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姑蘇臺隆恩殿那邊, 齊王等了好久也沒有等來前去抓思闕過來的左将的回複,但太子已經來到隆恩殿前了。

他估摸着太子肯定不會注意到後宮裏的防範,認為他的左将肯定能将人帶來, 于是, 和太子明面上假意寒暄了幾句,便也露出了真面目。

“兒啊, 王父為此前的事,對你深表歉意。”姬厚光一來就假惺惺地說了一句,然後輕輕湊近太子的臉。

挨近了無人看見,才笑容猙獰貼着他耳朵道:“王父啊,就不該給你送一個男子當妃子的, 姒思闕那小子長相再美,終究還是個男的,王父知道以你的個性,怕是無福消受了。可王父就不同了…”

“王父啊,最喜歡個性夠硬的小白臉了, 比如你小時候在你身邊伺候的小奴。啧啧…姒思闕那小子嘗起來, 肯定比那小奴要有趣多了吧?”

姬厚光在太子耳邊說完, 笑容綻放得愈盛, 最後直接大笑起來。

在旁人的角度下,齊王的行舉就宛如一個慈父, 在跟兒子分享着父子間的私密話語, 又因太子拘謹沉默的個性, 齊王不拘小節地笑了。

但無人看見,太子殿下深深地閉眼下去的同時,袖下的指骨都已經握緊得咯吱作響。

他心裏很明白姬厚光那麽做的原因。

姬厚光已經獲悉了他的弱點在哪裏,他這是在故意惹惱他, 好讓他提前對他做出什麽超出理智上的過激行為。

如他沒有猜錯的話,姬厚光現在已經将城內大半他能夠控制的兵全調到這兒來了。

剛才他踏入這隆恩殿附近,常年被藥味熏的以致過于靈敏的嗅覺便嗅出了望臺上飄來了淡淡的,不同尋常的藥味。

那應該便是沾染了劇毒的箭镞了。

他這時候應該穩住理智不動怒的,只要他一動怒,姬厚光就能以莫須有的罪名,趁機讓人把他除掉。

如今雖然他手裏也有一定的兵馬,但此時都在姬厚光經過精心部署的密布之下,他想要突圍而出沒那麽簡單。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雖然他提前一步猜出,并且讓周凜往回去找姒思闕了。但他不能擔保周凜一定能快一步把人截獲。

剛才要不是他一旦離開這裏,就有可能被姬厚光知道,從而更快一步對姒思闕下毒手,不然他早就親自趕回去救人了。

在沒确保姒思闕是不是安全之前,他不敢對姬厚光做什麽。

這時候遠在華容宮孤島上的姒思闕,看着四面八方快将停泊靠岸的甲士,長木廊上舉着長戟的将領也在一步一步往小島靠近。

姒思闕突然朝木廊走近的将領怒喝一聲:“我要讓你們為那些在你們腳下死去的幹貨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一口氣說完,她極其憤怒地吹響了一曲血海深仇、劍指蒼穹,無比慷慨激昂的曲調,引起了孤島上體态龐碩醜陋的怪鳥憤起,佝着碩大的腦袋像離弦的箭一般,又沉又快地,直朝木廊上走的将領襲來。

那将領看着灰撲撲的一群怪東西直面朝他襲來,很是驚愕,舉起了長戟。

可沒一會兒,還是被那一個個沉重的鳥腦袋給砸得東倒西歪,眼圈發腫發紫捂着臉痛苦地墜下木廊,“噗通”一聲落進了湖水裏。

這還沒完,那些怪鳥又開始張開了它們又硬又大的醜嘴巴,嗓子粗啞地“啊啊”叫着,直朝湖面上落下的腦袋啃啄起來,沒過會兒,那将領已經被硬啄給啄得痛苦流涕,在水裏不停掙紮冒出頭顱,卻又一次次被啄得淚流滿面,被按伏在水下。

緊接着,那些背部有鳍的黑色怪魚又簇擁了過來,一尾尾怪魚眼冒興奮的緋紅兇光,扭擺着黑不溜秋的身子如潮泡一般湧來。

那些在舟船上死命扒劃的甲士們看見此情此狀,紛紛停下了手中的舟楫,露出驚恐的表情半瞬,轉頭看了看站在孤島上正用蓄勢待發的眼光環視衆人的太子夫人,吓破膽玩命似的又将舟船拼命往來時的岸邊劃去。

可惜已經太遲了,孤島上的怪鳥一雙雙呆滞而流溢出貪婪兇相的目光已經鎖緊了衆人,只待衆人吓破膽沒命往回逃時,便撲展着醜陋的灰羽翅如亡命箭一般朝衆人發去。

湖面潋滟波光頓時一片凄厲的零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逐漸平息。

剛才鳥兒魚兒這麽給力,皆因思闕給大夥兒保留了理智的同時,又用甲士們腳下粘上的海味碎末作利誘,所以動力才那麽足的。經過上回救姬青青結果被操控神智的鳥兒慘死的事後,現在思闕再不那麽幹了,保持生靈們的神智,只是施以利誘,選不選擇攻擊,只是生靈們自己的選擇,這樣就好。

雖然那些被餓了許久的鳥兒魚兒們如願啄去了士卒腳下的吃食,也只不過在撲翅時犧牲幾片灰羽毛罷了,但姒思闕還是很沒志氣地哭了,周凜在旁看見在哭的太子夫人,一時慌了神,不知該如何安慰。

“夫…夫人,別哭,您看他們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了,您…您的那些幹貨們都該…該安息了…”

“可是…它們此時都安息在大鳥和大魚的腹中了,我更希望它們能安息在我腹裏…”姒思闕擦了擦眼睛道。

原來如此…周凜笑着了然,随即又靈機一動,腦瓜子轉動極快道:“夫人,沒關系的,您要的那些吃食,只要跟殿下說,殿下他肯定會滿足您!這次的沒了便沒了吧,只要夫人您人沒事,讓殿下為您做什麽都行。”

姒思闕眨了眨醺紅紅的桃花眸,看了看周凜,垂下頭愧疚道:“您這麽一說,我倒是感覺更對不起殿下了,那罐蝦膏蛋黃醬…我是知道的,要弄這麽一罐東西可不容易了,我以前在楚國時聽人說過,蝦膏跟蛋黃醬是分開的,而且太永州當地人的蝦膏都是保存在一種霸王巨蟹的蟹殼裏頭釀着,要破開蟹殼弄出那麽一坨珍貴的太永州蝦膏,可非得被霸王蟹蟄得滿手傷不可。”

“早上那會我醒來,顯然看見殿下的手被厚厚的巾帕包起來了…”

姒思闕越說,頭就垂得越低。

周凜只知道殿下是去錦州帶物料的時候,見有多餘時間就順道繞路去給夫人找吃的玩的的了,卻沒有發現殿下手上裹着厚布是因為受了傷。

他用力掌刮了自己一巴:“奴真該死,竟沒發現殿下手傷了,更沒有給殿下上藥!”

他本意是無意識的本能行為,但看在思闕眼裏,卻隐隐不是味兒。

她恍惚道:“周大人,您說…殿下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啊…”

*****

“哈哈哈哈哈…”面對太子姬夷昌不受激怒的背轉身準備離開,齊王又肆狂地大笑起來。

那笑聲聽在姬夷昌耳裏,變成了那天他躲王父床帳底下,在晃顫不已的床底親耳聽見的一聲聲狂笑與小奴被折騰臨死時的哀嚎交雜一片的聲音。

姬夷昌袖下握緊的拳心更加顫栗不已。

“太子吾兒,你終究是太嫩了,享受不來這等人間美味的。王父要不要再次邀你來現場觀摩,興許我們父子兩人可以一起享用?”

說完,姬厚光又大笑起來。

“來人!把姒思闕押上來,當衆扒了她的衣!”

姬厚光已經喪心病狂了,他非得今天除掉姬夷昌的想法已經成為一種執念。見姬夷昌幾次三番不受他語言挑撥出手後,他着急得打算徹底抓破臉面,誰都別想讓誰好過。

反正他當衆扒了姒思闕的衣裳,當衆人都看清楚所謂太子夫人是個男扮女裝的,到時他只消對外頭的人說自己當時那麽做只是為了讓太子認清姒思闕這個楚國來的細作男扮女裝潛伏在他身邊的陰謀。

只要太子忍不住對他出手,等他的毒箭隊殺死太子後,他便能自圓其說,就說太子殿下不識好人心,王父替他解厄,他竟然不領情不止,還公然派兵想刺殺王父,那麽,他在逼于無奈之下,就能“痛心疾首”地命箭兵把造反太子殺掉了。

姬夷昌聽見齊王的那聲下令,果然停下,愣怔地回過頭來。

不遠處的望臺上,姒思闕果然被一個身穿厚铠甲的将領提拎着衣襟出來,站到了城樓望臺之上。

姒思闕不停地扭動着,眼睛濕濕的,紅紅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

姬夷昌看見後,向來理智沉穩的鳳眸一時間被風霜雨雪攪動得七零八落。

“夫人!夫人!”姬夷昌失聲嘶吼着,指甲已經深深地紮入了掌心間,把那被霸王蟹蟄得破皮綻開的手心增添了更深的傷痕。

“殿下!”“殿下!”

在衆人的力挽之下,姬夷昌還是拂袍往望臺上飛身而去。

“擋住他!別讓他上去!”姬厚光見了大吃一驚,顯然他并沒料到姬夷昌的武力,自然得先阻止他救人,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一定要等姬夷昌向他動手了,他才能殺了他。

“別磨磨蹭蹭的!趕緊把姒思闕衣服給扒了!”

姬厚光顯得很心急,他就是要趕在這逆子救出人來之前,搶先他一步将他的神智弄垮。

他得讓他因為姒思闕而發瘋,從而瘋得一刀朝他王父刺來,這樣,他的毒箭就能堂而皇之将他對穿個透了。

他以為自己的計劃很完美,也認為事情最後的結果一定會偏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可是,望臺上那個鉗制着姒思闕的将領只把她的腰帶卸掉,就不動了。

望臺上的甲士也并沒有如齊王所願的去攔人。

姬夷昌成功跨入望臺後,姒思闕掙脫掉身旁的那個将領,一把朝姬夷昌懷中撲去,并且圈攏着他的脖頸,踮起腳,如花靥般的笑顏抵着他冷峻的臉,小聲道:

“殿下,我來救您了,是不是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