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悔平躺在床上,一只手無意識的捂着額頭,豎着耳朵聽了半天院子裏的動靜,在确定父母應該是已經安寝了以後,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如今張無忌最害怕聽到的話,大概就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句吧!?”

只是母親對自己曾經和殷梨亭的那點暗戀了若指掌,不知道是天性的母女連心,還是因為母親的聰慧。或者是因為父母之間的聯系一直未斷,事無巨細都有父親轉告,這也是一個非常令人舒心的推測。

随便找了一個幫自己繡花的借口打發了要跟着同去偷聽的小昭,按照父親日常的教導,對這個半路不明不白出現的婢女,楊不悔一點都不想有交心的念頭,加上光明頂的侍從婢女按習慣,除了楊逍自己的家生子外都是由明教信衆擔任,家生子都留在坐忘峰鎮守,這些平日名為仆從的人都是聘來做事的,每月結月例的規矩還是父親定的,所以楊不悔被教訓的第一件事就是這些人都是和你一樣的教衆,只是分工不同,如果發現輕視或者苛責的,罰站餓飯。

所以楊不悔和小昭總是維系着一種冷淡的疏遠的關系,有時候自己由父親帶着讀書,也會讓小昭參加,只用小昭幫忙做些日常細活,粗活自有其他婢女,更多的時間是任憑小昭獨處。

這時候事關自己心裏小秘密的事兒,楊不悔當然不想小昭知道絲毫。

張無忌到西花廳時候,發現裏面坐了不少人,除了約他來談的楊逍外,還有韋一笑和五散人,加上螺钿四美屏風後面的藏着的楊不悔,胸口一熱,想着楊左使愧對六叔這時候嫁女慰藉,倒也不是一味做壞人,有了女兒就為慈父,卻也感人。

待張無忌落座,衆人站起來行了禮,童兒奉茶後退下,西花廳裏一時間有了一段奇怪的冷場。這樣屏風後的楊不悔焦急起來,她偷偷從合頁縫隙處偷看。

楊逍拿起茶碗抿了一口熱茶,輕輕放下。臉色平靜的看着張無忌,“教主容下屬魯莽,下屬先問您兩個問題。”

“楊左使何必多禮,請問就是。”

“好,屬下無禮。請問教主您是打算把楊不悔當親妹子一樣對待,還是就當她是一個普通教衆?”

張無忌沒料到是這個問題,頓時有點迷惑,但是想起一路北行送楊不悔尋父路上的種種,情不自禁胸膛一挺說道:“自然是待不悔妹妹如親妹子一般,何況紀姑姑将不悔妹妹托付給我,我豈能将她看作路人。”

這話讓衆人都帶了笑意,周颠得意的橫了楊逍一眼。

“那屬下就放心了,謝過教主對小女的厚愛。那第二個問題,您覺得殷六俠能治好嗎,我是說那個……在這兒的都是男人,我就索性敞開了說,殷六俠以後能康健如初……到行人事嘛?”

“這……”張無忌頓時啞了。五散人和韋一笑中間除了彭瑩玉以外,都沒料到楊逍會這麽單刀直入,但這問題卻也不假,衆人都交換了一下眼色,齊刷刷看向張無忌。

“屬下愚鈍,還沒見過把親妹子嫁給不能人事的人,以示厚愛的。不過要是如漢唐和親,倒也有過,就是男方大個兩輪年紀,不通言語,氈牆酪漿的,也得去和親。不過那都是将宗室女擡為帝女,以充和親名分。教主這是将小女認作義妹和武當和親嘛?這個……”

張無忌頓時臉紅耳赤,急的雙手亂搖,卻說不出口,總不能拍胸膛打包票說是治療殷梨亭恢複如初,隐隐覺得不能人事是羞于啓口,但是又說不出什麽反駁理由。

楊逍說着随手拔了頭上的發簪剔了一下燭心,拿着發簪在幾上劃拉。

“既然教主打算與中原武林和解,那小女充作和親用,倒也是下屬的福氣,這個下屬也沒有異議。”說到這,張無忌暗暗松了一份氣,卻見彭瑩玉等人都皺着眉,張中先說了一句:“就算不是親妹子,教中兄弟姊妹嫁做……也是不妥,等于逼一個青春少女守活寡,這不是我們做的事。”

張無忌胸口發悶,原先設想楊逍當然是主動示好,幡然悔悟,加上六叔情真意切,一片癡心,聞者落淚見者動情,是會主動将楊不悔安排與六叔的。

不想第一個問題就是六叔能不能人事,雖然他想說只要在一起相親相愛,人事不人事又多重要,但是自己身為男人卻說不出口,自己見了周姑娘和趙敏郡主,情愫暗生時候,對人事最為羞于啓齒,如果說出去男女婚事不講歡愛就太荒唐了。

楊逍低着頭劃拉了半天發簪,擡頭看了一眼張無忌,仿佛不見對方的窘困,繼續說:“屬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教主您在這兒是武當張五俠的兒子,武當諸俠的親師侄!?還是謝獅王的義子,明教教主張無忌!?”

張無忌腦海裏翻江倒海,不知道楊逍這話問的是何用意,但是鑒于前兩個問題,他頓了一下,想起六叔輾轉病床,苦苦哀求的場面,一時間鼻頭發酸,“既然是六叔所思所想之事,自然是武當師侄張無忌……”

啪一聲輕響,楊逍的發簪拍在了幾上。“屬下愚鈍,久居邊外,也沒讀過什麽聖賢書,不知道這中原的習慣已經改了許多,這提親議事都不是長輩來,派一個師侄洽談?!”

張無忌頓時愣住,過來一會才小聲的說了句:“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楊逍擡起眼看了一下,“是嗎?張五俠夫妻有金毛獅王,咱們明教正正經經的副教主做冰人證婚,從冰火島返回中原,您外公鷹王可是正經八百的挑着七十二落陪嫁彩禮上門的,為什麽到我這,連這些小節都沒了?屬下是辦事不利,管教無能,要除了屬下職務……”

“不不不!不是這樣,不是……”張無忌第二次站起來雙手亂搖。雖然父母對自己教導沒有幾年,但是在武當和蝴蝶谷這些年生活,這些人情世故張無忌還是懂的,何況還有父母為先例,在孤島荒地尚有作為大哥的謝遜以長輩身份證婚,後有鷹王送來彩禮陪嫁補辦婚禮,父母的婚事總算是十年後落得體面而正式的收場,也免了很多尴尬。

總不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句:那就不要聘禮,反正情投意合,不做夫妻做……做什麽自己真說不出口,自己自打在武當居住就耳濡目染諸位師伯師叔行俠仗義之事,其中就有懲罰奸夫□□敗壞風化的,他當然知道那些沒有媒妁之言的露水夫妻是醜事,如今自然沒法堂而皇之讓楊不悔和殷六俠做沒有媒聘之禮的姘居行為。

“聘則為妻奔是妾,武當就是不打算給殷六俠聘妻,納妾……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納妾,侄子出面給叔叔納妾……這……”周颠聽到楊逍說到這,哈一下笑了起來。

楊逍也笑了一下,“教主您要是殷家的族長,雖然是侄子輩分,但是出面給鳏居的叔叔納妾,也是說的過去。”一副情真意切的無害面孔,看的張無忌心驚膽戰不敢點頭接話。

彭瑩玉啪的拍桌,“怎麽可能,殷家怎麽可能全家死絕,連個族長宗親都沒有。”

張無忌急的滿臉通紅,卻又嘴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頭上汗都出來了。

“看我,都扯到那兒去了。今天請大家來和教主商議的,确實是小女的婚事。”楊逍擡手把發簪重新插回發髻中,正色一字一句說到。

張無忌已經聽得雲裏霧裏,腦海裏一片混亂。只能在楊逍是示意下重新落座。

“屬下也是這麽想的,如今明教重修與中原和好,當然要有和好的誠意,和親是最簡單的路,但是如今除了屬下有一女及笄,其餘人等不是級別不夠就是尚無成親,沒有女兒可尚。所以特來請示教主,望教主在武當諸俠面前美言,争取和武當皆為姻親,日後有什麽大小事務,武當就是不站我們明教,也不會為難明教,只要武當這個中原武林的泰鬥表态不與明教為敵,後面就好說的多了。”

張無忌發熱的腦袋在楊逍一番娓娓道來之後總算有點清醒,說來說去還是要連姻親,一番驚恐之餘總算心裏大石落地,衆師伯師叔中,若論年齡,那就非六叔不可了,至于要請宋師伯他們上門提親,待自己真誠說與師伯們,也不是難事。

想到這裏臉色總算恢複正常了。

楊逍接着說:“所以請教主他日去武當時候,要給武當張真人和宋大俠先私下說一下,就說明教光明使者願以其女與宋大俠之子宋青書結為秦晉之好!”

張無忌頓時覺得一塊巨石擊中胸口,血氣翻湧。或者一個響雷炸在耳邊,整個人的腦袋裏都嗡嗡作響。

這……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今天咱們關起門來說私話,宋大俠武當諸俠中的,隐為掌門人接班,他的兒子據說聰慧機敏,武學上有很高的悟性,也可為武當諸俠所有徒兒中的翹楚,待張真人仙逝,宋大俠自然為武當掌門,如無意外,而宋青書則為三代掌門。”和親當然是要和儲君做妃,什麽時候和親是和一個無緣儲君位置的藩王宗親結親啊?

這話說的倒是在理,韋一笑和五散人紛紛點頭,冷謙沉思了一下,吐出兩字:“甚妥。”

張無忌無言以對,這了半天說不出下面的話。

楊逍一下笑了,“和中原和解,是本教第一要務,教主以為如何。”

張無忌眼望向素來和自己親近的彭瑩玉,對方也對楊逍的提議沒有二話,“屬下以為左使所言極是,如今和中原各大門派和解才是要事,楊不悔嫁給宋青書從年齡上最為合适,日後生下孩子,當為武當四代掌門或大弟子,便于我明教行事。左使能有此舉,貧僧倒也支持。”

張無忌急的滿頭大汗,但是他實在無言反駁,首先宋青書算是武當弟子中出類拔萃者,這是有目共睹的,和楊不悔也年齡相當,武當放着适齡的人不婚配,偏要推殷梨亭這不合理。再說殷梨亭能不能生孩子,生下孩子是不是兒子還是未知,如是按明教立場,自然是宋楊聯姻最是妥當。

楊逍拿起茶碗一口喝幹了茶水,“屬下的最後一個問題,教主您在這兒是武當張五俠的兒子,武當諸俠的親師侄!?還是謝獅王的義子,明教教主張無忌!?您還沒回答屬下呢。”

殷六俠是廢人但是鐘情楊不悔,一片癡情感天動地。

若是自己承認是武當師侄,按下聘之禮來論,自己以師侄身份似乎沒有給師叔提親的資格,若是以教主之尊,楊逍的暗示是當以教務為首,自己也覺得以教主之尊壓制楊逍讓他送女兒無媒無聘無名分的姘居,說不出口。

雖然自己隐隐約約覺得過去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說的慣了,認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這樣辦理,但是自己父母的例子解釋不來。

若是說按明教教主身份,做主同意将楊不悔和親武當,從此武當和明教血脈相合,卻對不住六叔的癡情,可是這個明教教主的身份總不能表态不管其他就是想要六叔舒心這個事兒,自己曾經在密道中起誓要與明教上下共進退,統明教而振興的話豈不是打臉。若是義父知道……

對!将義父尋回來求義父做主,到時候義父為六叔癡情打動,點頭同意不怕楊逍和衆人不服。

張無忌第一次嘗試到接到燙手山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