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惠懿宛然一笑,眼裏盡是道不盡的愛意,黎安漸漸向顧惠懿走近,攜過她冰冷的手,将她的指尖置于掌心,以南與秋容四目相觑,低首退下。紫色的光芒從天際閃過蜿蜒如一條猙獰可怖的蛇,那光照在顧惠懿的臉龐,一瞬間亮的驚人。

顧惠懿更緊的握住他的手掌。

黎安輕輕唔了一聲:“你的手,好冷。”他摟着顧惠懿步入內室,伸手抹去殘留在她發頂的水霧:“都多大了,還這樣貪玩。”

“臣妾只是……心裏有些難過罷了。”

黎安不顧顧惠懿衣襟濕透,牢牢抱住她:“惠卿一人,足矣。”他又抱了一會才道:“朕已叫人備好了熱水”

顧惠懿把頭埋在了他的頸間,平日冷漠的聲音此刻卻像在唱不盡纏綿的昆曲:“在皇上的身邊永遠都不缺美貌的女子。”她擡首,靜靜的凝視着他:“但臣妾,很幸福。”

黎安輕輕嘆了口氣:“最近發生了太多,朕在心力交瘁的同時也感到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好在,你還好端端的在這兒。”

顧惠懿慢慢從他的懷抱掙脫,屈膝一福:“皇上,各人懷各人心事,只要皇上喜歡就好。她頓了頓,又道:容臣妾去沐浴更衣”

黎安不知哪裏生出一絲執拗:“朕在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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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岚堂內,整個內室蒸騰起絲絲缭繞的熱氣,以南為顧惠懿扯過紗幔恭敬的在一旁候着,全身浸在熱水裏顧惠懿方才得到真正的舒緩,她把頭一浸,重重的沉在水裏,水面激起的聲響令在外等候的以南微微側目,不管時事如何變化,每次顧惠懿心煩意亂的時候都會在洗澡的時候都會把頭浸在水中。

顧惠懿把頭揚起,長長的舒了口氣,以南望着紗幔中的晃動的影子講出心中疑問:“娘娘,你是如何得知吉嫔……與孟大人的事?”

顧惠懿雙手捧起一攤熱水,失笑:“以南,你沒覺得那兩人的相處方式很奇怪麽?”

以南愣住,而後絮絮的說:”說實話,除了孟大人太積極了以外,奴婢是沒瞧出別的。“

“這是一點。“顧惠懿完全放松的靠在木桶上,聲音慵懶散漫:“吉嫔是主子,他雖是太醫,但确是名副其實的奴才,你什麽時候見過奴才搶在主子前面開口的?”

以南想了一想,倒還真是,吉嫔明顯沒有說話,而孟雅逸卻急不可耐的解釋起來。

“而且,對于孟太醫的話,吉嫔不僅沒有絲毫的異樣,反而有一種他說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很顯然,那兩人之間存在着默契。”

以南目光深深烙印那層層紗幔上,低聲道:“可是娘娘,光憑這兩點判斷,會不會武斷了點?”

“第三點,按照孟太醫的說法,二人只是碰巧碰上了,只是吉嫔的身子是孟太醫一直照顧的,像後宮這種不安生的地方,若是想避嫌,其中一方應該敬而遠之。所以,即使倆人真的是不小心碰見了,只是互相問個安的時間,也不會留給讓本宮瞧見的機會。”顧惠懿不在做聲,以南在簾外卻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意思她聽明白了,大概不就是孟太醫和吉嫔要是沒有□□,她們今天就瞧不見這一幕了。

以南自然沒有顧惠懿想的那麽多,吉嫔可是比自己資歷還要老一年的人,當時後宮不如現在這般充盈,後來皇後選入四個家有軍功在身的小姐,其中一個比較特殊,林初雪,是皇帝唯一欽點的一個,後來沒過多久就賜了吉的封號,也就是現在的吉嫔。

只是吉嫔雖然身在後宮,性子寡淡,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兒,前兩年皇帝特意讓她從绮巧殿搬出來,換一處無論是位置還是風景都好上許多的地方,只是人人眼紅的權利,她卻拒絕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吉嫔久燒不退,主治的太醫正是孟雅逸,黎安龍顏不悅,正是要換掉孟雅逸的時候,吉嫔卻突然悠悠轉醒,說了兩句好話,黎安瞧吉嫔醒了,也就沒追求孟雅逸的責任。

其實沒見過兩人的時候,顧惠懿也不大确定,但今日一見,她幾乎可以斷定,吉嫔不願與黎安多親近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個孟雅逸。

在提起黎安,顧惠懿心中焦急自然不能好好享受,但饒是如此,待她匆匆來到偏閣也只留下一副人走茶涼的景致,宮女還是有規有矩的站在兩側,而那個說要等她的人已經不在了,滿眼的落寞的顧惠懿最終卻先笑了起來,她施施然端坐在上座,右手輕輕端起還帶有餘溫的茶盞,淺呷一口,故作輕巧問道:“什麽時候走的?”

“回娘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顧惠懿頓了頓,又問:“可說……什麽緣由?”

一旁的侍女采蕊忙上前道:“娘娘莫要多心,柳公公說是南書房來了位大臣正候着呢。”

顧惠懿聽到的,也正是她心中希望的:“事關國事,孰輕孰重皇上自然能分得明白。”算起來,她真的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黎安了,難免有傷感惋惜;“今日天氣不好,沒什麽緊要的事都早點歇下吧。”

今日種種,忽生不過南柯一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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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顧惠懿正斜卧在榻上,屋內四角俱擱置了涼沁怡人的冰塊,殿內寧靜怡人,送入小軒窗的西風細密卻不燥熱,隐約夾雜着清新的鮮花香氣,顧惠懿的眼睛半眯半閉神情很是享受。

這時宮人進來禀報:“娘娘,佟佳曉暢求見。”

顧惠懿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其實,不久前,肖才人與顧惠懿商讨應怎樣在一衆秀女中脫穎而出,讓皇上對自己的印象更深刻,只是她對佟佳曉暢有着毫無由來的讨厭,又怎會見她?

此時,肖才人剛出內室,遠遠便瞧見一人瑟縮在陰影裏,本身像是散發着對這個地方的畏懼,只見那人身着一件簡單的素色仙散花荷葉裙,額前一層薄薄的留海添幾分活潑俏皮,肖才人微訝,卻先笑了出來:“原來是佟佳妹妹。”

佟佳曉暢看了看她的面容,怔了怔,試探問:“是肖姐姐麽?”

兩個女人以一種不熟悉的方式見了面,氣氛總歸是有點尴尬,到底是肖才人長居宮中,當下便解釋道:“我不常在宮裏走動,妹妹不認識我也在所難免。”

佟佳曉暢這才報以柔和一笑,忙屈膝道:“見過肖才人。妹妹初入宮闱,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望姐姐多擔待才好。”

“怎麽,妹妹也是來見賢妃娘娘的?”

佟佳曉暢瞪着一雙充滿渴望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前有麗妃在先出言把她置于風口浪尖,後有顧惠懿瞧她不順眼,佟佳曉暢的日子過的如何自然不由分說,至于皇後娘娘除了與顧惠懿有所交情,在與其他人無過多親近。想與麗妃對立,她還沒那個本事,若是她還想在這生存下去,求見顧惠懿以得庇佑乃是她唯一的辦法。

肖才人心思轉寰,聽那日麗妃的意思佟佳曉暢本是嬌生慣養的混世魔王,若是此言為真,那單論佟佳曉暢的心思不僅機敏,還是個能屈能伸之人。想到此層肖才人不免暗嘆,若是此女運氣不差,來日一招飛上枝頭,揚眉吐氣也未可知。只是人生的機遇從來都很難說,只能看她造化了。

“娘娘午後犯懶,已經睡下了。”

兩人本各懷心思,聽聞此聲齊齊向後望去,只見以南的身影從屏風轉過,慢慢走近:“請小主回宮吧。”

佟佳曉暢面色一黯,斷斷續續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來。

以南欲打發二人,連忙屈膝朗聲道:“恭送兩位小主。”

佟佳曉暢咬了咬下唇,眼圈像是含了眼淚。

肖才人看着她,忍不住開口勸道:“也不急在這一時。”

佟佳曉暢她強忍住酸澀,手指的指甲緊緊攥進肉裏。

以南看她這模樣不由眉心一皺,語氣有些不善:“小主這樣執着,反而苦了自己。”要知道求見顧惠懿的人何止她一個,被拒之門外的又何止她一個,這樣沒耐性的人卻真是頭一次見。

肖才人在旁處看了也是一臉擔憂,說到底是還佟佳曉暢太小了,不懂得何謂‘服從’二字,但沒想到轉瞬間佟佳曉暢又恢複原來的樣子,笑着對自己道:“肖姐姐,我們回去吧。”

佟佳曉暢今年才十四歲,若無家中遭此變故,她還是耍賴蠻橫的千金小姐,所以她看着她總是無端端升起一種憐憫之情,雖然這樣的女子實在太多。

兩人前後走在路上,雨後殘存的涼意終不敵熾熱的豔陽,陽光如抽絲剝繭般帶走了最後一絲清爽,佟佳曉暢額前的留海已有部分粘連,看樣子好不狼狽,而她本就嬌小的身量卻顯得更加不堪一擊,單薄的好像随時都會逝去。

不想佟佳曉暢突然停住了腳步,對着肖才人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大禮。

肖才人忙攔住她,扶起她的手臂:“妹妹這是……”

佟佳曉暢凄涼的笑了笑:“不瞞姐姐,因為麗妃娘娘的緣故我沒少受那些妃子奴才們的作踐。真正肯我跟我說話的除了丫鬟小容,就只有姐姐了。”

肖才人心中五味陳雜,也許就目前的情形來看,無論是哪一個妃子與她多說兩句話都會被視為她的救命稻草,只不過可憐憫歸憐憫,若說是自己沒動過疏遠她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肖才人無奈嘆了口氣:“你應該明白我的地位身份,是幫不了你什麽的。”

“不。”佟佳曉暢搖了搖頭:“姐姐肯跟我說話我就很開心了,哪裏敢有其他的奢求?”

她也是個尚存單純善良的女子,不知往後,她還能否這樣坦然的說出這番話?

正在此時,肖才人望向身後,面色一僵溫存的笑意殆盡,連忙屈膝下去:“見過廖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