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晴貴嫔的‘私通之罪’衆說紛纭,在這宮中大多寂寞的日子,俨然成為太監宮女津津樂道的話題。大多難聽的閑話沒能有幾句傳到顧惠懿的耳朵中,她聽到的倒是無一例外,都是在惋惜晴貴嫔若能平安誕下麟兒的光明前景。
皇帝未歸,是私通還是被陷害暫時不好給她定下罪名。皇後有心保她,這一道明罰暗保的旨意也無疑讓她避開了很多風頭,加上肚子裏護身符——至少內務府仍會按照貴嫔的份例一樣不少的給她。
而這期間最蠢的莫過于芳嫔太想刻意邀功,晨起問安便罷,見着太後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結果太後詢問之下非但沒有大發雷霆,反而重重責罰了芳嫔,把‘搬弄是非,意圖擾亂後宮安寧’的重罪加諸在她身上。
芳嫔被太後責罰一事也被當成飯後茶餘般傳了開來,顧惠懿雖沒在場,也可以想見太後不茍言笑的凝重一定把芳嫔吓得不清,想來芳嫔這個為表孝心的人,也未曾想到自己會被責罰吧。
太後年紀雖然大了,終日歇在慈寧宮,可這宮裏只要有點什麽動靜又有什麽能瞞得過她?既然當日對晴貴嫔禁足的判決太後沒有異議,那也就意味着很大程度上太後默許了此種處罰。芳嫔不曾深想孤身一人便去觸了這個黴頭,連帶着上次與徐婕妤的唇槍舌劍,本意是讨好麗妃卻無意侮辱了她。顧惠懿唇角慢慢綻開笑意——說起來,這種不經思考的行為已經很少見了,未免以後太無聊,看來芳嫔還需要多多保護才是。
皇上不在宮中的日子于顧惠懿而言,既寂靜也難熬,在很多索然無味的漫長時光裏她總喜歡坐在窗口邊,向窗外望着微微凋零的槐樹葉子——大概是那些槐樹是皇帝特意命內務府為顧惠懿栽種的吧。
但這樣的安靜方式,以南卻從不覺得顧惠懿真的喜歡,因為她知道每當顧惠懿眼中的炙熱和期望是在傳遞着這樣一個信息——她看着的那個地方,一定承載了美好的回憶。而那些被消磨的時光最終也如逝水般匆匆散去了無痕跡。
以南曾聽說塗山氏女朝思暮想向着丈夫治水的方向望去,她等了很久也不見丈夫歸來,最後化成一塊望夫石。她側頭看了看顧惠懿,眸光蘊含了如冬霜那般模糊不清的感情——如果真的有望夫石,也大抵如此了。
只是在怎樣的安靜都不能忘記沉藏在表面下的暗湧,呆的久了,以南也感覺到了其中的微妙,比如肖才人常來依如宮請安的舉動,或者吉嫔慢慢調理回來的身子——該是她想通了吧,不然,連孩子都保不住的母親真的很可憐。
氣冷疑秋晚,聲微覺夜闌。寒露時節中最是讓人迷醉的當屬涼而不寒的氣息,依如宮零星幾株槐樹已不複夏時絢爛,頗有冷清之感,便是尋常不大玩樂的康樂都忍不住勸了顧惠懿出去走動走動。按往年慣例,這種時候禦花園的木芙蓉和秋海棠正是最嬌豔飽滿的,用來觀賞最好不過,再則也可用來寬慰顧惠懿終日的思念。
但顧惠懿執拗,再三勸過依舊不肯,便是肖才人勸說未果也幽幽嘆息了一句:“賢妃娘娘用情至深,是禍非福。”
也本該是波瀾不驚的一天,但是皇上順利平災班師回朝的消息除了傳遍宮中,也真真正正的帶回來了這個人。
只是當顧惠懿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在吉嫔的绮巧殿了。
顧惠懿又習慣了想了些事情,直到傍晚用膳,小廚房照顧着顧惠懿最近胃口不好,多用筍、梅子、蜜餞比較酸甜清爽的食物為主料,但饒是如此顧惠懿也是食欲欠佳,只動了幾筷子,剩下的都當作賞賜賞了下去。
不過好在康樂機靈,一早得知皇上去绮巧殿的時候便開始打聽,方才确認無虞才對顧惠懿道:“娘娘不必憂心,皇上只在那呆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若不是為了吉嫔肚子裏的孩子,想必皇上是不會把吉嫔挂在心上的。”
顧惠懿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聲音不辨喜怒:“誰讓你去打聽這些的。”
康樂躬身,掩藏不住哀傷:“恕奴才多嘴,娘娘深處後宮貴為賢妃,獲得了別的主子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殊榮,但娘娘還是終日怏怏不樂,想是思念皇上的緣故,但是娘娘……往後這樣長的日子無窮無盡。”他頓了頓,把頭埋得更低:“奴才沒有別的本事,唯一打聽消息這點長處,不敢奢求為娘娘分憂,只希望娘娘不要這樣繼續辛苦下去。”
顧惠懿看着一本正經的康樂,忍不樁撲哧’一笑:“這些話都是誰教給你的!”
秋容一愣,繼續歡喜道:“娘娘,你笑了!”
康樂臉色微紅,窘迫道:“也多虧了南姑娘,有時候會教我兩句。娘娘……你真的不去看看皇上麽?”
顧惠懿眼眸一亮,再次看待康樂的神情也與先前不同,按說以南和秋容從小侍奉這麽多年習慣和情分包含在裏,終歸要比旁人更加懂得自己的心思,但沒成想,康樂才總是一語中的那個人。
顧惠懿給予了康樂一個贊賞的目光,随後,她端坐在銅鏡前略施粉黛,嘴唇輕輕點綴着粉色,因是夜晚又着意選擇了一身白色水仙煙羅裙,這樣單薄的妝容看着好似精心打扮過,又像是渾然天成。
她雖沒有麗妃那種攝人心魂的豔麗和美貌,卻也知道皇帝最愛的應該是哪一副樣子,尤其是他前些日子,見得最多的都是災民。
出了依如宮,顧惠懿擡首望着幽藍的夜色,清冷又孤遠的星子點綴着夜空,在這巨大的夜幕中,人的身影總是顯得孤單而又凄涼,或近或遠宮院的燈盞散發着灼灼微光,通往南書房的路并不漫長,但是她卻不熟悉,往常有轎攆的時候,所有的風景在顧惠懿眼中都像流水一般,而她現在不願意乘坐轎攆的理由,也不過是為了少些陣仗,若是麗妃知道,難保是一番怎樣的情景。
當顧惠懿在遠處看到南書房外亮着的燈光時,心下那一絲莫名的緊張感也随之殆盡了,因為她不确定皇帝是否真的這兒,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賭上一次……
此刻趙良正候在南書房外,他見到顧惠懿,連忙上前勾着身子,問道:“娘娘怎地徒步而來?”他向後張望:“若是皇上知道了,那幫內務府的奴才們定少不了責罵。”
顧惠懿含笑道:“公公心下明白,若是乘了轎攆,這裏不一定又是怎樣的熱鬧。”
趙良也跟着笑了笑,臉上泛起深深的褶皺,他默默嘆了一句:“皇上已經下旨不許任何人觐見……”
以南跟在顧惠懿身後,乍聽此言不免暗自着急。
反觀顧惠懿倒是不緊不慢,依舊靜待着趙良的話。
趙良輕輕咳了一聲,複又開口:“皇上前些日子連日奔波,最主要的不過是為了平複旱災一事,但除了旱災,別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奏折已堆積不少。”說罷,他的目光向南書房望去,隐隐含了層別的意義:“不過奴才想,既然是賢妃娘娘親自而來,奴才若還是墨守成規倒顯得太不通情達理了。”
顧惠懿微笑道:“公公之恩,本宮銘記于心。”她轉頭,看着一臉霧水的以南:“你先回宮吧。”
以南尚未明白事情緣由,好像只記得‘不許任何人觐見’這句話,眼神中透出無奈與着急,顧惠懿對着她笑了笑,示意她一切安好,她這才猶豫着轉過身,向依如宮的方向回去。
趙良見狀向旁一側,顧惠懿看着趙良幹褐蒼老的面龐,輕輕道:“多謝公公。”
趙良的眼睛漆黑的像深不見底的古井,他微微一怔,繼而寬慰道:“奴才閱人無數,曾有兩位主子讓奴才衷心佩服,一位是先貴妃,一位就是娘娘您了,娘娘貴而不驕,實乃我朝之福。”
顧惠懿聽到這樣的奉承心覺無趣,趙良是皇上貼身侍奉的太監,這個賢妃娘娘的名頭和架子犯得着跟他端着麽?但不得不承認,這個道理,的确有很多人都不懂。
南書房內滿室的燭影幽幽,跳躍着仿佛熄的火焰,顧惠懿再次見到黎安的時候,他半阖着眼睛向後倚,看樣子他真的很疲倦,此刻他捏着額角,意圖讓自己清醒。
黎安見到來人,惺惺的睡意算是醒了一半:“惠懿,你怎麽來了。”
顧惠懿垂首而立,本來想說什麽,喉嚨此刻卻突然幹燥的難受,她試圖讓自己平心靜氣,柔聲道:“臣妾,好久沒有見到皇上了。”
黎潤走到顧惠懿面前,嘴角戲谑的揚了揚,他伸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已然把她環在懷中,傷懷着:“朕也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他握着顧惠懿的手,驚道:“你的手怎麽這樣冷?”
顧惠懿緊緊靠在他的胸膛:“臣妾為了不驚動其他人……”
黎安眉心一皺,心疼道:“朕不在的時候,你都是這樣照顧自己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