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吹雪,宛如瓊花搖落,慢慢的雪片越來越大,張無忌和趙敏兩人在馬上仗着是千裏挑一的良駒,依然在山間飛馳,張無忌歸心似箭,冒險從荒山中找路,雪下得越發大了,不便趕路,這莽蒼群山張無忌也不熟悉,若是走錯了就麻煩。

張無忌當然不知道,他現在在神農架也就是現代的巴東地區,距離武當山不遠不近,但是這樣的天氣也無法趕路,兩人下馬徒步想找個山洞避風,卻見一只肥胖的獐子路過。

兩人正貓在山洞裏鬧着別扭處理獐子,打算烤一下充饑熬過此夜。張無忌內力深厚耳聰目明,聽到不遠地方有人踏雪而來,估計也發現有個山洞想避風。張無忌暗叫不好,匆匆踏滅了火堆,舍不得丢了獐子跑掉,突然發現山洞裏還有空間,拉着趙敏躲了進去。

山洞口是個背風處,來人停在洞口沒有進來,過了一會聽到幾個人說話聲音,原來一行踏雪的有四五個人,因為都是練家子武功不凡,所以張無忌沒聽出具體幾人。

先前來的人背對着洞口,低聲道:“你們也是夠了!”張無忌聽得分明,卻是宋青書的聲音。

對方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言語都含含糊糊,張無忌只能聽出陳友諒的聲音。“宋兄弟那日遇到,給我們說了對峨眉周姑娘的一番情誼,我們也想幫幫宋兄弟,邀你入了丐幫你說要三思,這不,迷藥都準備好了,宋兄弟拿回去放在武當的吃水井裏,到時候武當衆人都昏迷了,咱們去假扮趙敏手下,宋兄弟再來個……救下武當諸俠,大家認為你少年英豪,力挽狂瀾,去求親峨眉還不是小事。”

張無忌聽得又驚又怒,心裏七上八下擔心宋青書執迷不悟就此迷了心竅答應陳友諒的詭計。

宋青書聽完這番話,苦笑了一下,若是換成五六日前也許趁着酒勁自己也會熱血沸騰的點頭,畢竟那時候周姑娘秀麗絕倫的側臉是自己的一切,周姑娘不但是峨眉掌門,不但是合格的妻子,稱心的伴侶,還是自己勝過張無忌的證據,前些年滿腦子都想着的其實是如何壓過張無忌,如何做的比他好,宋青書不得不承認,當年那個病弱體虛,父母雙亡的瘦小孩童,在失蹤十二年以後,毫發無損的出現在武當大殿,并且以難以置信的神功擊敗敵人,被明教簇擁着走過來接受了武當派全派的崇敬以後,躲在角落的自己,心裏就長出了一棵毒草,這草在無數次武當諸俠的口中,在一次次的比較中,越來越茂盛,最後長成了一棵纏繞自己的毒藤。

回想起自己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宋青書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在雪天中瞬間就化作了白氣。

丐幫衆人相視一笑。

宋青書轉頭看着丐幫衆人,笑了一下。“你們怎麽知道周芷若對我而言,需要用全天下去交換!?”

這話一說出口,不是丐幫驚了,是張無忌如遭雷劈,他從開始就明白周芷若對自己的情愫,也知道宋青書對周芷若的癡戀,他內心深處一直都有種隐隐的說不出的感覺,就是雖然父親不在人世了,但是自己依然是武當派最引以為豪的弟子,幾個女子都傾心自己,雖然宋青書相貌地位學識都不輸于自己,但是終究還是差一點,看着旁人如何努力也無法超越自己的那種優越感,是某種神奇的東西,張無忌雖然不知道這是一種優越感,但是他如今突然意識到,宋青書已經看淡了周芷若,自己那點優越感要失去了。

宋青書看着丐幫衆人失望驚訝乃至于帶着一絲氣憤的臉,“你們不都說自己是要做大事的麽,然後我就只配圍着女人的裙子轉麽?”

陳友諒算是腦筋轉的極快,哈哈笑了幾聲說,“做大事和娶了周姑娘也不沖突啊,周姑娘他們就在我們丐幫手裏,待宋兄弟和周姑娘結為夫妻,這峨眉、武當都要聽丐幫的,加上謝遜,收複明教也指日可待,咱們丐幫如虎添翼,也能去逐鹿中原一場,宋兄弟的大事也不耽誤啊。”

說完發現宋青書正出神的看着雪中群山,似乎這番話都沒進他的耳朵。

就是泥人也有個土性,陳友諒有點怒氣,冷哼一聲,“那一日你以下犯上,闖出天大的禍事,武當如今有了張無忌做親傳弟子,也不缺什麽良才美質傳了衣缽,若是知道這事定不饒你,你還有退路嘛,也罷,我知道宋兄弟最是仁孝忠厚,你再考慮幾個時辰罷。”說完幾個人就走了,只留下宋青書一個人在雪天裏怔怔的看着雪落。

張無忌不明就裏,什麽以下犯上,趙敏卻心中雪亮猜了八九不離十,在張無忌耳邊低聲說,“當然是你師伯們剛說的莫七俠的佩劍遺失,恐遭不測。”說完努努嘴,估計是這位親親師侄動了手。

說話間宋青書已經彎腰走進山洞,見到地下留着薪火的殘灰也不起疑,以為是獵人所為,恰好還有枯枝當下就拿了火折子點了篝火避寒,張無忌聽周圍已經沒有人跡響動,又想着莫七俠的種種不測,從山洞深處走了出來,趙敏跟着一并出來,好歹兩個人對付宋青書,張無忌若是下不去手,趙敏暗想自己也有五成勝算。

宋青書正在火堆前面發呆,突然發現後面山洞走出來兩個人吓了一跳,直接蹦起來沒提防山洞矮小,頭撞到了山頂疼的蹲在地上抱着頭揉了半天,三人要成水火的敵意,頓時發作不起來了。

張無忌眼尖,宋青書掉在地上的袍子是明教的制式,背上繡着明教的火焰标記和四門的小标,這個眼熟。宋青書什麽時候殺了明教教衆搶了衣服?

“哦,這個嗎,是我在山莊時候楊左使擔心我路上冷,命下人給我的。”宋青書心疼的撿起衣服拍了拍灰。“別說,還真的又輕又暖。”怎麽這些時候不見,宋青書連楊逍那個大魔頭都不稱呼,改口楊左使了?張無忌想了一下,不禁好笑。難不成他看上楊不悔了?這個念頭一閃間頓時笑不出來了。

宋青書招呼趙敏和張無忌圍着火堆坐下,趙敏也不藏寶,讓張無忌把獐子拖了出來,三個人動手卸了獐子的後腿,擱在火上慢慢烤熟。

這時候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說事兒了,“莫師叔怎麽了?”張無忌還是覺得問清楚的好。

“我也不知道詳情,前日我在明教的山莊裏,聽到楊左使和人談論莫師叔的生死,似乎楊左使知道什麽消息,但是我不敢細問,所以趕緊回來看看。不想在山腳下遇到陳友諒他們。”

張無忌見宋青書談話期間語氣舒緩,眼神清澈,感覺他沒有說謊,更加上他也知道楊逍有個極為厲害的情報網,常常打探到一些極為隐秘的信息,為紅巾各軍的作戰助力很大,既然楊逍得了莫聲谷的消息,宋青書不知道明教內部各部司職,既然是楊逍所言,那這個消息就不太會作僞。

可是以下犯上是什麽事兒?宋青書臉上發燒但是心意已決,把自己癡戀周芷若,妒忌張無忌,處處想要壓一頭,下了武當山跟着峨眉衆人偷窺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說完自己吐了一大口濁氣,感覺心結已開,只盼張無忌不要笑話自己的種種過失,原諒自己對張無忌的妒恨,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

張無忌哭笑不得,“那個捉你的女人,是紀姑姑!紀姑姑還活着,我沒告訴殷六叔,怕他受不了刺激。”

換成宋青書目瞪口呆了。怪不得見到楊不悔對殷梨亭一派氣定神閑。張無忌也想,楊不悔雖然名義上是私生女,但是父母雙全,加上日常被父親帶着見明教衆人,在旁邊看楊逍處理大小事務,眼界已經不是當年自己送去的小姑娘那時候了,見多識廣自然對殷梨亭看不上了,雖然也流露出對殷梨亭的愛惜憐憫,但是整個人的心思不在殷梨亭身上,加上母親和殷梨亭的關系,也不願意多接觸免得尴尬,所以殷梨亭沒有等到楊不悔癡戀而後苦苦哀求要照顧的事。

這是無關緊要之事,且草草說過就丢在一邊,三個人就着火堆巴拉完各自的情報,一時間山洞裏寂靜的出奇,只有火堆的噼啪聲。

張無忌看到宋青書的臉上劃過悔恨、絕望、憤怒、懊惱種種表情,最後終于變成了一派風和日麗。

宋青書出神的時候想到的是楊逍的話,那日楊逍招呼他來坐在下手處,給他說了一番話,然後讓他跟着去了書房,在書房宋青書無意中看到楊逍的書案放壓了半幅宣紙,應該是前日練字未收起,那紙上寫了十個字:“他人已經受的,我必經受。”筆跡力透紙背,森森然的好像一擊重錘,又好像一大塊堅冰掉入宋青書這個尚還暈乎的腦袋,他頓時一震。

楊逍從後面拿了匣子來,看到宋青書在對着這張宣紙發呆,笑了一下,說了一句:“成年人的世界裏,沒有容易兩個字。”

此後的兩日裏,這十個字好像追逐在自己身後的幽靈,任憑宋青書如何在曠野裏奔跑吶喊,如何在山石間捶石哭泣,吃飯睡覺時候都會想到,這是宋青書也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他從看到這句話的第一眼就明白意思了,他是何等聰慧的人,何須別人點撥教化,本來塵世間就是這樣,又何須逃避。

宋青書覺得自己心裏的某些東西斷裂了,啪嗒的一聲,接着好像洪水沖垮了堤壩,飛鳥逃出了羅網一樣,他自嘲了一下,過去還真是圍着女人的裙子在争,争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說到這裏拍了拍頭,從懷裏拿出一個螺钿鑲嵌的盒子,“喏,楊左使給我的,說是讓我轉交張真人。我打算回山交了盒子,就給師叔們說了,去你那裏幫你們抗元去。”

這顯然不在張無忌的意料之內,他有點呆的接過盒子,和趙敏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正打算打開盒子看看究竟。

山洞外有人說到,“看樣子馬蹄印記到這裏就消失了,應該是……”卻是武當四俠的聲音。

宋青書撈起衣袍披上想往後面山洞躲藏,張無忌看了一眼趙敏,頓了頓也拉起她朝後面山洞,宋青書擔心自己穿着明教衣服被父親和師叔誤解投靠明教,張無忌擔心撞見自己和趙敏一起,說不清了,三個人很有默契的都鑽進後面的小洞裏躲藏。

火堆被三人匆匆踩滅,宋青書走在最前面,為了能往山洞深處躲幾步,他只能摸黑一步一步的試探這個洞到底有多深,掠過冰冷堅硬的山石,宋青書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似乎是人的衣服,接着他摸到冷冰冰的□□,張無忌手裏嗤的一下點亮了絨火,三個人接着微弱的光線看到山石上,靠着的死屍,正是已經失蹤幾日的莫聲谷,莫聲谷臉上猶自帶着驚恐和絕望的表情,雙眼已經渾濁白化,直定定的看着來人。張無忌手一抖絨火掉在地上,在宋青書野獸一樣的慘叫中,四周又歸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