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裏的女人雖然都是錦衣玉食,但奈何四壁紅牆徹底讓她們失去了自由,根本沒有機會去看看外面的模樣。所以一聽到‘民間流傳’這四個字,俱已是按耐不住好奇之意,因此長樂殿內一時交談低語不止,都只待人前來,看看到底是有什麽沒見過的。
相比其他妃子的熱烈,顧惠懿的目光瞟向徐婕妤,微微含怒,徐婕妤察覺到目光有些不自在,故而偏過頭去,只當作沒瞧見。以南借機為顧惠懿斟酒的功夫已然附耳在耳邊,輕聲道:”娘娘小心,麗妃有備而來。“
顧惠懿心底冷笑,她何嘗不知麗妃會在長樂宮宴做盡小動作?只是徐婕妤那番話是在可氣!本來宮宴一直是由皇後主持,雖然沒什麽新意,但好在中規中矩,菜式每年也有翻新,就算沒有驚喜,但一切下來也是相安無事。不曾想偏偏皇後的身子越發的不好,竟然把這次的長樂宮宴全權交由顧惠懿處理!
這下一來,顧惠懿沒有經驗反而有些亂了手腳。
然而徐婕妤那番‘要是在聽不到妙音,臣妾恐怕都要醉倒在桌上了’的言論直直戳了顧惠懿的痛處,她這是在斥責宴會無聊的同時又為麗妃占盡了先機,她如何能做到波瀾不驚?
不過多時,已經有宮人擡進來四面方形的小屏風,與人一般高度,那屏風上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只有一面潔白色的絹布嵌在裏面,衆人心覺有異,卻又見宮人陸陸續續的在四個屏風前放置了筆墨。
此時柔修容醉醺醺的擡眼一瞧:”原來是要當場作畫。“
顧惠懿道:”柔修容也要一試麽?“
柔修容單手撐着額頭,懶懶一笑:”賢妃也太瞧得起臣妾了,臣妾要平鋪作畫尚可。“她頓了頓,仔細回憶起來:”可能畫的還不如晴貴嫔,但是臣妾對舞蹈一事實在不精,就出來不丢人現眼了。“
黎安看似漫不經意的提醒了一句:”好端端的,就不要在提她了。“
”原來是想要舞着作畫。“芙嫔把話題岔開,饒有興致看着要布置好的景致:”這個難度可要大了不少。須得下一番苦功夫。既要不亂了舞步,還要注意這屏風上的畫。“
”話說回來,肖姐姐你應該也是舞中的行家。“許久沒有說話的常良媛接口道:”聽說姐姐未封‘芙嫔’之前,甘願蟄伏三年屈居最末的才人,而後華林一舞,皇上驚為天人,想來那姿态怎麽也得堪稱當年的趙飛燕了。“
“臣妾讓皇上久等了。”衆人正七嘴八舌的猜測之際,只聽一道婉轉依依的聲音,正是一身妝容衣着皆換了翻天覆地變化的辛又薇,她緩緩步入正殿中央,俯身叩禮:“臣妾願以一舞略盡綿薄之力,也祈願上蒼保佑我朝年年如今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黎安訝異之色一閃而過:“怎麽是你?”
麗妃這時起身,撫了撫鬓發,模樣不勝嬌弱:“本來臣妾是找宮外的舞姬,只是她昨日扭傷了腳,不能在舞了,當時事發突然,幸而妹妹肯幫臣妾的忙,臣妾才沒至亂了陣腳。”
皇後溫言笑道:“難怪剛剛婉儀的位置空置了那麽久,害的本宮平白擔心了一場。”
黎安揚了揚眉毛:“寒暄的話先舍去吧,婉儀要是一切都準備好了,便開始吧。”
辛又薇對着樂師微微示意,只聽先一段悠揚的笛聲輕輕響了起來,舒緩的調子令人如深處在悠然閑暇的午後,那樂音響徹在空曠的大殿上,悅耳的有如潺潺流水般輕靈跳躍。辛又薇輕移蓮步,身影幽幽,眉目含情。這樂音更勝舞姿,衆人聽到這裏已不勝沉醉了。
本以為已是絕佳,還沒過多長時間又橫□□來一段琴音伴奏,與隕相互融合,舞着的衆人互相對視一眼,這才一齊輕彎下腰,以右足為軸,嬌軀轉動,而後她的左手突然抓住置于筆架上的筆,輕沾石墨。一個轉圈之後,曲調已轉而大張大合,再見第一道屏風絹布上,已多幾點斑斑墨跡。
“好!”黎安撫掌大笑,她看向麗妃:“果真百聞不如一見。還有……”他目光盈盈的看向在殿內中央的辛又薇,朗聲道:“如今看來,當日在慕園的時候,絕不足今日的萬分之一。”
連黎安都這麽說了,衆妃就算有妒忌也只能點頭贊賞,紛紛誇耀。
一個變調之後,正是樂曲最激進的時候,長樂殿中央的四名舞姬的身影也越轉越快,腰肢如無骨一般綿軟,墨色長發搖擺不定在空中淩亂飛舞。
看客都已如癡如醉時,辛又薇的步伐和氣息卻驟然亂的毫無章法,她緊緊咬着嘴唇,抽搐的表情像是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與折磨,黎安一驚,忙揮手叫樂師停止彈奏,樂音一停,辛又薇失去了憑借,再無力支撐,她膝蓋一軟,結結實實的跌坐在地。
那一瞬間,驚愕聲四起,其餘三名舞姬不知何故,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吓的傻了眼,只齊齊叩拜在地。
黎安無視他們,霍然從寶座上站起,邁着大步徑直走向了辛又薇,将她摟在懷裏:“趙良,叫常業過來瞧瞧!”
趙良立時領命,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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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長樂宮并不是供人休憩的場所,所以偏殿的地方相較狹小,除了黎安在內,諸妃并不允許步入其中。
內閣與外殿隔絕開來,長樂宮內一團糟亂,皇後為主持大局也不能分心顧及這件事的始末原委,更不欲站在這接近密閉的空間。
顧惠懿端然安穩的坐在一處,但目光卻不能控制,有好幾次望向內閣,心裏始終空蕩蕩的。
芙嫔與辛婉儀幾乎同時受寵,但今日黎安能因擔心辛婉儀的身子,不顧衆目睽睽之下橫抱起她,再觀芙嫔倒是沒有在承寵的消息,此番比較懸殊,已是再明顯不過。
佟佳曉暢站在離顧惠懿稍近的位置,她面色雖如常,聲音卻細致溫柔:“婉儀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跳着舞,怎會如此。”
佟佳曉暢已經瞎掉了一只眼睛,看起來就又像只骨瘦如柴的惡鬼,一個殘廢的妃子,衆人都避之不及,鄙夷厭惡之色瞬間浮在臉上,徐婕妤本想出言侮辱,但也不大好發作,只讪笑不已,幹聲附和着:“沒準是婉儀進宮前就有什麽沒養好的病,不能有什麽大動作呢。”
柔修容拄着腦袋,微眯着眼睛,應是酒勁過大,還不能完全清醒:“如果婉儀知道自己有病還能這麽大動作,我看那不是身體有病,而是腦子有病……”
徐婕妤登時被氣的面色開始泛紅,嘴唇張了張想要還嘴,欲言又止,最後面帶不屑的幹笑了一聲,随口道:“修容娘娘教訓的是。”
柔修容搖搖晃晃的起身,都未正眼瞧她:“你都已經是婕妤了,還談什麽教訓不教訓的?”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滿嘴皆是酒氣:“這酒可真是名不虛傳。臣妾失儀了。”她對着顧惠懿施了個禮,聲音裏一派的玩世不恭:“飲酒傷身,臣妾現下胃裏都翻湧的難受,就先告辭了。”
此話也出,也有不少妃嫔坐不住了,當下紛紛起身告退。
這時常業攜着藥箱匆匆而來。
趙良見到常業如見到救星一般,立馬引入內室,臨進門的那一刻,趙良轉過身對着顧惠懿恭敬一拜:“皇上此刻正在氣頭上,夜寒露重的,不如各位主子先回宮等着也好。”
顧惠懿回眸,她的目光深深烙印在偏殿上。
辛又薇——她還是小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