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後宮裏的女人千嬌百媚,各有所異,甚至是為了争奪他零星的寵愛以至頭破血流,然而黎安的重心從不在此。

他是位明君,這一點,顧惠懿從未懷疑。

黎安要親自前往渭川,前朝的大臣們不論是否真心都必定要把場面上的戲做的好,做的足,想也知道,又免不了一番什麽請皇上以保重龍體為先,或者收回成命之類的話。

黎安出行的前一天,曾去給太後問安。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後如此感傷道,此行兇險,若是黎安有半分閃失,整個王朝又該當如何?黎安知弊大于利,但與其終日憂心忡忡不如有所作為。太後見他心意已決,幾分勸言均是事情無果,半晌終是只落下一聲嘆息而已,遂閉目不言。

黎安出行的那天,皇後身姿綽綽的站在高門城牆上,正如黎安當為別人踐行一般,她着的是一身明豔金色的碧霞羅,宮袍金光熠熠了迷亂人眼,朝陽拜月振翅翺翔的鳳凰繡滿了整個後背,皇後身量纖纖尾袍着地,端莊威儀,這樣的尊貴是自開國以來專屬皇後的無上殊榮,她的雙眉微微上揚,神情雍容淩厲,宛若一尊不可觸犯的神袛。

她是一國之母,所有的尊貴用在她的身上都不足為過。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切也将顧惠懿排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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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無休止境的算計,寂靜時光裏的安詳總是陪伴着顧惠懿最多的日子,從軒窗透過淡色稀薄的光,顧惠懿隐約向外望去,眼裏像蒙上了一層輕柔側動的光,她身旁的茶已漸漸褪去溫度,這情景逐漸變小,映在瞳孔中像一幅畫卷被框了起來,往常這時候,顧惠懿笑意而至,不言不語靜靜的注入一道溫水,茶香隐約浮動着,氤氲着袅袅熱氣,一如那些讓人魂牽夢萦眷戀的午後。

空氣隐約含着清淡幽香的香氣

殿外新移植的杏樹已經綻出雪白的花骨頭

是杏花開了。

正微微出神,只聽以南在外輕輕喚道:“娘娘,芙嫔前來求見。”

顧惠懿靜靜垂首,用手拂了拂衣袖,緩緩吐露一個字:“傳。”

芙嫔邁着不徐不疾的步子進來,只是不想這次相見臉色倒是浮着白,卻不如前幾日見過的氣色那般容顏煥發,她依舊把規矩做妥帖,恭聲道:“臣妾給賢妃娘娘請安。”

顧惠懿扣着手指,面色淡然:“無事不登三寶殿,當初的肖才人幾乎避世不出,現下貴為新寵,皇帝除了賞賜給你一個綠樹成蔭的風景雅致的宮苑,你人倒也活潑了起來,有事無事總來依如宮走動。”

自己能常伴君側恐怕這也是顧惠懿始料未及的事情,一手栽培的人恩寵淩駕于自己之上,這件事換作是誰只怕也要吃心。想到這,芙嫔唇邊升起一絲笑意:“臣妾在外人眼裏風光無限,但更多的,卻是像一名吹曲的樂師。”她見顧惠懿依舊沒有反應,暗暗一嘆道:“這些日子臣妾也過的如履薄冰,但皇帝每每與臣妾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說臣妾有三分肖似娘娘,想來皇上最愛重的還是娘娘無虞。”

顧惠懿一笑:“你這急于解釋的性子,到如往昔一樣沒有半分改進。”

芙嫔有些意外,她今日前來拜見已做好任何會被顧惠懿懲罰的準備,後宮妃嫔切莫風頭太甚,被皇上專寵,可是皇上顯然沒有顧慮其他,倒是每每把自己置身于風口浪尖,導致明裏暗裏的委屈沒少承受。諸如麗妃之類,她是萬萬不敢以己之軀對抗,若是連顧惠懿也放棄幫自己,那麽她的日子算是到頭了。細細想來,更絕不妥,她咬了咬唇,把心一橫,終是艱難開口道:“臣妾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禀報給娘娘。”

顧惠懿淺抿了一口茶,茶入喉嚨,才察覺茶水已經冷了,她眉心一皺,有些嫌惡。

芙嫔誤以這副神情是顧惠懿待她的情分到頭了,一時怔在當場,手心滲出冷汗,只能勉強微笑。

顧惠懿此時才重新注視着她:“好端端的,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她見芙嫔的神色極端不自然,便猜出幾分,也省去了繞彎子的時間,直言道:“哦,對了,你方才說有要事要回禀給本宮,可是你懷孕已有一個月餘的時間?”

微有光線照耀在她的身上,她面容中的驚駭在顧惠懿灼灼的視線中被看的一覽無餘,良久,她才戰戰兢兢的回道:“是向太醫?”

“恩。”顧惠懿颔首:“比本宮想象的要慢一點。”

好在她遇事之後還能保持着從容鎮靜,饒是如此,她也暗自心驚,到底是她把這諸事想的太簡單了。那日她不過食了些微微油膩的事物,沒想到吃到一半的時候便有反胃惡心的感覺,本以為是天氣變了的緣故,本想置之不理,卻不想文蘭執拗,硬是再三請求叫太醫看看。

誰知這一查,竟發現了喜脈。

如今她已是膽戰心驚的,還如何敢對外宣稱此事!微微平複忐忑的心情後,再三叮咛向太醫切記說出去。

顧惠懿并不說話,只欣賞着芙嫔懷揣不安的神情,芙嫔也是站立難安,當下懇切道:“臣妾有今日全賴娘娘所賜,娘娘若是讨厭臣妾腹中之子,娘娘給予一碗堕胎藥便是,臣妾絕無怨言。”

她這話說的到含了三分情誼,也對,皇上現在不在,這也絕不是一個懷孕的好時機,如此盛寵又有了身孕,她又如何能保全?而且她現在不過雙十年華,來日方長,這一步以退為進倒也算是心思機敏。

顧惠懿瞥了她一眼:“本宮不會那麽狠毒要了你的孩子,但是本宮既能知曉你懷有身孕一事,也難保不會有旁人知道。”

芙嫔心裏一松,幾乎是喜極而泣,連聲音都帶了些許的抖動:“娘娘大恩,臣妾無以為報!”

若是無寵,宮裏的女人多數都要把希望靠在子嗣身上,除卻渡過慢慢寂寥的歲月,也謀後半生的庇佑,她這一番動情落淚,想是出乎意料的喜悅之情,只是顧惠懿對她的感念并不以為意,聲音冷冷,不留半分情面:“嫔妃受孕講究機緣,這算是本宮在這的第四年,也是你肖芸蔚的第四年,你應是看的很明白,這來來往往也有不少妃子懷有身孕,很多如你這般一朝得子,只是皇帝膝下的子嗣仍舊單薄,你難道不知道是為什麽?”

芙嫔剛剛只顧着激動沒有深想,顧惠懿這一番話有如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底,倒是讓她止住了絮絮不止的淚水,她瞪着滿含水珠的雙眼:“只要娘娘不反對,臣妾願以性命護住他,不會讓人傷害他半分,就算是以後臣妾在無緣見到皇上,臣妾也甘之如饴。”

“你無須深想,只需要如往常一般。”芙嫔認真的點了點頭,顧惠懿突然想起一事,又笑:“徐婕妤昨夜是不是去找了你的麻煩?”

提起徐婕妤,芙嫔到有一種雲淡風輕的淡漠:“也沒什麽,皇帝不在宮裏,她就假借慰問之名反反複複讓臣妾倒了很多次茶水,不能涼,也不能熱,她貴在婕妤一位,臣妾自然要禮敬她三分,只是今早臣妾的胳膊都擡不起來,去要了些紅花油塗抹才好一點,不過這味道也算刺鼻。”

顧惠懿的眼中不加掩飾的漫上了厭惡和嘲諷:“她都算宮裏的老人了,不得召幸不說,恐怕連麗妃都視之為棄子,不過本宮看她是因為晴貴嫔死了之後,沒有對手閑的發悶了。”

芙嫔冷笑不止:“大概因為臣妾的笛音令她本身存在着恐懼吧。”

顧惠懿眸光一轉:“不成器的人,由着她瘋去吧。只是你也要幫本宮多多留意绮巧殿的動靜,她那一胎決不可有損。”

芙嫔答了聲‘是’轉睛卻間顧惠懿的唇角含了一抹淡漠的笑意,那樣的孤獨,讓人不自覺的起了憐惜之意,以顧惠懿盛寵,怎麽會這麽多年膝下無子?甚至連一絲‘在乎’的情緒,都在她身上尋不見一絲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