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熱切的思念,當你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也會被逐漸淡化,南書房內滿室柔和的燈火晃進顧惠懿的瞳仁中,被圈成了光暈。
黎安指尖輕輕捏着杯蓋,繞着杯檐輕輕壓了圈,氤氲的清香撲鼻而來的令精神振,淺抿口,他的的目光才落回顧惠懿身上。
顧惠懿端坐着身子,她的剪影被燭芒投射到牆壁上,婉約朦胧。她的任何情緒化在臉上都輕的像縷雲煙,也許這種安寧的美麗正是黎安最欣賞的地方。
黎安對着她溫柔一笑:“聽說朕不在的時候,宮中出了件大事。”
即使身為君王,黎安看待顧惠懿的神韻卻有如一汪春水中最細微的那圈漣漪。顧惠懿回望着他,心底粘連着不明的感動。
黎安看見她怔然的樣子不覺好笑:“愛妃,你在想什麽?”
顧惠懿忙斂了心神,莞爾一笑:“皇上既有此诘問,想必前因後果都已經知道了。”
黎安索性放下筆,嘴角繼續噙着游刃有餘的笑意:“聽別人說,總是太過于片面。”他寬厚的手掌握住顧惠懿纖長的指尖,傳遞着無言的信任:“你當日在場,所以這件事,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顧惠懿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不知皇上可知屈原的《漁夫》?”
皇上凝神片刻,複又微笑:“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這胸懷氣魄的确不錯。”他停了一停,大有不解之意:“可在朕看來,屈原以死明志是因為走投無路,一個連性命都保不住的人,如何言及其他?”
顧惠懿揚唇,粲然笑道:“也因為他懷石沉江,清風亮節,雖死的凄慘卻落得千古美名。”
黎安不甚認同,輕輕搖了搖頭:“美名的确留給後世以予傳承,但說到底,還是不值得。朕并不認為他的犧牲是為了留下虛無缥缈的‘名節’以便世人警覺醒悟,這只不過是逃避了現實。”
顧惠懿慢慢把聲音放的既輕又緩,這種柔順無疑讓黎安覺得很舒服:“皇上,人們對屈原的死有百個見解,千般嘆息,萬種體諒,可即便如此,本欲卻從不是人們争相探讨的原因。”
黎安眸光突然黯了一下,像是在惋惜:“當時的君主若能慧眼識人,那樣的人才也不至于會被流放沅湘流域……”
“這便是了,臣妾等都是女流之輩,深處後宮自然談不上什麽清風亮節。”顧惠懿的口吻在此刻非常堅定:“晴貴嫔一事臣妾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其清白,但以她已懷有五月身孕,又何必如此?屈原為何選擇自盡來明節臣妾相信皇上清楚不過,而臣妾也不希望後宮的争風吃醋平白添了兩條性命。”
黎安默然半晌,聲音低迷沉暗:“有很多的時候,後宮的事朕不願意插手,但也未必不清楚這裏邊的争鬥。”
顧惠懿凝眸,深深望着黎安:“這件事歸根結底的罪過,說白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就算觊觎皇帝妃子是死罪,可其一,奕思淼并未把這份心思表露給任何人,若不逢人陷害,頂多是在寂靜的歲月聊以寂寞罷了。其二,皇上就算在震怒,可他已經死了,一個死去的人,還要因此而有所遷怒麽?”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黎安細細品味這句話,看起來漫不經心:“你事先都已經調查過了麽?而且朕記得,你素來不大與晴貴嫔有所來往,今日怎麽這般努力為她開脫?”
她慢慢起身,半跪在他的身側,其實每逢這種時候她都覺得很可笑,明明是最親近的夫妻,卻永遠越不過‘君臣之禮’她擡起眼眸,清澈單純的目光總像昭示着‘人畜無害’:“也不需要臣妾多麽費心的調查此事,麗妃帶來的那名人證,臣妾曾私下派人問過他,奕思淼對貴嫔的真情的确人盡皆知,這點他并沒有說謊。至于臣妾為何想為貴嫔開脫,有兩點,第一點,臣妾不喜麗妃處事的決斷,第二點,若然感情被這樣用來算計,臣妾只是單純的覺得貴嫔很可憐罷了……”
黎安單手扶起顧惠懿,燭火的明亮映在她淡雅素淨的面龐上令黎安微有錯愕,他恍然想起來面前這個被賜予‘珍’字的賢妃,也僅僅只有二十三歲。
顧惠懿見他似笑非笑,那其中的含義令她無從辨別,只聽他說道:“其實……朕只需要知道當日的情況,是非曲折,朕自有決斷,其餘的,你大可不必來插手。”
“這件事從頭到尾根本沒有臣妾能插手的餘地。”顧惠懿苦笑一下,不免唏噓:“奕思淼此行雖有情可憫,也的确是死罪,貴嫔是否清白,也再無證據。”
黎安淡漠道:“出了這樣的事,就算奕思淼不死,朕也會将他賜死,責任總得有人擔着。至于貴嫔,即便朕肯相信她是誤圈套,也堵不了別人的悠悠之口,更解釋不了她的玉佩為什麽會好端端的在別的男人身上!”
皇上還是疑心這件事,也難怪……事關皇家尊嚴,晴貴嫔不陪上一條性命已是萬幸,她若還是有所求,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愚蠢之人。顧惠懿垂目不語,心中就像還未熟透幹澀的杏果,既酸又苦。她并不是顧影自憐的人,晴貴嫔的性命于她而言沒半分關系,她肚子裏的孩子若是保不住也是她的無能,只是今時今日,除卻這個,她還能皇上說些什麽?
黎安以為她受了委屈,不由攬過她的肩,安慰着:“你如今倒是大度起來了,幾次三番說的話,竟全是為它人着想。”
顧惠懿會心一笑:“畢竟現在吉嫔也懷着身孕,終歸是件喜事,也見不得什麽污丨穢的事情,惠懿既挂着‘賢’的稱號,總要有一點賢良的樣子。”
黎安的指節微微用力了幾分,眉峰輕蹙:“皇後生育之後,月子裏落下的毛病始終沒能養回來,你和麗妃畢竟年輕,宮中若有什麽事也盡量幫襯着,不要讓皇後過分的操勞了。”
顧惠懿的唇邊不覺含了一絲清苦,她道:“皇後福澤庇佑,一定會恢複往日神采的。”
——
是夜過去,顧惠懿宿在南書房的事又惹得人盡皆知,衆人即便心裏有氣也不敢明着發作,只能面上賠笑,心裏暗自咒上顧惠懿幾遍。不過相比誰最先榮獲君恩,她們則更關心晴貴嫔到底如何處置。
皇上面前,過激的行為自然就很少了,無論是主張嚴懲的,還是認為貴嫔是被陷害的,衆妃的言語規矩都十分的得宜,且有理有據。而這件事的結果并未有絲毫的改變,皇上的意思是——貴嫔既然有孕就該準備安心生産,此事也會徹查,但一切都要等到皇子出生過後再議。
不得不說,晴貴嫔這孩子簡直就像大旱三年的土地等到上天垂憐,突然降下一場甘霖。而觀徐婕妤氣急敗壞漲紅的臉色,想必她也知道,就算貴嫔的寵愛近日內無法與之前匹敵,但母憑子貴,若誕下個皇子,情況就會一點點回轉,至于完全駕臨在徐婕妤的頭上,也是不久的事情。
——
雜亂慌張的腳步聲好像是在一瞬間變得清晰的,顧惠懿意識還處于朦胧,她半着眼睛眼前房間仍處一片漆黑,這時有人叩着她的房,卻是秋容的聲音:“娘娘,晴貴嫔出事了。”
晴貴嫔出事也是早晚的,麗妃怎會輕易放過她?顧惠懿并未覺得吃驚,她披着外衣,不慌不忙的打開了房門:“她又怎麽了?”
“娘娘,晴貴嫔的宮殿不知怎的莫名飛來了許多烏鴉哀號不止,貴嫔受了驚吓,正叫太醫診治呢。”
“烏鴉?”顧惠懿認為晴貴嫔近日真是風波受的多,開始有點神志不清了,她雖然知道成群成群的烏鴉聚在一起凄厲的叫着的情景很讓人心慌,但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她因為這個就要鬧的如此大的幹戈,夜裏的寒氣正是濃重的時候,她更緊的裹了裹身上得衣服,冷冷道:“就為了這個?”
秋容盡力維持冷靜:“前腳貴嫔受驚,後腳欽天監的人就急匆匆的趕來,硬是在養心殿外高喊,一定要見皇上。”
顧惠懿驀然一驚,臉色遽變:“欽天監的人也來了?難怪這樣大的陣仗……。”她又問:“皇上呢?現在有沒有見他們?”
秋容茫然搖頭:“奴婢不知,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顧惠懿轉身沒入房間,悄然道:“去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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