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游湖,除了趕車的車夫,沒帶任何随從。
馬車上,倆人相對而坐,景晞支着頭看着自己的王妃,而王妃低着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為什麽這一陣子一直躲着我?”沈飛柳雙手捧着杯子,看着茶面上蕩漾的水紋。
“有事在忙。”景晞欺身向前,離得近了,放柔了聲音,“往後這陣子都沒什麽事了,可以一直陪着你。”
兩人幾乎快碰到了鼻子,沈飛柳向後躲開,整個脊背都貼到了車壁上,低頭飲了一口水,看向一旁:“誰讓你陪了。”
出城的時候,馬車行的緩慢,這段日子去游湖的人不少,城門又比往日管的嚴,盤查的仔細,馬車幾乎行不動,只能停下來等着。
沈飛柳無聊,掀了簾子透過小窗往外看,恰好正對着告示欄,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貼着一張海捕文書。
與旁的海捕文書不同,這份海捕文書,沒有被追捕人的畫像,只有簡短幾句描述:“秘府首領,肅黎,年約四十,身高八尺,常帶一玄色面具……”
沈飛柳細細讀着,在記憶裏搜索有沒有見過這號人。
景晞見她專注,湊過來看,看到了那張海捕文書,嗤笑一聲:“看此作甚,你還要去抓他領賞不成?”
沈飛柳雙手扒在小窗上,喃喃道:“我總覺得,他認識我。”
景晞斂了笑意,收回眼眸,看向沈飛柳時,眸色幽深。
沈飛柳在前并未察覺,忽聽外面官兵喝道:“車上是誰?”
守城的官兵在盤問,車夫忙答話:“咱們是智王府的車,車上沒旁人,是王爺和王妃。”
“智王?”官兵唇角帶了譏笑,與旁邊的人對視了一眼,呵道,“智王的車也得查!咱是奉命辦事,別耽誤公務!”
說着,就湊到馬車旁去撩簾子,這傻王爺娶了個漂亮王妃,滿京城都知道,只是不知這王妃到底是個什麽相貌,能讓秘府首領都把持不住。
官兵伸手掀簾子時,帶了幾分私心。
車內沈飛柳聽得外面說要查車,端正坐好,畢竟是公務,也不好駁斥人家,可這麽端坐着巴巴地等着人來查,總是有些不自在。
沈飛柳端起了一杯茶,想緩一緩尴尬。
茶杯剛拿起來,智王恰巧轉身,手肘猛地碰向了她端茶的手,她沒拿穩,手裏的杯子帶水齊齊地飛了出去,直打到剛把頭伸進來的官兵的臉上。
“哎喲!”那官兵被茶水潑了一臉,緊接着茶杯也砸到了腦門上。
官兵捂着額頭退出來,智王妃長什麽樣還沒看清,就被潑了一臉的水,這女人還挺潑辣。
部下圍了上來問發生何事,官兵覺得丢人,氣惱着擺手讓他們走。
車夫打了馬,往前行去。
車裏,沈飛柳正愠怒着盯着王爺:“你也看着點,險些讓我傷了人。”
“車裏就這麽大點地。”景晞無辜,“下次換個大點的好了。”
……
入了夏,碧青湖的色彩更濃了,湖水被日光照射出細密的粼光,岸邊的柳葉比之間更加密了,向湖面投下一片陰涼。
一艘小船劃過湖面,蕩漾斜斜的紋路向外鋪開。
車夫在船尾撐槁,倆人坐在船篷裏,有外人在,景晞收斂了許多。
沈飛柳看他瞬間換成木讷笨傻的樣子,頗為好笑,想着自入府以來,頻頻被他捉弄,今日終于有報仇的時候了。
沈飛柳眉一揚,輕快喊道:“小傻子,倒茶!”
景晞本就要倒茶,聽她這一吆喝,提壺的手頓在半空,看了過去。
沈飛柳眉目嚣張,神采飛揚,頤指氣使,挑釁地對上他的目光。
不知死活。
景晞垂眸倒了杯茶,放在她手心裏,她捏着杯子往唇邊碰了碰:“太燙。”
景晞又倒了一杯,與方才那杯茶沒有任何不同,遞給她,她只摸了摸杯子,便道:“太涼。”
景晞手腕翻轉,潑了這茶,放下茶杯,什麽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沈飛柳被看得有些發毛,氣勢弱了幾分:“看什麽看,倒茶啊。”
話音未落,景晞突然發力,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把人帶到了懷裏。
小船明顯的在水面上搖晃了幾下。
沈飛柳上一刻還坐在他對面,這一刻就倒在他的臂彎裏,她整個人是懵的。
景晞一只手箍着她,騰出一只手倒好了茶,送到她唇邊,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知這杯茶,溫度可合适?”
聲音低沉又帶着點磁性的蠱惑,沈飛柳縮着脖子,猶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不敢大聲說話,自己接過茶杯:“合……合适。”
景晞松手放開她,沈飛柳抱着茶杯一個人縮到角落,小口小口地把茶乖乖喝了個幹淨。
湖邊的廣源樓是這一帶最出名的酒樓,各種魚肴做的是一絕,到了傍晚,涼風習習,舍舟上岸,伴着湖景,吃上一頓鮮美的魚宴,是游湖之行的一大樂事。
游罷湖,兩人在廣源樓樓上的雅間落了座,臨湖的窗占了整面強的大半,沈飛柳雙手搭在窗棂上,感受着自湖面吹過來的涼風,帶着湖水的味道。
“景色真好。”
景晞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後,将一木匣子橫在她眼前。
木匣子敞開,裏面擺着一支極其精美的步搖,簪柄點翠蓮花托着一顆珍珠,流蘇墜子上垂着三顆藍寶石,圓潤如水滴狀。
沈飛柳回身問道:“給我的?”
景晞未料她會轉身,他一只手扶着窗棂,一只手繞過她的肩将步搖托在她面前,她一回身,他兩條胳膊幾欲将她環在懷中。
兩人離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景晞扣着窗棂的手緊了幾分,低低應了一聲:“嗯,賠你的。”
沈飛柳想起那日他故意裝傻,用核桃将她的步搖打掉,那支步搖只是珠子磕掉了一小塊,但不礙事,不細看看不太出。
可他賠她了一支。
人都說智王瘋傻,她嫁過來時,也以為如此,那時覺得嫁給傻子又如何,那時無路可去,嫁給傻子亦覺安穩。
她會安心給傻王爺當王妃,這一輩子平平穩穩地過了便罷了。
她看着王爺,王爺亦低頭看着她,眉宇俊朗,睫毛濃密,睫下一雙深眸,映出的全是她的身影。
沈飛柳由心底升騰出喜悅來,不可與外人言說的喜悅,她拿起流蘇步搖戴在頭上給他看。
“好看嗎?”
剛對上王爺的深眸,沈飛柳就臉紅了大半,不待他答,就從他懷裏鑽了出去,往桌邊走去,轉移了話題:“這邊的酒樓臨着湖,魚應該很鮮嫩。”
景晞看着流蘇下的三顆寶石在她發間輕輕晃着,眉目間帶着不易察覺的笑,回道:“好看。”
景晞走向桌邊坐下:“這裏的魚宴也很出名。”
“你天天悶在府裏,也能聽說過這裏的魚宴?”
景晞笑笑不答。
自沈飛柳嫁進王府以來,王爺十天有八天都把自己悶在北院裏不出來。
以前想着許是他的怪癖,畢竟不能以正常人去看待。
現在知道他是裝傻,天天悶在北院不出來,不憋得慌嗎?
對于他為何裝傻,沈飛柳沒有問,心中猜了個大概。
原本皇上有五位皇子,如今只剩行二的太子和行五的智王了。
智王是除了太子,唯一活着的皇子了。
“為何一直看着我。”
景晞發現,自落座起,自己的王妃就一直看着自己,眼中眸光變幻,末了竟還生出一種憐惜之意來。
她到底在想什麽。
沈飛柳被問怔住了。
兩人正在屋內聊着,外面樓下突然起了喧鬧,尖叫聲喊話聲登時四起。
察覺外面情況不對,景晞去門口查看情況。
透過門縫,看到樓下多了十幾名蒙面匪徒,手裏拿着家夥事,樓下的人們四下亂跑,被蒙面匪徒持刀給逼了回去,在廳中央抱作一團。
領頭的往樓上看了一眼,景晞躲到了門後。
跟過來的沈飛柳也看清楚了樓下的情況,不自覺往景晞身邊靠了靠。
景晞将她護在身後,輕輕拍了拍:“別怕。”
外面匪徒控制住了一樓,為首的喊道:“我們秘府只求財,想要活命,就來老子這買命。破錢消災,拿錢換命,天經地義!”
外面匪徒們三三兩兩開始往二樓上,挨個雅間翻箱倒櫃地搜羅東西,時不時地有櫃子悶聲砸地的巨響,粗暴至極。
沈飛柳二人呆的這間雅間,離樓梯口距離稍遠,景晞關上了門,在外面雜亂聲音的掩護下,把屋裏的東西也砸了一通,把屋子裏一人多高的櫃子放倒在牆角,剛好與牆角形成了一個空隙。
景晞把沈飛柳抱了進去,又撕了大半窗簾往櫃子上一搭,只蓋住了空隙的一角,就像是窗簾剛好掉在了那裏。
沈飛柳就躲在櫃子後面,簾布下面,這只容她一人落腳,王爺怎麽辦。
她伸頭往外看,被王爺一把按了回去:“不要出來。別怕,等我回來。”
沈飛柳抱着雙膝縮在角落裏,外面什麽都看不到。
只聽得門打開的聲音,卻聽不到外面關于景晞的任何聲響,沈飛柳不知道他在哪裏,只能猜測他還在房裏,還是躲出去了?
這屋裏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躲藏,可是出去萬一碰到匪徒怎麽辦。
“他奶奶的,這屋哪個龜孫子搜過了!”
沈飛柳陡然聽到一聲咒罵,離得如此之進,吓得止不住顫栗,她狠狠咬緊了牙關,才強行讓自己平複下來。
匪徒并沒有走,提着刀在地上劃拉,翻找一下還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門口一個人路過喊了他一聲:“樓上搜過了,走下樓去。”
屋裏的匪徒應了一聲,踩着地上的碎渣,往外走,還未走到門口,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跟着一股猛力擰向他的脖子,輕微的“咔嚓”聲響過,須臾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