聞遠轉身回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什麽了,這個點出來本來就尴尬,他又不能把人叫起來,就算叫起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該怎麽跟少年解釋呢?

說這一切都是意外,說他只是把他認錯了人,請他務必原諒自己。

可這麽幹癟的解釋,誰會信呢?

霍聞遠嘆了口氣,跟酒店的經理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守在了房間裏,想着一切等少年醒來再說。

可他坐在床根兒沒多久,就聽見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哭音:“不要……放開……”

聽見動靜,霍聞遠幾乎一下子将脊背挺直了,他緊張地低頭查看,發現少年人眉頭皺得發緊,不由問道:“怎麽了?”

噩夢裏的人像是沒聽見他的話,那層淺薄的眼皮子下面眼珠子亂晃,嘴裏還喃喃念着什麽“不……放開我……”之類的呓語。

剛開始動靜還小,過了沒幾秒就開始咬着被子在那裏嗚咽,聲音又低又啞,哭着哭着又開始咳。

霍聞遠直接被他這反應給吓住了,鎮定下來之後下意識就想伸手安撫他,可是一碰到少年的身體,那滾燙的熱度瞬間就把人的指尖給燒着了。

霍聞遠的臉色陡然凝重,接着沒有猶豫迅速把床頭燈打開,燈光亮起的那一刻,原本無意識低吟的少年不适地皺起了眉頭,而他那張泛着不正常紅暈的臉也暴露在了燈光下。

不止是臉,床上的人連着脖頸都被燒紅了,渾身被汗浸得濕漉漉,嘴唇卻因為脫水而泛白幹裂,更可憐的是他被噩夢給魇住了。

那嗚嗚呀呀的可憐樣兒直把男人看得心髒一緊,不敢想他這都燒成什麽樣兒了。

不敢耽擱,霍聞遠直接把人從床上抱起來往外走,接觸冰冷的空氣,懷裏人直接打了個冷戰,霍聞遠低聲在他耳邊安慰:“乖,我這就送你去醫院,別怕。”

可惜哄人的話不管用,最後白錦濃大概是被凍醒了,身體止不住地打顫,他虛弱地扯着男人的衣襟,眼睛無力地睜開了一條縫,看清人之後張口:“我不要你……放開……”

聞言,男人的身體僵了一下,他知道,白錦濃已經醒了,而他剛剛那句話,完整的意思分明是“我不要你抱,放開我”。

霍聞遠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他穩穩抱着人,疾步從酒店出來,一路下來,白錦濃都扯着他微弱地掙紮。

他的嗓子受了傷,說完一句費勁地很,可就算急紅了眼睛男人也不搭理他。

霍聞遠把人抱出來,酒店經理就圍了上來:“霍總,這是怎麽了?”

“他發燒了,我帶他去醫院。”男人一邊說一邊疾步往外走。

經理見狀立馬說:“我在中心醫院有個朋友,我給他打電話,直接安排床位!”

“有勞你了。”這個時候也不能挑三揀四了,得趕緊把人送醫院把燒退下來。

說完霍聞遠抱着人徑直走向車邊,只是這時候懷裏沒有力氣的人卻突然掙紮地嘶叫起來:“不!我不要上去!你放開——”

那聲音幹啞極了,還帶着極大的恐懼,霍聞遠沒想到少年會突然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被掙得一個趔趄,險些把人摔在地上。

周圍人看着這一幕險些驚掉下巴,但誰也沒有愚蠢地問什麽。

霍聞遠被折騰的一頭汗,最後是硬生生把人抱上車的,拉開車門,直接把人塞進副駕駛座上。

接着上車,鎖門。

聽到車門“咔噠”一聲被鎖的時候,原本情緒失控的人更加激動了,他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在喊:

“不!不——我要下車!你讓我下車!”

一邊喊還一邊使勁蹬踹拍打,車裏空間小,霍聞遠避不開也沒打算避,就這麽被人洩憤似的抓了好幾下,頭發亂了不說,脖子還被撓紅了,從後視鏡一看,這副模樣實在跟集團老總扯不上關系,倒像是街頭被戀人抓包的負心漢,滿臉狼狽的模樣。

霍聞遠臉色難看,偏偏又對他無可奈何,只能住着少年的胳膊溫聲勸道:“你先別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你現在燒得很重,我要帶你去醫院。”

可白錦濃現在壓根什麽都聽不進去,他的眼裏只有恐懼和不安。“我不!我要離開,我不要跟你待在這輛車裏!”

男人頭疼道:“你不要這麽鬧了,先去醫院,之後我再跟你解釋……”

“我不!我不想看見你!你滾!”

邊罵邊哭,眼神還惡狠狠的,壓根不聽人說話。

霍聞遠沒辦法,狠狠心壓下嘴角,表情倏然變得冷酷,他攥着人胳膊強調:“聽着,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乖乖跟我去醫院,要麽那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再來一遍,你選哪一個?”

話音落下,白錦濃直接傻眼了,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至極的話。

可下一秒男人的手覆上他的嘴唇,用力壓着,像是暗示又像是警告。

“你不能這麽對我。”他固執地盯着對方的眼睛,聲音卻抖得厲害,想起那晚男人對他的逼迫,羞恥的姿态,還有空氣裏彌漫的氣味兒,整個人都有些崩潰,不想還好,一想起來,眼淚又開始流了。

霍聞遠硬着心腸說:“只要你聽話,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男人眼窩很深,說話的表情不像開玩笑。

白錦濃恨極了他這模樣,可到底那晚的驚悸還沒忘,胸口一起一伏之後咬牙說:“我選第一個。”

說完就安安靜靜坐那兒,一雙眼睛還通紅地盯着前面,較勁一樣。

霍聞遠直接松了口氣,沒再說多說什麽,松開手給人系上了安全帶,接着就開車往醫院趕。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主動挑起話題,霍聞遠不開口,白錦濃更不會主動說了。

實際上他腦袋昏昏沉沉,唯一攢的那點力氣全用在沖男人發火上了,撒完氣之後眼皮子沉得很,可他偏偏強忍着沒有閉眼,好像一閉上眼睛就會遭遇什麽可怕的事一樣。

被小孩兒這樣提防着,霍聞遠的心裏自然不是個滋味。可這時候解釋再多對方也聽不進去,幹脆就不說了。

霍聞遠加快速度,原本二十分鐘的路程被他縮成十分鐘,一進醫院就不顧白錦濃的掙紮強勢地把人抱進診室,嚴肅地對醫生說:“他發燒了,醫生。”

醫生忙取了溫度計,一量臉色也跟着凝重起來:“四十一度,怎麽才送來?”

霍聞遠低頭:“有點事,耽擱了。”他沒說小孩兒離家出走的事,只擔心他的病情。

之後進了診室,醫生問:“什麽時候開始燒的?”

“大概是兩天前。”

“燒了兩天才發現?”醫生瞪大眼睛,“你是怎麽當爸爸的?”

顯然,醫生是把他誤會成孩子的父親了,男人也沒有反駁,低聲說:“是我的疏忽,醫生,他不打緊吧?”

醫生冷冷哼了一聲:“你們這些父母,天天就知道工作,對兒女不聞不問,這幸虧是早送來了,再燒下去,真出事了看你們怎麽哭去!”

這話說得太不留情面,一旁的實習醫生看了都吓得心髒猛跳。現在像他們導師這樣有脾氣的醫生不多了,年輕的父母受不了挨罵,搞不好就鬧成醫患糾紛。

但難得眼前的男人只是連連點頭,等人進了診室,接着就去繳了醫藥費,跑完腿之後就在坐在一旁等待。

實習生悄悄給他用紙杯接了一杯水:“霍先生,您先歇會兒吧,發個燒而已,我們老師故意說重了,您別太擔心。”

男人點頭“嗯”了一聲,卻沒有接他手裏的水,他眼神一直望着病房門口,表情跟繃緊得弦兒一樣。

那樣的表情叫人看了總是不落忍的,實習生閑着沒事兒就跟人聊了一會兒,問那小孩兒是誰,男人不太有聊天的欲望,淡淡吐了幾個字:“朋友家的小孩兒。”

實習生一聽,直接驚訝:“朋友家的孩子您都急成這樣啊,看不出來您還挺在意那小孩兒的,我之前在新聞上看到您的一期采訪,還以為您不喜歡孩子呢。”

霍聞遠抿着嘴唇,想說他就是不喜歡小孩兒,也沒有他嘴裏說的那樣重視病房裏的人,這不過都是他的負罪感而已。

只是還沒張嘴,醫生就面容嚴肅地從裏面出來了。

男人趕緊上前:“怎麽樣醫生?”

穿着白大褂的老頭表情十分不客氣:“給他挂了點滴,燒退了就沒事了,只是作為家長,你知道你的孩子經歷了什麽嗎?”

霍聞遠僵在了那,這表情落在醫生眼裏被當成了疑惑。

“哼,他現在燒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口腔多處磨損發炎,作為家長,我希望您能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孩子,他究竟遭遇了什麽。”

霍聞遠的臉色白了,整個肩膀頹着。

他站在那裏,深深吸了口氣,少年經歷了什麽,他怎麽會不知道,他怎麽能不知道?

他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啊。

只是這些話羞于啓齒,霍聞遠最後只是說:“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大半夜麻煩您了。”

說完,醫生二話不說走了,霍聞遠則走進了病房。

原本霍聞遠是想一直陪着小孩的,可大清早手機就嗡嗡個不停,他畢竟是公司老總,不能放着公司事務不管,便只好叫了看護過來拜托照顧,他則站在醫院外面的走廊裏,用身上唯一的通訊工具挨個處理信息郵件。

此時天還沒透亮,手機屏幕散發着微弱幽明的光,映着男人剛硬俊美的側臉,霍聞遠不大習慣用手機打字,微微皺着眉頭,删删減減發了幾段話。

把該處理的文件都處理了,又跟各個項目負責人詢問進度,會議更是能推遲的推遲,不能推遲的約定晚上的時候集體開視頻會議,至于其他的小事全交給底下的人去做,拿捏不準的再來問他。

這樣倉促的安排,不知道的還以為霍氏老總家裏出了什麽大事,好在他手底下的人都還本分,交代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沒有多嘴問別的。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霍聞遠轉身進病房,看到護士正在起針,便低聲問:“他還沒醒嗎?”

護士說:“病人需要休息,估計得晚一會兒,您要是沒事兒可以先去吃飯,順便給病人帶點清淡的東西。”

這話直接提醒了霍聞遠,小孩兒生病這幾天估計沒怎麽好好吃飯,醒來該餓了。他交代了陪護幾句就匆匆走了出去,原本是想打電話給家裏劉媽,做點吃的帶過來,但考慮到來回的時間和麻煩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買點什麽好呢?

小孩兒吃飯就跟雀兒一樣,胃口挺挑,不吃香菜,不吃肥肉,也不吃海鮮,外面攤子上的東西看都不看一眼。

可他愛吃熱乎乎的灌湯包,也愛喝甜絲絲的玉米粥。

雖然挑,但也沒有那麽難伺候。

霍聞遠離開醫院之後就開車去了街上,他平日裏除了出差和必要的酒席之外,都是兩點一線,就算是偶爾買快餐也是讓下面的人去買,對于這附近賣什麽吃食還真不了解。

他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家稍微幹淨正規一點的灌湯包小店,可惜人家這裏粥已經賣完了。

又兜了一圈,才在一處不足兩米寬的小店門前停下。

擡頭,招牌上明晃晃寫着“包子豆漿油條粥”幾個字。大概是開了很多年了,門牌上的顏色都被曬得有些發白,邊緣的地方還有裂縫兒和積灰。

霍聞遠皺皺眉頭,作為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他向來不踏足這種衛生不達标的小門店。

正猶豫着再往前走走呢,屋裏就出來一個系着圍裙提着髒水桶出來的女人。對方看也沒看,直接往門口水泥地上那麽一潑,好巧不巧,濺起的泥點子直接落在了不遠處嶄新锃亮的皮質鞋面上。

霍聞遠當場黑了臉,而店裏的老板娘也終于看到了門口西裝革履的客人,眼睛立馬亮了起來:“這位老板,您是要買點什麽啊?不進來坐坐?”

女人的眼神發亮,畢竟眼前這男人長得英俊高大,衣着又考究,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個有錢人,他們這地方是門面小,進來的都是上班族,小白領,人家這一看就是貴客。

只是這貴客的表情有點冷,他站在那冷冷掃了一圈,像是放棄了什麽堅持似的,吸口氣問:“你們這有粥?”

老板娘表情一頓,尴尬說:“我們這只有早上賣粥,中午的時候賣盒飯,您要不買盒來嘗嘗?”

霍聞遠抿唇,神情看不出什麽,說了句“不用了”,就轉身欲走。

誰知老板娘在後面喊了一句:“哎,等等!”

霍聞遠聞言轉過身,就聽那老板娘笑道:“您要是不着急的話,就等我半個小時,我給您現熬!”

于是,霍聞遠站在門口,頂着日頭曬了半個小時。

等粥熬出來的時候,霍聞遠給了一張一百元的票子,還格外平淡地對人說了聲謝謝。

老板娘高興,另送了他一個保溫桶。

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太陽正曬,霍聞遠松開領口,袖口規整地挽了半截,提着灌湯包和熬好的玉米粥就匆匆上了樓。

到了病房門口直接推門進去,擡頭的那一刻,卻猝不及防和裏面的少年對上了眼。

霍聞遠愣在那兒,白錦濃則完全是驚訝惶恐,像某種條件反射一樣看到男人的臉就立馬變了臉色。他嘴唇哆嗦着,瘦得尖削的小臉慘白,病號服下的身軀直接蜷縮起來,瞪過來的眼神又是驚懼又是憤怒。

恨不得要撲上來咬人的表情。

猝不及防對視了那麽一眼,男人心下一慌,接着就掩飾地移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來,可才邁了一步,少年就突然激動地沖人嘶吼:“你別過來!”

這一聲像破碎了的風箱,沙啞地讓人心髒揪緊,霍聞遠不得不頓住腳,他擡頭,平靜的眼底分明湧動着什麽,他盯着少年因為激動而恢複了幾分血色的臉,緩緩開口:“對不起,我那天……”

“你閉嘴!我不想聽!”霍聞遠剛張嘴,就被冷冷打斷,少年之前明明還慌張地要命,這會兒卻滿臉冷然,他的眼睛蓄了淚,但就是固執地不落下來。

那表情,那模樣,看着就讓人心疼。

霍聞遠就那麽怔在那兒,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好像他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