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雀鳥飛還,宜城郊外的一座別院裏,司督使推門走進一間房中,俊逸的臉上因重傷未愈而現出灰白之色,但目光卻依舊清澈明朗,恭謹的落在屋中長身玉立的栗衣男子上。
“将軍!”司督使恭敬的垂頭跪立在地
栗衣男子恍若不聞的望着牆上的風雪驚月圖,許久才沉聲道:“如何?”
司督使擡頭望了一眼面前孤傲的背影,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起身回話道:“夫…赫連歆行跡謹慎,這幾日一直不見蹤跡,時督使已另帶人去追。”
栗衣男子這才回過頭,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随即微微蹙眉:“你受傷了?”
司督使擡手摸了摸胸口,搖搖頭:“不礙事”
栗衣男子點點頭,走到椅邊坐下,頭也不擡道:“那女孩是怎麽回事?”
司督使猶豫的望着栗衣男子,謹慎道:“屬下親耳聽她叫赫連歆娘親,而且她的年齡也很吻合,屬下懷疑…”他住口不言,其意不言而喻。他知道将軍心中必也是懷疑,否則他不會這麽風塵仆仆的快馬趕過來。
“好!她可真是好樣的!”栗衣男子勾起唇角猙獰的冷笑,眸中陰鸷一閃而過:“人呢?”
司督使皺着眉搖搖頭:“赫連歆請了人保護她,那人武功極高,我等還未得手。”
“是魔教的人?”栗衣男子冷笑一聲,聲音越發森冷。
“似乎不是”司督使搖搖頭,解釋道:“看武功不像是魔教之人,倒像…”司督使猶豫了片刻,見栗衣男子眼神如刀刺過來,立即頭皮一凜,道:“像是西州曉風殘月閣的人”
“曉風殘月閣?”栗衣男子沉吟片刻,才道:“清衣侯府的人?”
司督使點頭:“傳聞曉風殘月閣閣主武功修為極高,且行蹤飄忽不定,身份莫測,江湖上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連姓名也少有人知曉,只稱其為風月閣主。”
栗衣男子蹙眉道:“密報半月前清衣侯命曉風殘月閣閣主,追尋他突然失蹤的未婚妻卿若花,怎會在這裏?”
“的确,他的确護着一個年輕女子。”司督使皺眉思慮片刻,想到那女子不敢恭維的容貌,忍不住又多嘴道:“只是容貌與傳聞中有些相去甚遠。”
栗衣男子睨了他一眼,冷聲道:“閑事休管,我會傳令品容助你,無論如何将那孩子帶回來!”
“是!”司督使慨然應命,他知道有武功超絕且冷酷無情的刺客品容相助,在面對那個曉風殘月閣閣主時,一定容易的多。
此時宜城的西郊外,百裏竹林綿延成海,曉風拂過,碧波滔滔。林中一處竹屋裏,卿若花坐在翠竹鋪成的地板上,笑嘻嘻的和連雪鬥草玩。連雪年紀小,一連輸了幾場,嫩生生的小臉急的通紅,抓耳撓腮的模樣看的卿若花哈哈大笑。
正玩至興處,門外突然一聲輕響,沈陌推門走了進來,衣冠冕旒,墨衣回風;雍容華貴,氣質天成。
卿若花突然覺得他并不怎麽像個刺客,倒像哪個武林世家子弟,比美她哥這樣的王孫公子倒也不輸下風。
她呆了一呆,等沈陌走到身邊才反應過來,疑惑道:“你去哪了?”
沈陌好脾氣的沒有擺臉色,只是漠無表情的将拎手中的吃食放在桌上。卿若花一見立刻兩眼發光,連忙抱起連雪湊了過來。食物做工精致,玲珑多樣,應該是去城裏買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份冰碗,以草莓、蜜桃、甜瓜等水果和蜂蜜拌了碎冰制成的甜食,也是貴族常見的消暑食品。
她夏日雖然貪涼,卻不愛甜食,所以平日更喜歡吃瓜果。不過,她看向青花瓷碗中晶瑩的薄冰,冰中果肉爽滑,清香幽幽。此處離城那麽遠,他竟能在冰融化之前趕回這裏,卿若花擡頭瞄了他一眼,覺得他應該還是個刺客。
“怎麽了?”沈陌皺眉看着她,覺得她的眼神像是遠遠發現一只白天鵝,近看卻發現是呆頭鵝的絕望。
“沒什麽”卿若花搖搖頭,将冰碗推給連雪。連雪沒見過這種新奇的東西,輕輕的用勺子舀了一塊放入口中,冰涼的刺激霎時流入百骸,她一張小臉冰的皺成一團,像極了一朵盛開的薔薇花。
“甜!”涼意過去,連雪仰着嫩生生的小臉沖着卿若花甜甜一笑,笨拙的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甜的,好吃,若若姐姐也吃。”
“好”卿若花輕啓雙唇将涼意幽幽的果冰含入口中,吃完才摸着她的腦袋笑道:“果然很甜。”
連雪似受了表揚似的,開心的笑眯了眼睛,随即又躊躇不安的看了看沈陌,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大勺果冰,猶猶豫豫的遞向他,怯弱道:“陌叔叔吃,若…若若姐姐也說甜的。”
正準備吃飯的卿若花聞言不由得好奇的望過去,只見沈陌還是一副寶像金尊,一動不動的模樣。
連雪卻若無所覺的費力舉着勺子,水靈靈的眼睛期待的望着他,卿若花看着心疼,連忙道:“連雪…”
話未說完,卻見沈陌緩緩傾下身子,垂頭将勺中果冰含入口中。連雪仰頭看着他,像是歡喜自己終于讨好成功一般,立刻笑彎了眼角,滿臉希冀的望着他等待誇賞。
卿若花看着優雅吃下果冰的沈陌,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雷擊的焦黑的鴨子,幽幽的冒着青煙,好不容易從劫火裏爬起來,就見沈陌出乎意料的對連雪勾起一個疏淺的淺笑:“嗯,甜。”
轟隆隆!天雷滾滾啊!卿若花甩甩頭抖去滿身焦皮,鎮定的拿起筷子邊吃飯邊問道:“你去城裏了,情況如何?”
沈陌自斟了一杯清茶,緩慢的坐直身子,淡淡道:“宜城裏暗探密布,正四處追查我們的下落。”
幾道菜色很好,色香味俱全,卿若花吃的津津有味,不以為意道:“什麽人竟然有這麽大勢力?”
沈陌蹙眉搖了搖頭:“尚不可知,不過目前看來應該是華州的某位高官。”
“華州高官?”卿若花皺了皺眉,若是以往她是沒什麽可擔心的,可如今她逃婚在外,若一個不小心洩露行蹤,可以想象,等待她的一定是她爹毫不留情的一頓棒子,然後再像扔垃圾一樣扔進清衣侯府。
卿若花想此,視線終于從滿桌美食移向沈陌英俊的臉上:“那豈不是很危險?要不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
“不行”沈陌搖搖頭,深邃的目光在她白玉似的臉上溜了一圈:“我在此還有事。”
他會有什麽事?好像除了第一天碰到的那幾個黑衣人之外,他每天不是趕路,就是游手好閑,卿若花好奇的望着他:“有事,什麽事?”
沈陌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眼:“魔教泉州分舵的連星長老一月前突然失蹤,江湖上傳聞,她失蹤前曾從相州靖紫将軍府中盜出一張藏寶圖,內中寶藏足以買下華相慕三州,如今魔教尊主已親自前來追查連星長老的下落,如此熱鬧焉有不湊之理。”
卿若花無語,她也愛湊熱鬧,但魔教尊主來了,她哥肯定也來了,再不走插翅也難飛了,她可不幹這種得不償失的買賣,連忙湊過去苦口婆心道:“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聽說那魔教尊主厲害的很,連安陽侯都被她擄去當壓寨相公了,你這樣的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你擔心?”沈陌微微翹起嘴角,明珠似玉的眼眸愉悅的望向她。
卿若花忙不疊的點頭,急道:“伺候你一個已經要命了,我可不想再去伺候一個威名赫赫的大魔頭。”
眸中愉悅立刻似荷塘錦鯉,一哄而散,沈陌垂頭看了看手中青花瓷盞,半天才眸光輕淡的望着她道:“我覺得這個主意好,聽說魔教尊主容貌傾城,反正我沒錢娶妻,與她為夫正好。”
不知為何,聽了他的話,卿若花心裏突然有一瞬的怪異感,像是窒息的透不過氣來一般,她連忙甩開這種奇怪的感覺,詫異的望了他一眼,真沒想到他這麽冷傲的人,竟然是願意入贅的!
可見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真是至理名言。
想來與她家來往的世家中,也不乏入贅為婿的,整日被親戚冷嘲熱諷也就罷了,還得忍受那些世家小姐的驕縱脾氣,滿懷壯志被蹉跎的形容憔悴。
魔教尊主雖不比那些世家小姐,不過聽說她殺伐狠絕,睚眦必報。眼見沈陌一個大好青年竟也走向這條歪路,卿若花覺得出于朋友之義,她應該勉力救上一救,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還年輕,身手又這麽好,未來還長的呢,說不定哪天就飛黃騰達,雞犬升天了,不必這樣悲觀。”
雞犬升天?沈陌嘴角抽了抽,無奈的擡眸望着她。
卿若花被他看的一個哆嗦,總覺得他的眼神似是要将她五馬分屍似的,她疑惑的皺了皺眉,她有說錯話嗎?沒有啊,她畏瑟了一下,繼續道:“你別不信,我…”
轟!她話未說完,屋外突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震天動地,排山倒海,似要将整個大地震碎。
沈陌臉色一變,疾風一般奔至門外:“我去看看,待在裏面別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