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鸷

“殺”字輕飄飄地從他唇中吐出。

沈熙洛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她感受到少年的手擡起,要掀開被子,沈熙洛回神,趕忙扭腰,與少年面貼面,抱緊他。

呼吸交纏,目光觸及,沈熙洛的肩膀顫了下,蘭硯垂眼。

沈熙洛柔軟如雪的地方貼緊蘭硯,蘭硯微頓,觸感突然變得異樣敏感,他的指骨在被子中凝滞,停止了掀被的動作。

朦胧中,少女的面龐更加俏麗,帶着妩媚,她蹙眉,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別殺人,唇瓣被她咬着,濕潤誘人。

蘭硯收斂殺意,心不在焉地垂手,搭在沈熙洛的腰上。

外面,莊嬷嬷覺得受到了不該有的冷落,不願繼續待在這裏,暗道小狐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黑着臉離開,若菱得意地笑了笑,與沈熙洛感慨,“姑娘,總算出了口氣。”

沈熙洛還在被子中,裏面的呼吸更加潮濕悶熱,她聲音低低:“……嗯。”

若菱見沈熙洛不出來,以為她是犯晨困,貼心說,“姑娘繼續睡吧,我在外面看着那莊嬷嬷,不讓她過來打擾姑娘。”

很快,若菱也走了。

沈熙洛等了一會兒,确定沒人再進來,才急忙掀開被子,床帳刷啦掀開。

少女發紅的臉龐露出,她的鼻尖動了動,嗅着外面的空氣,發絲淩亂地貼在面頰上。

沈熙洛心跳如擂鼓,總覺得鼻尖還充斥着少年身上的氣息。

衣衫相貼,身體相碰的暧昧感,讓她不敢回想,只餘下身上的顫栗酥麻感。

沈熙洛慢吞吞回頭,少年在她的床榻上坐起,他的墨發垂着,容色俊秀靡麗,桃花眸幽幽盯着她,晦澀暗沉。

沈熙洛的心髒異樣跳動,她突然起身,趕忙離開,繞過屏風,避開了少年的視線。

沈熙洛将關緊的房門再次檢查關緊,頓了頓,做賊心虛地拉上門闩,指尖在木質門扉的雕刻紋路上停滞了一會兒。然後,才緩好呼吸,繞過屏風,重新到少年面前。

蘭硯垂眸,百無聊賴地抓着自己的發尖,方才的幽暗神情消退。

沈熙洛無端松口氣,好像避免了什麽不該有的事情。

不過,又覺有些空落落。

沈熙洛暗暗咬了下舌尖,避開不該有的想法。

救了他,是她做過最大膽的事情,也僅止于此了。

緊張忐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随着走動,微風輕輕拂過,沈熙洛感覺自己的腳發涼,她猶豫地看向少年。

在去關門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她赤着足,連羅襪都沒有穿。

蘭硯沉默着。

沈熙洛白嫩的腳趾在裙中蜷了蜷,不安地低低出聲,“你幫我脫了鞋?為何?”

蘭硯擡眸,少女的臉龐氤氲上羞赧,緋色嬌麗,眼眸微微翹起媚意。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芙蓉美人。

蘭硯“唔”了聲,悠悠收回視線,垂着清秀睫毛,“你躺在床上睡覺,總不能穿鞋。”

沈熙洛意外,他理所當然。

“可……”沈熙洛輕輕道,“你是外男,這樣的行為對我而言,過于親近。”

“這樣啊。”少年看她,他有點真心的疑惑,帶着通透無辜,然後,點頭,“好,我知道了。”

沈熙洛心想,他失憶了,什麽也不懂。

蘭硯作為皇帝,觸碰民女,無可厚非。他若真的想對沈熙洛做些什麽,可以将沈熙洛納為妃子,那樣,沈熙洛将會是蘭硯的第一個妃子,這對沈家有着莫大的政治利益。

蘭硯卻對後妃之事沒有想法,也沒有對沈熙洛仗勢欺人的念頭。

他脫了沈熙洛的鞋,只是順手為之,再褪了羅襪,也是自然為之,他只是覺得她的襪子歪歪扭扭會影響她睡覺。

沈熙洛紅着臉提醒蘭硯,他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少年記憶好,天生過目不忘,他修長的指觸碰到她的腳踝、玉足,有種怪異的酥麻感再他心尖泛起。

蘭硯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的,他本就不是個正常人,沒有常人的感情邏輯。他想,曾經他接觸的都是死人的屍體,第一次觸碰到活人的肌膚,也許因此,感覺與衆不同。

沈熙洛當着蘭硯的面,重新套了羅襪,穿了鞋履,裙擺如水垂在腳邊,沈熙洛悄悄看蘭硯,少年的容顏像一幅畫,神态像慵懶的貓,沒有對她多看幾眼,帶着一種乖巧。

沈熙洛抿了抿唇。

脫掉鞋襪的事情不重要,她都撕過他的衣衫,沒什麽。

沈熙洛自我說服,她想了想,試探地問少年,“你為什麽……剛才說要殺了莊嬷嬷。”

少年直勾勾看向她,桃花眸帶着亮色,他來了興致,說:“因為你不喜歡她,所以她消失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傷心了。”

沈熙洛攥緊心口的衣襟,小聲,“可是,你怎麽能随便地說殺人?”

“你不喜歡我殺人?”少年抿唇,眼睫頓時蔫蔫垂落。

她也會與那些人一樣嗎?對他畏懼,厭惡,覺得他是個怪物。

蘭硯眼底浮現幽寒。

“你經常殺人嗎?”沈熙洛沒說喜不喜歡,只是問他。

蘭硯:“嗯。”

他想起自己在失憶,又懶懶說,“應該吧,我不記得了。”

沈熙洛蹙眉,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着蘭硯。

他失憶前,過得是怎樣水深火熱的辛苦生活。

沈熙洛猜這少年為了生計奔波,不得不在年紀輕輕就做一些殺人勾當。

江湖中的人,好像對于生命很是看淡。

但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終歸是危險的,他受的傷重,卻說不疼,那麽他之前肯定受過更重的傷,也習慣了疼痛的日子。

蘭硯疑惑于她不害怕,他淡淡說,“我殺人很簡單,因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殺人、害人,才能活下去。”

沈熙洛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測了。

他很乖巧,還聽她的話,剛才說要殺了莊嬷嬷是為了不讓她傷心,不是出于其他壞心思。

他只是被之前的生活環境影響,所以才有這樣天真殘忍的想法。

應該沒有人告訴過他,即便不殺人,也可以好好地活着。

此朝并非太平。

皇上性情偏執頗瘋,士族皇權争奪,各地權勢混亂,邊疆還有蠻族虎視眈眈不時侵擾,若非家中有權有勢,普通百姓的生活有太多迫不得已。

沈家被貶沒落時,沈熙洛随着阿兄前往幽州,見到過流民,知道人性的複雜和生活的不易。

少年從未體驗過平和的生活,而她一直活在安穩錦繡的人生中,所以,她不會高高在上地指責他。

蘭硯以為面前的嬌柔少女會撕破溫柔的樣子,對他露出恐懼。

沈熙洛只是凝望着他,她想了想,對他說,“你先在這裏等一下。”

她拿了個簪子,匆匆攏起發絲,露出白皙如羊脂玉的脖頸,對蘭硯丢下話後,帶着目的性地離開客舍。

門扉合攏,蘭硯被沈熙洛丢在屋內。

少年桃花眸漸漸氤氲幽冷,他抿着唇,莫名的,很不高興。

他想,雖然她沒有當着他的面害怕他,露出厭惡。但她對他,定然是害怕的,否則,何必衣衫不整地匆忙離開。

少年扯了抹冷淡的笑,隐約透出一絲陰鸷瘋意。

蘭硯挑開窗子,側身俯瞰,高挑纖細的身體俊朗,他見沈熙洛到了樓下,與前院喝酒閑聊的侍衛們說了什麽,侍衛得了吩咐,帶着沈熙洛往侍衛住的地方走。

蘭硯眼眸陰寒,更是不開心,心尖好像因為傷口泛疼産生滞意。

她要喊侍衛趕走他?殺了他?

過了一會兒,沈熙洛趕回來。

她推開門時,纖細嬌弱的手指拎了把劍,她不怎麽拿劍,姿勢不太正确,只是簡單地拎着。

她拿的是一把好劍,薄刃鋒利,泛着寒芒,殺人不見血,一劍封喉。

薄劍照出少女的袅娜身影。

“這是何意?”蘭硯眼底涼意翻湧,理智告訴他,在少女出手前,将她殺死。

半晌,感性戰過理智,他低着睫毛,裝出乖順的樣子,心底卻帶着譏諷的笑。

“你伸手。”沈熙洛輕柔彎眸。

要砍掉他這雙殺人的手?

蘭硯淡漠瞥過去。

“諾。”沈熙洛映着他的臉龐,對他露出春日芳華般的秀美笑容,像落在雪中的日光。

“這把劍給你。”她溫婉說。

蘭硯頓住,默默流動的內力被他按下,造成反噬的疼痛。

蘭硯的目光冰涼,寒涔涔,像冷水中的寒玉,陰寒透骨。

沈熙洛微愣,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眨了眨眼,睫羽再次擡起時,她又一次望見少年的神情。

少年站在半開的軒窗旁,日色墜落,打在他雪一樣的肌膚上,他唇紅齒白,黑發如墨,俊秀剔透。

明滅金光下,他的秀美面頰對着沈熙洛,桃花眸彎起溫順的弧度,一點也不吓人。

“給我的?”蘭硯輕輕勾唇。

“嗯,你拿着,用來自保。”沈熙洛對溫聲他說。

少女目光真誠,柔美。

她雙手捧起劍,脊背挺直,肩膀瘦美,身段風流,迎着蘭硯。

若再過幾年,穿上盛裝華服,将是極其美麗的風華模樣。

第一次,有人要給他武器。

少年皇帝往前邁了一步,逆着日光,走向沈熙洛。

他從她的手中接過劍,指尖蹭過掌心。

沈熙洛的睫毛顫抖,如花枝在煦煦微風中搖曳。

她掩下異樣的感覺,關心問他,“怎麽樣?會不會太重?”

“你受着傷,若是沒力氣,那我再為你讨要一把更輕的劍。”

“我很喜歡。”少年垂眸,笑了笑。

他的桃花眸染上肆意,直接。

沈熙洛臉一紅。

“喜歡就好。”沈熙洛心跳加速,出于一種微妙的少女心态,本能地避開深入這個話題。

“對了,我方才想了想。”沈熙洛看着日色籠罩有力肩膀的少年,彎了彎眸,啓唇提議,“既然你穿了侍衛的衣服,那幹脆留下來做我的侍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