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冷的都不像樣子,路上也滑,連皇上都染上了輕微的風寒,所以着意吩咐各宮娘娘早些歇下,但禦駕行至慕園的時候,驀然卻瞧見一人在身披着紅色大襖在那裏翩翩起舞,皇帝自然覺得新鮮,心下喜歡肯定多看了兩眼……”
秋容輕曬一下,頗為無奈,語氣中是大大的不屑:“就是那時候皇帝臨幸的辛又薇?要依我看,這些小小的狐媚手段若然能惹得皇上肯多看她兩眼,不過也是因為她傻,一個人大冷天的在那跳來跳去的?呸!也不嫌別人看了會礙眼。”
“也不盡然,如果她真的沒有什麽別的吸引皇上的目光,那皇上見到她,不就會覺得無趣反而疏離她了麽?”
秋容的眼神中處處都是不可思議,她的手上本拿着絹布擦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宮裏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何以皇上對她青睐有加?才情,還是容貌?”
“都不是。”另一端篤定的語氣否認了秋容的猜測:“我聽說啊,辛婉儀……不對,那時候還是才人,她非凡沒有邀請皇上去宮裏暖身子,反而是懇請皇上留在冰天雪地裏同她一同賞梅……”
以南難得的有了訝異之色,眼色有意無意的掠過顧惠懿,那一瞬間悲怆的目光很快的被忍耐了下去:“膽子的确夠大,皇帝本來就感染了風寒,她這樣不是損害龍體麽……有幾個腦袋能夠擔當的?”
這些話或清晰或模糊的鑽于耳朵,但顧惠懿一直靜靜不語,只擡手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灰塵。
“後來果然皇上的風寒又嚴重了,還推了一天早朝,這對于皇上勉勵政治的情況下可是少有的情況啊……”
顧惠懿終于有所動容,她的雙眸內藏着某些情緒,輕輕注視着他們:“難道事情都傳遍了,已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秋容停止與那人的攀談,她遙遙踱步而來,神情裏的警惕之色漸漸濃重:“具體的奴婢也不知,但宮中的風言風語一向都傳的很快。”
“也不算風言風語,小道消息有時候并不是一無用處。”顧惠懿垂下眼睫,專注的把玩手上的戒指,看似漫不經心:“那時太後追溯源頭,重重責罰了辛又薇,只是時間還能沒過多久,皇帝就又下了一道诏書直接把她封為了婉儀,遙想此間種種,這并不單單是運氣……”
今日的寒風還是一如往常般涼薄的徹骨,外頭陰沉,唯有屋子裏的炭火還會發出些明晃晃的光亮,顧惠懿把貂裘解了去,默言不語的回首當日秋容與康樂的對話,無由來心底生出幾絲悲涼。辛又薇有什麽陰謀詭計她不害怕,只是不曾想,黎安竟然這樣緊張一個,她從不甚為意的女子。
茶盞中的水已經涼了,顧惠懿伸出手拿捏了一會,半晌忽然喚道:“秋容。”
室內靜止的無一絲動靜,顧惠懿向外張望,又叫了一聲,這時有人答了聲,來人卻是以南。
顧惠懿心頭有些疑惑:“秋容去了哪?方才回宮都沒有瞧見她的影子。”
以南看了看窗外已盡昏黑的天色:“娘娘你忘了麽,今日來了一批新的宮婢,秋容被派過去教導禮儀了。”她隐隐含了憂色:“但她已經去了好一會兒,按理說應該回來了,而且剛才長樂宮又出了那樣的事……奴婢去找找吧。”
——
此時長樂殿的內室氣氛凝重異常,辛又薇躺在床上微微蜷縮着,細密的汗珠不斷落下,仿佛在承受着什麽巨大的痛苦。
黎安見到來人面色一喜,忙把他引至身前,臉色複雜而急切:“你來看看婉儀傷的重不重。”
常業低首拜道:“請恕臣越矩之罪。”他小心翼翼的褪去辛又薇的鞋靴,剪去血肉粘連在腳上的鞋襪,辛又薇令不丁被扯的一痛,倒吸口涼氣。
待鞋襪也摘除幹淨,只見細密的長針深深淺淺的紮在雪白的足底上,尤顯得格外猙獰刺目,黎安一驚,面色恍然凝重,他湊進前仔細的看了看足底傷口,血肉已經粘連的有些凝固,流露在外的猩紅色液體緊緊依附在皮膚之上,似乎還有化膿的跡象。
常業松了口氣:“只是皮外傷,婉儀足下其實并無大礙,只待微臣用清水擦拭幹淨,餘針祛除,複用白絹裹藥纏足即可,只是過程中會有些疼痛,但請婉儀忍耐一下。”
鑽心的疼一直帶着溫度灼燒着,辛又薇看着的足底,幹褐色的的血跡像是縱橫斑駁的樹杈纏繞,她面容突然變得冷毅,嘴畔泛起的是一抹苦澀的笑:“這點小痛,臣妾不足為懼。”
常業聞言頗為有贊賞之色,倒是黎安面色不豫,目光中閃爍着不明其意,他凝視着辛又薇,語氣平滑不帶怒意卻又寒冷似鐵:“看來朕平日裏對你有些太放縱了!”
辛又薇抑制住心驚,抿着唇,似低語一樣,喃喃道:“臣妾有罪。”
“有罪?你可知你真正的罪過又是什麽?”他語調一轉,思慮中猜忌伴随着将信将疑:“朕大設宮宴,不是為了讓了讓你攪亂成這個局面,你若有傷在身大可不必如此逞能!莫不是你今日忍傷一舞,就是為了向朕證明你的忍耐,以便勾起朕對你的疼惜?”
辛又薇眼眶開始發熱,她瞪着要湧出熱淚的眼,平靜的問:“難道在皇上眼裏,臣妾就是這樣一個女子?”
這樣悲怆的诘問,黎安被她看的于心不忍,他背過身去,更像在撫慰。
霎時足下有一種蟲蟻啃噬骨髓的痛,腐爛的肉已經豁開,常業小心翼翼的挑出一根斷了半截的銀針,辛又薇悶哼一聲,卻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的動作。
如鋒芒般尖銳的目光冷冷掃過黎安尊貴沉重的背影,她眼底本要溢出的水汽再也不見蹤影。
染血的絲絹被當作垃圾丢棄在一旁,足下的針孔緊密惡心的結合在一起。
“別攔着我,我要見皇上!”
突然從外面傳進來女子的高喊,黎安不悅道:“出了什麽事!”
”皇上,是廖婕妤前來求見。“門上依舊可以顯現出纏鬥的身影,侍衛一面得攔着她,又不敢對她以下犯上。
”她怎麽來了?“黎安眉峰微有輕蹙,轉身對常業吩咐道:”行了,沒什麽事你先下去吧。”
常業走後,黎安坐了下來,喊道:“讓她進來吧。”
廖婕妤得到傳召,她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與之前跟侍衛胡攪蠻纏的樣子大相庭徑,她的目光飄到黎安身後,看着榻上躺着辛又薇垂下眉睫,低沉沉的說了一句:”皇上,辛妹妹的腳不是扭傷!”
“朕知道這不是扭傷!”
廖婕妤讪讪,又道:“皇上,臣妾的意思是,妹妹這次事故乃是人禍,不是天災。”
黎安失去耐性:“往日裏你說話直來直去,很是爽利,今日反而吞吞吐吐的,你是在跟朕打啞謎麽?”
廖婕妤匆忙搖頭,她這動作太急,連頭上垂着的珠花碰撞在一起,出了聲音:“臣妾只是怕這件事牽扯太大,所以……”
“行了!”黎安不悅擺手:“朕恕你無罪便是!”
辛又薇本默然許久,此時卻突然出聲道:“這次事出意外,皇上不要聽信姐姐一面之詞。“
“你們姐妹情深的戲碼朕沒有興趣。”黎安轉過頭看向辛又薇:”沒有你的事,你好好養傷,而你……接着說!”
廖婕妤道了聲是,繼而慢聲道:“辛妹妹的腳傷由來,可要說起一個人。”
“是誰?”
“依如宮的秋容——”
黎安的目光陰晴不定,他的聲音裏也夾雜着疑惑:“跟她有什麽關系?”
廖婕妤笑意盈然:“這個恐怕臣妾得從頭說起了,皇上還記不記得麗妃娘娘今日曾說,原本是在宮外找了一名舞姬,但是卻意外扭傷了,才由辛妹妹來代替她?”
黎安‘唔’了一聲。
“但其實麗妃娘娘找的那名舞姬腳并非是自己扭傷,而是有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有人推她讓她摔下了樓梯,雖然無性命之憂,但這舞是不能在作了,這時辛妹妹知曉娘娘難處,才主動請纓……“
”你想說有人知道婉儀代替舞姬一舞,因此特意在鞋裏放針傷了她?“
廖婕妤平籲了一口氣,小心的瞧着黎安的眼睛:”皇上,從舞姬遇害一事就是有預謀的針對,并非意外,而且皇上且靜下心來想一想,妹妹從才人到婉儀不過一夜的時間,明裏暗裏定受小人排擠。請皇上看看這個。”廖婕妤從腰間拿出一個普通紋樣的荷包。
黎安若有若無的瞧了她一眼,他接過荷包,打開之後,赫然出現了十數根比平常短半截的針,黎安取出一根,仔細對着燭火瞧了瞧,發現每一根都是特意被截斷的。
廖婕妤在黎安閃動的目光便知他存了疑心,她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又開口道:”這些就是臣妾在秋容身上發現的。“
黎安面無表情,生冷的冒出一句話:“朕會在養心殿親自問一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