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站的筆直,眼觀鼻鼻觀心的不敢去看楊逍,旁邊兩個人也一樣的表情。

楊逍坐在上首的太師椅裏,正拿着蓋碗劃拉茶葉,擡頭看了一下這幾個人的表情,說了句:“給朱元帥搬個凳子來。”

這話說的殷野王和韋一笑有點不解,連朱元璋也覺得唐突,這不應該暴風雨一樣狠狠教訓自己一頓,然後撤了職丢出去麽,自己連說辭都準備好了,這又得了座位?

有伶俐的小厮搬了鼓凳來,朱元璋也不敢坐,也不敢不坐,僵在那裏左右顧盼。

“許你坐你就坐,軍人要的是令行禁止,規矩都忘了麽?”楊逍好像有點小怒,把蓋碗‘铛’的一聲放在小幾上。

這下朱元璋再沒堅持,惴惴不安的坐了。

“彭瑩玉別這麽看我,你也坐,我先問朱元璋幾個問題,你們琢磨一下對不對。”

“這樣啊,朱元璋,你現在要是有一百萬兩銀子,你願不願意捐給明教?”這是什麽問題,所有的人都愣了。

“嗯,朱元璋肯定會答應!是不是?”

朱元璋顯然沒繞過腦筋來,這……

“朱元璋要是有一百畝良田,也會捐給明教的!”

“那朱元璋有一頭牛,會不會願意捐給明教?”彭瑩玉想了一下,點點頭。

“他不會!因為他真的有一頭牛!捐了他就是傻子了。”

彭瑩玉有點開竅,露出迷惑的表情,剩下的幾個還傻呵呵的看着楊逍。

“人都是這樣,要是誇海口,一個比一個能,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随便說嘛,又不會天打雷劈,但是真的是自己有的,為什麽要白白拿出去。彭瑩玉,你先說,你的彌勒宗你花了多少心血,你三個兒子都在裏面,實打實的和兄弟們一起吃住,沒有絲毫特殊,讓你把彌勒宗拿去救援本就毫無希望的友軍,你舍得嗎?還有殷野王,你兩個兒子小小年紀就上過戰場,你的天鷹軍你舍得去送死嗎,這麽多年這些親兵可是你自己花了銀子養的,你舍得?好,你們都舍不得,然後就要求朱元璋舍了自己的人馬?郭子興瞎了眼麽要把義女嫁給他?就因為他傻麽?”

說完這頓話,明教諸人都不做聲了。楊逍擺擺手,“朱元璋你們下去吧,沒你們事兒了。”朱元璋低着頭默然不語了一會兒,說到:“屬下不下去,屬下想聽聽左使的教誨。”

楊逍笑了一下,沒有勉強朱元璋,随便他繼續坐着,但是朱元璋乖覺,自己把鼓凳扯到交椅的後面坐着。

“親軍制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此,誰也沒有多餘的能力養更多的人呢,誰都舍不得自己的親兵,就好比每個人手裏都有10兩銀子,誰也不想花了,都指望別人去把銀子丢水裏,最後就是都抱着這些人馬,被汝陽王各個擊破。”

“那我們要如何是好。”朱元璋忍不住問了一嘴,看到衆人冷目而來,一縮頭不做聲了。

“休戰吧,和汝陽王休戰!我們借機整頓軍務,這是最重要的,反正剛好也暴露出來問題了,帶着問題去解決根本,君子務本!而今高築牆,廣積糧,緩緩體力。而且現在汝陽王風頭正當時,休戰以後對他不利,蒙元朝廷為了主戰給他的特權,在休戰時候自然會一一收回,只要不需要他了,元帝自然會奪取他的權力,提防他的擴張。”

“那這個親兵抱團怎麽辦?”殷野王繼續問。

“這個嗎,你們啊,我們明教是為了全天下的百姓,當然軍隊是全天下百姓的,奉養也是天下百姓的,軍隊和百姓是魚水關系,只要确定這種關系,軍隊自然是明教全體所有,并非個人養活,是不是。”

說完楊逍特意看了眼朱元璋,“這個都有的,那就是沒有的,沒有的,才是都有的!”這是什麽話?衆人都有點理解遲鈍,朱元璋眼裏一亮,心說,楊逍所言到真是,兵權這個東西,如果都有的話,那就等于沒有,軍隊人人都無法以個人力量奉養,但是人人都出稅養活,說起來便是人人都有了。

想到這裏,朱元璋心裏一震,苦笑了一下,楊逍不但不糊塗,還挺聰明啊。

盛夏時節,神農架的群山中一處小小的山莊,庭中架上的薔薇灑下一地濃陰。

“心無挂礙,無挂礙故……”楊逍正在案前持筆練字,周颠在旁邊念出聲來,“這休戰的五個月裏,咱們整合軍隊也是辛苦,好在有長老院壓着,好歹收了大部分,剩下的死活不願意,按你說的都叫游擊隊了,如今人馬重置……”

楊逍充耳不聞,還在認真的寫着‘遠離颠倒夢想究竟……’,一邊頭也不擡的說:“交給朱元璋吧,他有這方面的才能,我們要相信他。北線他全權負責就是了。”

周颠啰嗦了一陣走了,帳子後面閃出一個婦人“你不擔心老朱獨握兵權,日後做了皇帝?”她笑着問楊逍。

“做皇帝好啊,你昨天不是還在算計,他做了皇帝要給我們封什麽官麽?我無所謂的,反正又沒有皇位繼承,随便封!”

“封你做國公,呃,你是浙江人,浙江是吳國,就吳國公吧?你沒有兒子真是虧死了。”

“大明有幾個善終的國公?吳國公是老朱自己,誰敢用這個封號?”

“那你打算要什麽封號?”

“樂浪郡算了,哈哈哈。”

兩人正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楊不悔從外面跑了進來。喘着大氣激動的話都說不利落了。“爹!外面有個車!就是你給我說的那種,四個黑色圓輪子的車!”

兩個人一起停住看着楊不悔,“什麽車?”紀曉芙莫名其妙的問。

“哎呀,就是那種,那種方方的,有四個輪的車。那個人說是他是神仙下凡!”

“走,換了衣服去看看!”楊逍把筆一丢,也不管污了自己寫好的字。

張帆坐在竹椅上,縮着頭小心的看看周圍,竹棚下站着一溜人高馬大的保安,都穿着古裝,各個面無表情,連一聲青蛙昆蟲的叫聲都沒有,他又看看不遠處屏風後面,幾個人在對他指指點點,嘀嘀咕咕的,說什麽聽不真切。

過了一會兒,看到那一溜保安都挺直了腰低着頭,接着屏風後面的人也不言語了,似乎在對來人問好行禮。

接着腳步響動,珠簾被掀開,一個裏面穿着細條紋襯衣,外披披風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張帆看着對方熨的挺直的襯衣,露出了一個尴尬的笑容。中年男人後面跟着一個女人,三十歲左右年紀,紮着馬尾,穿着長袖休閑襯衣和酒紅色運動褲,兩個人好像是在外面才散步回來的感覺。

中年男人打量了一下自己,把視線轉到了鋪在桌子上的物品——張帆所有的物品,他的背包已經被明教下屬搶了過來,統統給他倒了出來擺在桌上。

來人準确的從一桌的物品裏拿起了自己的打火機。女人則拿起來那盒煙看了一下。

“就抽這樣的煙?”張帆尴尬的笑了一下。

‘啪嗒!’男人把玩了一下自己的打火機,又輕輕放到了桌上。

有人早就拉開了一張椅子,男人坐下來,拿着送上來的蓋碗,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說:“你把剛才你給我同事說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呃……這個,哎呀,誤會誤會,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古裝,呃,不是不是,你們漢服社搞活動,我這不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我們這度假山莊挺偏的,不好找,你怎麽過來的?”

“昨天神農架起了大霧,我沿着公路走,走到盤水河那裏迷路了,也找不到路标,只能順着公路一直走一直走的,過了一個隧道,就不知道怎麽的睡着了,睡醒了已經天亮了,我就瞎走,這不看到房子就過來想看看有什麽吃的……”張帆說的越來越小聲,因為他看到中年男人皺着眉頭,好像要決斷什麽重要的事情。

“盤水河那裏是軍事禁區,你在哪兒轉悠還沒被擊斃算是幸運!”

“是嗎,是嗎,哎呀我也不知道啊。”

“你的車還有油嘛?”

“有!我在紅屏加滿了的。”

“那好,這些東西你拿走,順便帶我們一段路,我有事下山。”

“沒問題,沒問題。這些我可以裝起來了?”

楊逍點點頭,沒再去理睬張帆,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開過來的車上,這是一輛銀灰色獵人越野車,楊逍繞着車看了一圈,發現并沒有什麽太大變化,除了沒了往日常見的導航儀,唔,這麽多年也技術改進了不少吧。

“儀表板也變了好多啊,看來是自動控制水平提高了好多。”紀曉芙在旁邊看了一下,一群人圍着車都很好奇的打量着。

“明天一早走吧!”張帆到無所謂,但是迫于對方的氣場,他吞吞口水,決定還是不要理論了。

楊逍把書案上的各地軍務來文推開,拿了一個本子埋頭寫着,紀曉芙在旁邊轉過來轉過去的。

“楊逍,我從這個人車裏翻出來一張廣告,是2025年的。”

“那也沒多長時間啊,我還以為要3000年了。”

“那我收拾一下,看看帶什麽回去好。”

“不用收拾,回不去的話還得回來,回得去了,人回去就行了,都是外財,帶了說不定反而會影響什麽。”

“那你現在做什麽?”

“寫一個備忘錄給他們,如果我七天沒回來就打開,如果我回來了,就自己燒掉它。”

“楊不悔怎麽辦?”紀曉芙一臉萌呆的問。

“煩人,不要了!她不是喜歡宋青書……不行,宋青書的話,公公太可怕了,還是殷野王家的吧……”

“滾!”

“帶上她???她連戶口都沒有!我怎麽解釋?”

“我解釋!”

“随便你。”

張帆一大早起來,發現情況很是不妙,今天是個大霧天,明明昨天還豔陽高照,熱的所有生物都統統躲在陰涼處,今天又大霧彌漫,這又得迷路,他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中年男人拉開他的車門做到了副駕駛的位置,沖着他笑了一下,“我叫楊天童,你呢?”

“我叫張帆。你老婆孩子也一起下山麽?”

“是的。”

“那你們打算去哪兒,我把你們送過去。”

“沒事,不用擔心我們,你開車吧。我們走了。”最後一句話是說給車外的衆人的。

“媽媽,我們這是去哪兒?”随行的少女扒着車窗一路都在東看西看的很是好奇。

“回家。”

“哎,楊逍,這!真有個隧道啊,哪來的隧道,這不可能,這不科學啊!我們怎麽沒見過。”

說着話,車子已經以60邁的速度沖進了這座爬滿了藤本植物,破舊不堪的隧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張帆打開了遠光燈,同時按下了自動導航鍵,瞬間前擋風玻璃變成了電子地圖,楊逍嗯了一下,輕輕揚了揚眉毛。

車輪在砂石路上摩擦了一段時間,終于從一個岔口拐到了不知名的柏油路上。

“手機有信號了!這鬼地方,走着走着就沒信號了。下次誰再讓我來神農架探險,我就打死丫的。”張帆吐了一口氣,癱在座椅上。

楊逍拿起張帆的手機看了一下,沒找到開機鍵,他轉頭看向對方,張帆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暗笑了一下,四十多歲的人确實跟不上時代了。

楊逍接過對方用指紋解鎖的手機,握在手裏遲疑了一下,抖着手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快接啊,快接啊!”楊逍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嘟……嘩!你好,請問你找誰。”

“我找張英!”

“我就是,您是?”

“我是楊天童!”

“我擦!你誰?楊天童?不可能,不可能,你真的是楊天童。”

“是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