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程自個哀嘆完了, 目光謹慎地瞟了眼位于隊伍兩翼處,表情較于一般甲士要冷淡麻木的甲士。

這些人便是從晉國偷偷過境,說好由太子殿下來提供這個機會, 潛伏在送歸隊伍裏的殺手。

這些人要借助楚公主歸寧的東風, 找好下手刺殺楚國大庶長司馬磊的時機。

趙程又不動聲色地給位于他側後方那群挑辎重的奴隸一個信號,示意他們稍作準備, 一旦步出齊國國境,就幹淨利落把晉國的殺手解決掉。

這些奴隸,便是太子殿下暗營裏最得力的暗衛,殺人于無影。

反正給晉國提供的順水人情不過是假意的。人情給了,只要出了齊國國境, 那些晉國殺手是怎麽死的,可不關他們殿下的事。

要怪,只能怪楚國的司馬磊太厲害了吧。趙程攏了攏袖子,眉目淡然地想。

此時坐在車上的姒思闕,緊攥着手, 不時地讓車外的女官給送些吃食和茶水。

阿雲眼瞧着車上滿當當已經鋪開了一整車的糕點, 而主子還沒有吃完一兩碟, 就分外好奇:

“公主…您…是在藏糧嗎?可是如今您是太子夫人, 沒人敢缺您衣食了,也即将要回楚國, 不必藏糧了呀。”

阿雲對于主仆二人那段艱難藏糧度日的日子十分有記憶。

此時思闕又探頭出去, 讓後方辎重車上坐着的女官給她拿酒鼎。

縱然那女官被她來來回回使喚多次, 卻依舊不見她厭煩。

等她把思闕需要的物品捧來送至她手上時,還微微期待地對思闕笑了一下。

思闕接過托盤中的酒鼎,笑着擡手幫女官挽起鬓邊一绺秀發,笑道:

“果然玉葉戴翡翠最好看了。”

女官玉葉一聽, 又微微垂下腦袋羞澀地笑了。

“夫人這麽稱贊玉葉,玉葉會不好意思的…”

話雖這麽說着,可小女官頭垂下來卻笑得很開心。

“抱歉啊,這一路舟車勞頓的,肚子餓了渴了,偏又嘴刁,勞你跑這麽多趟。”

“夫人這哪裏的話啊,能伺候夫人,是玉葉的福分。”小女官眼睛瑩亮,擡起腦袋信誓旦旦地對思闕說。

“對了,我見那邊的侍衛大哥也挺辛苦的,一會到了驿站歇息,你能不能幫忙弄一些糕點給他們啊。”思闕見哄小姑娘哄得差不多,突然開口道。

“行啊!那就包在玉葉身上,夫人真的覺得玉葉做的禦草糕好吃嗎?那玉葉一會做這種給各位大哥們吃吧。”

“真的,真的,味道太好吃了,你看你看,盤子都吃空了。”

思闕一手扶在有帷幕遮擋的車窗上,一手從車裏飛快地将一疊疊糕點集中撥入阿雲手中的簍子中,把撥空了的空盤子拿出車窗給小女官看。

“就做禦草糕吧,太美味了。”末了思闕又笑盈盈托着腮撐在車邊看小女官,醉眸顧盼,神态美豔風流,加了一句。

小女官嬌羞地偷瞄她一眼,心情相當不錯一蹦一跳地返回辎重車的方向了。

此時車內的阿雲口中塞滿了禦草糕,沮喪地看着主子:“公主,原來您不是自己要吃啊…您哄得那小女官做那糕點是為了什麽啊?”

姒思闕摸摸阿雲漲得塞不下的臉,嘆息了一口氣道:“阿雲,吃不下不用硬逼着自己吃。”

“對了,”她突然表情極其認真起來,望着阿雲道:“還有幾日就到楚國的都城郢都了,阿雲,到時我會給你安排好足夠的銀錢,還有你在楚國安身立命的手令,你就帶着這些銀錢找一個平靜的莊子置辦宅子,拿着我的手令可以置辦私田。”

“你跟随我這麽久,我也只能給你這些了…”

阿雲聽她說話的口吻,頓時就慌了,“公主,您在說什麽啊?阿雲是你的奴,一輩子只會受您差遣,您這是要阿雲離開嗎?”

阿雲在着急和不安的時候,就只會跪下來,跪倒在主子的腳邊,捧着她的衣擺不停地親吻。

姒思闕又嘆息一聲,蹲下扶起阿雲。

“不怕實話跟你說,此次回國,我絕非歸寧這麽簡單。很可能…我是說萬一,萬一我沒命…為國捐軀了,你是我的奴,趁我還在,還有一些能力,我不把你安排妥當,怕有個什麽,日後你的日子就…”

“公主!公主!求求您別再說了!阿雲不走!阿雲決不離開公主!不管公主要去哪,便是要下地獄火海,阿雲也要跟着您…”阿雲哭得眼淚鼻涕都冒了出來。

姒思闕一邊為難着,一邊用自己的袖擺替她擦拭。

剛才思闕已經成功俘虜了一個太子那邊的女官,讓她去做晉國人大都不能接受的一種食物,用禦草和小米做成的糕點。

如果是思闕自己的女官前去給那些侍衛送糕點,那麽,如若有晉國的殺手在,肯定會對她起疑心的。

但如果晉國在與太子合作,那麽太子的人去給他們送糕點,他們最多會認為女官做這味糕點純屬巧合,不會想到是試探他們的份上。

行動密圖她看過,也知道這次刺殺主要由混入隊伍中的晉國殺手來操刀。姒思闕要把刺殺的計劃洩密給司馬磊,也得先弄清楚,哪些人是晉國混進來的殺手啊。

護送太子夫人歸寧的行轅大隊就駐紮在挨靠一座駝峰似的山丘旁,這裏倚着一條潺潺的溪流,可以方便取水,今夜所有人即将在這裏歇息一夜。

趙程已經暗暗計劃好了,在他率領的一支暗衛下手将晉國殺手一舉殲滅之前,得先對他們下一種無色無味不會讓人察覺,只會削弱一定力氣的藥。

若是用毒的話,不管何種毒,就算再難以讓人察覺得出的獨中清,晉人也有辦法分辨出來。而這種藥平常也是食物,則不會被發現。

晉人相當狡猾,且晉國的國主擅長施各種咒蠱,也是辨毒的個中翹首。晉國國主培養的殺手,自然不會那麽簡單。

想當年他金國第一士門趙家,便是因為自大夏朝以來,唯他們趙家是從那時期起,由軒轅帝親分封領地的一支年代久遠實力龐大的貴族,祖上更是扶持中原大國金國鼎立中原的地位。正由于這個中多重的原因,使他們一族越發地矜貴自傲,從而忽略了近這百年來崛起的晉國,這才讓龐仲有機可乘。

所以,這次他不能掉以輕心,貿然起殺,今夜就得在飯食裏做手腳。

一名剛剛從庖營出來的奴隸刻意在山林間轉了幾個圈,抱一堆柴薪好不容易來到和趙大人約定好的地方。

“參見大人。”奴隸屈身道。

“如何了?藥下了嗎?”趙程一邊往一棵結滿野果子的樹上晃悠悠地打着果子,一邊問。

“下了,可是…可是今晚庖營裏做的食物都是遭晉人抗拒的禦草糕,怕是下了藥,他們也是不吃的…”

“禦草糕?”趙程突然停止了手邊的動作,轉身過來,“今夜庖營是誰主持的?怎麽會準備這個呢?”

“回大人的話,一直是太子宮中的女官,據說是時間過于倉促,手邊剛好有這些成品,便只好拿這個給大家充腹了。”

趙程皺了皺眉,沉吟片刻,又摸了摸下腮,道:“立即去讓她們把飧食重新準備一遍,就說将士們日夜趕路辛苦,飧食可不能如此随便應付的。”

“喏。”

姒思闕讓阿雲去庖營跑一遍,給她帶些禦草糕。

阿雲捧着托着只有三兩塊糕的托盤,從營外進來。

臉上笑眯眯的:“公主,幸虧奴機靈,從那些蠻橫的男奴手中奪走這幾塊,不然公主今夜只有嘴饞的份了。”

姒思闕扶了扶額,這個阿雲,讓她去庖營跑一趟,竟然真的就把關注點放在吃的上頭,似乎把她囑咐的事情全忘腦後了。

“阿雲,還記得我讓你去看什麽了嗎?怎麽會去跟別人搶糕點呢?難不成糕都被人吃光了?”應該不可能啊,她明明記得晉國是抗拒禦草的,便是個別能吃,那也有大部分剩下才是啊…

阿雲把托盤擱下,順了順氣,繼續道:“公主,您有所不知,糕不是被人吃完的,是被挑辎重那群男奴們碾碎了喂牲畜的…”

“怎麽說?”思闕皺了皺眉,“為什麽拿去喂牲畜了?”

“那個叫阿方的男奴,說是內侍趙大人體恤大軍勞苦犒勞全員,連牲畜一同沾光了,所以将原先弄好的糕點碾碎了喂牲畜,其他人的夥食另外準備,現在那個女官玉葉和其他女官都忙得不得了呢。”

“內侍…趙大人?”姒思闕陷入了沉思。

她記得之前在太子身邊是有見過這個人的,是個等級比周凜低了幾等的寺人,只是不常出現,現下會由他跟着他們的大隊去楚國,其實她也預想不到。

這個趙大人這麽着急碾碎這些禦草制作的糕點,如若不是窺悉了她的動機的話,那麽很有可能,他就是晉人那一夥的。

因為低等級的寺人,太子怎麽可能讓他參與刺殺這麽一項機密之事,定然是不能事先知悉隊伍裏有晉人的。那麽他用了借口,又着急要處理掉這些禦草糕,很有可能,他就是晉國派人為太子所用的人。

所以,這次他所率領的人員才是參與這場刺殺的殺手!

“阿雲,你趕緊替我再探探,這位趙大人在行隊中,負責統率哪些人?”思闕忙又道,繼而把僅剩的那幾塊糕都遞到阿雲手裏。

阿雲心裏美滋滋地揣穩了主子給她的糕,笑容忍不住上揚,樂颠颠往營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