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惠懿從栖鳳宮出來已是晌午,不與滿室芬芳的溫暖相較,仿若用細布圍織成的灰色幕布在空中遮天蔽日,微冷陰沉的空氣粘黏着鼻息可聞的濕潤,她微微回首望着瓦沿下墜傾落的小雨。
轎夫見狀立馬叩首上前:“娘娘您是萬金之軀,不可受涼,快請入轎。”
顧惠懿搖了搖頭:“難得有這樣的天氣,你們先退下吧。”
“可是娘娘……”
“沒人會怪罪你們的。”
見顧惠懿堅持,轎夫也不敢在勸只好先走。
綿軟的小雨融在衣襟,如筆墨滲入水中由小擴化,顧惠懿渾然不覺卻已往依如宮相反的地方走去,沿路翠柳挺拔,郁郁蔥蔥,遠看之境如大片青蔥隐在霧裏,不甚真切,在深幾裏更是凄清,訪菱渡的紅渠亭亭玉立在湖面上,葉莖相連,那荷瓣舒展,嬌嫩非常。
“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結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灈莖。”
滿眼的景色映在眼中,以南心情開懷,全然忘記天還下着雨:“早知小的時候我也跟着娘娘多讀讀書好了,總不至于現在一句一句的聽着頭疼”
顧惠懿也不禁打趣她;“你比起秋容,已經好太多了。”
”哎,娘娘,你看那是誰?“
眼前雖有薄薄的霧氣圍繞着,但順着以南指的方向,顧惠懿依稀可看到兩個人影,是一男一女。
顧惠懿和以南走過去,很顯然,對面也發現了她們,倆人表情很平靜,皆是步伐沉穩的走到了顧惠懿面前,然後恭恭敬敬的一拜
“臣妾(微臣)見過珍賢妃娘娘,娘娘金安。”
顧惠懿的聲音很輕柔,像在安撫:”原來是吉嫔,還有孟大人。吉嫔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雖然是小雨,也難保不落下什麽。“她說完這句話眸光便落在二人身上,毫不隐藏探究的意味。
吉嫔這邊淡然自若的一笑,雖然跟在她身後的孟雅逸規規矩矩的站着,但觀其游離的目光已然懷揣着不安,只聽他訴道:”娘娘說的極是,本來微臣想瞧瞧今年的蓮子是否可以入藥,不成想就見到吉嫔主子,微臣幾番勸言,主子都罔顧微臣的話,實在有愧。“
顧惠懿對這一番說辭笑而未答,孟雅逸微窘,臉色尴尬,說話間,天色已越來越陰沉陰沉,雨勢也有漸大的跡象。吉嫔微微仰頭看了看,又瞧了瞧顧惠懿身子滿是被雨打濕的宮裝,她有些不便開口,孟雅逸又捷足先登的開了口:“娘娘,趁雨勢尚小您盡快回宮吧,您是萬金之軀,怎可受涼?”
孟雅逸是太醫院人品口風都很好的一位太醫,據說常業近來很是器重他,加上他修長的體态,面若冠玉的臉龐不少宮女倒是願意主動找他示好,想多多親近。
顧惠懿在一旁看的心思也很微妙,但不欲多做耽擱,只道:”也好。“
吉嫔言笑晏晏,聲音甜軟:”那臣妾也同娘娘一道回去吧。“
顧惠懿輕輕瞥過頭看她的反應,孟雅逸垂下眼皮,動作比心快,揖身道:”恭送賢妃娘娘,恭送吉嫔小主。“
以南有意無意回首望了一眼:模樣長的真是俊朗,規矩也做的全,就是太積極了。
“誰在那邊?”顧惠懿還沒邁開步子,就一聲渾厚的高喊,整齊的腳步聲分杳踏來,頓時擾亂了訪菱渡的所有清靜。
領頭侍衛腳步已近,待看清來人的确是顧惠懿,才忙行禮道:“奴才給賢妃娘娘,吉嫔小主請安。”
顧惠懿眼風淡淡掃過:“先起來說話。”
顧惠懿剛被被皇帝賜以‘珍’字作為封號,盛寵之下因此領頭侍衛乍見到她心裏提起十二萬分精神,只想着千萬千萬不要得罪這位賢妃娘娘,一時如臨大敵,絲毫不敢怠慢。
他作這般所想,顧惠懿已慢聲道:“今兒這陣仗也不小,宮中出了什麽事?”
領頭侍衛松了口氣,忙道:“南旋殿的晴貴嫔娘娘丢了東西,正着我們四處尋找。”
“後宮這麽大,莫說物,就是個人也需得費些時日。”顧惠懿抿唇笑了笑,語氣卻徒然遽變:“她這般胡鬧,皇後娘娘也由着她!?”
侍衛面露苦澀,只好連連賠笑道:“我們做奴才的,主子有命就得服從,更何況晴貴嫔剛剛被診出身孕,多盡些力也是應當的。”
這消息來得太過徒然,顧惠懿猝不及防就如被狠狠砸了一下,侍衛小心翼翼的看了顧惠懿一眼,心裏卻漫上一些得意。
顧惠懿面上依然是靜靜的,但腦海亂的像飛進來一只惱人的蒼蠅,不斷的嗡嗡作響——晴貴嫔,也有了。
以南看了一眼面色發白的顧惠懿,上前一步厲聲指責道:“糊塗東西,擾了賢妃娘娘清靜你有幾條命擔待,還不趕緊帶人走?”
侍衛一驚,忙彎下身子惶恐道:“是,奴才該死,奴才告退。”
雨勢漸大,風吹雨落刮在臉頰上酥□□癢的,顧惠懿靜靜望着訪菱渡的湖面上大大小小被雨濺起的水圈,轉眼移開視線,孟雅逸早已經非常适宜走了。
吉嫔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呆愣站在原地。
顧惠懿凝望着那千姿百媚的荷花,無聲的笑了笑:“百花争豔,從無一種花可力壓群芳,便是牡丹雍容也被後居者平分秋色,而這素有品節高雅君子之稱的荷花,也可以開的這般嬌豔,令人炫目。”
吉嫔低聲勸道:“娘娘,您還是先行回宮吧。”
顧惠懿回身,定定與之相望:“吉嫔,你這心思若不在藏一藏,只怕是路人皆知了。”
吉嫔聞言唇角微有抽搐,眼神處處透着警惕,但大致還是淡淡的波瀾不驚,搖頭:“臣妾不明白。”
以南一時也是驚在那裏,好像自己怎麽反應都不對,她要是沒理解錯,那娘娘這句話的意思是:那太醫跟吉嫔是有□□……
以南看着吉嫔的表情——好像也沒什麽異常,雖說剛剛太醫是文绉绉迂腐了點,不過行為舉止到一切都正常,娘娘這樣算是冤枉麽?即便是真的,皇上會信麽?
顧惠懿看着她:“你不用明白,全當提醒。”吉嫔的臉有些不自然,笑的僵硬,還未個吉嫔辯白的機會,顧惠懿又接口道:“吉嫔是聰慧之人,話本不肖本宮多說,好自為之。“
吉嫔阖了阖嘴唇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化作一絲苦笑,那感覺好像是一抹夕陽将逝散去的餘晖,不知是不舍,還是無奈。
耳邊忽響起腳步聲,顧惠懿側目遠望,只見四人擡着一頂較攆步伐整齊的向這而來。
吉嫔抿唇流露出淡淡的譏諷,像是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戲:“是那個侍衛刻意買好主子,意圖邀功。”
雨水簌簌而落,空靈寂靜的訪菱渡也因雨水的滴落變的嘈雜,轎夫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而此時顧惠懿發絲垂落在臉,衣衫也已被打濕,再不複之前的威儀,倒像個失了寵冒雨橫沖直撞的妃子。
轎子停下,于顧惠懿三步前落地:“賢妃娘娘金安,雨勢已大,娘娘貴體不可受損。”說罷彎腰掀開較簾。
吉嫔屈膝,柔聲道:“恭送賢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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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激蕩響徹天地間,轎內視線一片昏暗,顧惠懿擡起手指手鬓了鬓濡濕的發梢,良久,顧惠懿沉了沉心思,忽撥開轎簾斥道:“這差事做的越發的好,內務府只剩下一頂轎子了麽?”
一名轎夫壯了壯膽子,喊道:“賢妃娘娘有所不知,邰良仗着跟貴嫔娘娘沾帶點親戚關系越發的無法無天了,因今日看着的是您,倒是一心學會買好夾着尾巴做人,至于吉嫔小主,他自然不會放在眼裏。”
他這般不顧忌想是積怨已久,明裏暗裏受了那侍衛不少為難,宮裏拜高踩低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是如今晴貴嫔有孕,風光無限,而他想必更是趾高氣昂。
只可惜眼下晴貴嫔因這龍裔風頭正勁,随便處置她身邊的親信始終不太妥當,否則只會烙下別人談論的诟病,她雖是衆人眼裏備受榮寵的愛妃,卻還是有許多不可為之事。
回到依如宮,只見房廊下一片燈火澄明,而康樂與秋容二人俱是焦急的在廊檐下張望,滿面愁容,顧惠懿一下轎,二人不顧雨勢忙上前相迎:“娘娘這是去了哪裏?哎呀,這身上都濕透了。”
顧惠懿正欲開口,忽聽一寡淡冷冽的聲音傳入耳中:“愛妃可叫朕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