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渭川瘟疫一事,黎安斟酌再三終于拟定好兩位人選,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佟佳晉,從三品參将林清揚。今早頒布這旨意後,各官員倒是沒說什麽,一見不是自己,大都是松了口氣,只是這兩位皆是妃嫔的父親,因此一來,難免不叫人猜忌這其中到底還摻雜了什麽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但猜忌歸猜忌,渭川一行又急的很,倆人的啓程時間定為後天出發,到時皇上親自站在城門相送,無論場面排場也十分壯觀,一則可表皇帝天恩晃蕩,親去送迎,二則可表皇帝對此行的重視之情。

前朝上的事情顧惠懿亦然無心理會,只曉得這場有可能殒命的渾水真的與父親沒有半分牽連,她一直懸在胸中的重石才能徹徹底底的放下,雖然她早已猜到,但是先前的擔憂還是必不可免。至于吉嫔那邊,保不齊有居心叵測的人會把他父親去渭川的消息‘不小心’的透露給吉嫔,就很有可能害她胎氣大動以至于小産。

因此顧惠懿依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如何不讓別有用心的人接近吉嫔幾乎成為了一個最棘手的難題。

後宮裏的日子又恢複的波瀾不驚,重複着每天零零瑣碎的日子,唯一在悄然變化的就只剩下漸漸愈暖的天氣。黎安已經有一陣沒有翻牌子,也沒有再召幸過任何人,除了黎安偶爾會讓芙嫔帶着他賞賜的玉笛去南書房吹兩支小曲緩解一下每日疲勞的身心,便也無其他了。

芙嫔早不複前半年的死氣沉沉,只是個纏綿病榻的病秧子。現在的她貴為皇帝新寵,舉手投局間溫文爾雅端正大方的書卷氣,而精心雕琢過容顏也如蛹化蝶一般,再看她細致白皙的手掌,便知她定為了使得肌膚白嫩沒少求過太醫的方子,而事實也真的驗證了一些道理——注意保養自己美貌的女子,的确會更容易讨得男人的歡欣。

芙嫔的寵愛來得太過突然,晨起問安時,皇後也不避諱在諸人面前誇耀芙嫔知書達理,氣韻不凡,更直言道,希望芙嫔早日誕下皇子。衆嫔妃紛紛表面附和,而一向尖牙利嘴的沈充容看不過眼,心中妒忌,以為她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幾次三番想侮辱芙嫔。芙嫔并不甚為意,淡笑置之的态度使得常良媛怒氣更甚,但又無可奈何。

也不知關于沈充容飛揚跋扈一事是如何傳入黎安耳中的,而且他先前就有所聞,當天夜裏,常良媛本來眼巴巴的盼着皇上來,結果卻先等到一份讓她從充容降為小儀的聖旨,并讓她手寫五十份《妙蓮法華經》改改浮躁的性子。

聽說沈充容當時不敢發作,一口悶氣壓在心裏硬生生把臉從白憋成了豬肝色,後來,自然又是好一番折騰。

其實,沈充容算得上算得上宮裏的老人,早些年前入宮的時候,其餘宮妃大都溫順恭謙,她這烈的像小野馬一樣的女人正好引起了皇上的征服欲。本來一切也算是順風順水,可是很多個慢慢孤寂的夜裏,她才終于承認皇帝似乎把她忘記了。不斷的有女人躍居于上,她就制造一些麻煩試圖引起皇帝的注意,像什麽佟佳小儀,吉嫔一類的,皇帝也沒責罰她,但不想這次因為這個病着了三年的才人一句話就生生斷了自己的念想!她不甘心!

皇帝除了顧惠懿剛剛進宮的那會兒,很少接連寵幸別的女人,尤其還在渭川瘟疫尚未有所解決的時候,雖不是召寝,但也足見皇帝對芙嫔感情非同小可,最後,一連串不同尋常的反應終于把靜心潛佛的太後驚動了。

太後很仔細的端詳了芙嫔一番,其中的措辭嚴厲,以至于芙嫔雖然冷靜,但一直都懷着忐忑不安的心,生怕會有一絲錯誤。太後自然權當殺雞儆猴一樣,不過基于那次,确是給芙嫔的驚吓不小。事後顧惠懿告訴她,好在她沒有在太後面前表現的過于刻意或者流露出絲毫谄媚,不然太後會以擾亂後宮安寧,狐媚惑主為由,随便找個名分就可以在黎安還未發現這件事之前,就地處死。

“今日雲蔚之幸,全賴娘娘一手提拔,娘娘之恩,臣妾定銘記在心,永不相忘。”這句話姑且算是芙嫔得寵後對顧惠懿的一種承諾,黎安發現吉嫔與孟雅逸有染的那天,顧惠懿曾私下召過芙嫔,她要芙嫔過兩日去慕園吹奏樂曲,直到皇上見到她為止,其中就算召來了不該聽的人也要繼續堅持,待到皇上召幸,最少十五天之內倆人也不得私下見面,芙嫔知曉顧惠懿的用意,只依言照做了……

很多的時候,黎安并不曾同芙嫔言語,芙嫔只需要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等黎安奏章批閱完畢,他會叫芙嫔幫自己按一按沉珂疲憊的大腦,然後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前,靜靜的吹奏一曲。

看起來,黎安很享受這種惬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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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陽春三月,輕風拂細柳,春暖欲花開,零星斑斑點點的鮮豔很快的取代了宮內所有暗淡的景致,聽人說這是用于感受新生的一個時節,就算冷宮裏的妃子見了春天也能燃點希望。只是這種說法令顧惠懿覺得老氣橫秋的像一個該耳順的年紀,雖然春日裏特有的溫和很大程度上告慰了顧惠懿,從而不去回憶那些沉溺于黑暗中的過往,但與這時節合該萬物複蘇的跡象無關。

這一日晨昏定省後與皇後說了些話,許是暖陽的緣故,皇後的氣色漸漸好了起來,到沒有冬季裏那樣羸弱,只是咳嗽偶爾還有些,但确實太醫長期照顧,終于也能養回來些效果,眼見皇後有些乏倦意,顧惠懿本欲起身告退,外面的通傳聲急急的報了過來。

“啓禀娘娘,趙公公來了。”

顧惠懿側眼看了皇後,皇後淡然的沒有任何情緒,微微擡了擡手:“還不快傳?”

趙良行了個宮禮,看見顧惠懿端坐下方,微有尴尬之色,須臾又急忙道:“皇後娘娘,皇上在養心殿大發雷霆,奴才們別無他法,只得前來請您勸勸了。”

顧惠懿起身,附和着勸道:“說不定是什麽棘手的事情,娘娘快去吧,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後輕輕颔首,也不多說。

渭川的時疫依舊沒能徹底祛除,此時依舊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一個月未涉足後宮的黎安終日處理政事,此次黎安暴怒,想必也是與一直以來沒有解決根治的辦法有關,一直沒有起色,只怕這回長期壓抑的心情一齊釋放,應是雷霆之怒了,而趙良的所作所為,也足以印證着皇後娘娘在黎安心中的分量。

顧惠懿摸了摸腰間被藏匿的很好的同心結,同心結是當時她第一次侍寝時,黎安對她格外封賞的寶物。步攆早已在殿外候着了,以南攙扶着她慢慢坐上,回首望了望越行越遠的栖鳳宮,其實皇後與皇上并非一直以來看到的相敬如賓,所謂琴瑟和鳴,才是大抵如此。

回到宮中,一直到了晚間,風聲才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果不其然,黎安正是為瘟疫一事所苦惱。當時觐見的文官曹大人攜了一份從渭川快馬加急的信件,黎安看過之後情緒就明顯不對了,據下人回報說,黎安情急之下被碎了的瓷片割裂了手,頓時手掌鮮紅一片,傷口很深。

消息傳來的時候,顧惠懿忙去見了剛要睡下的鄒貴人,鄒貴人聽到殿外的禀報之聲頗為吃驚,匆匆的穿好衣裳,恭恭敬敬的奉了一杯茶之後,顧惠懿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因她知鄒貴人所出生的深水縣也曾有過一場駭人聽聞的瘟疫,現下養心殿定忙成一團,她又不方便問些什麽,只好像後宮裏唯一一個懂醫術的鄒貴人打聽些情況。

鄒貴人思索片刻,旋即回答道:“上次渭川的瘟疫爆發的時候隸屬于冬季,所以無論是屍體的腐爛程度,還是氣味都應要比現在慢上許多,眼下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想是病情無法抑制,又逢此天相,這才導致皇上震怒也未可知。”她小心的觎着顧惠懿微妙的神色,只含笑道:“臣妾也是胡亂猜測,不能作數的。”

顧惠懿早知她醫術精湛,不想她未身處其中,三言兩語就能洞察外面的情況,她凝了凝神,只吩咐讓鄒貴人早日歇下。

黎安将要怎麽處理朝政上的事顧惠懿無法猜測,只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誰知第二天清晨,黎安就在朝堂上說出了一個震驚朝野的決定——他要在派十名太醫前去渭川,李川李副将陪同前往,并,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