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麓看着看着,騰地一聲站起來了,除了林木之外,其他人都沒敢看他的表情。
聽聞腳步聲漸去,吳霆呼出一口氣道:“我去!”
他真怕姚麓去謀殺親父。
林木走出門口時,就見姚麓坐在一間平房的屋頂上,看起來滿腹心事。姚麓這樣的時候是不多的,以前的他,看起來就像是自暴自棄甘願沉淪,如今的他,看起來更像是有煩惱的普通人,這煩惱的濃度不高,遠達不到那種人生空虛的痛苦,他仿佛從一個遙遠的國度回到了人間,真真正正踏到了土地上。
他仰頭看着浩瀚的星空,看起來那樣渺小,但是林木卻覺得姚麓比之從前,擁有前所未有的真實,這樣的真實是觸手可及的。
他順着樓梯攀爬到了屋頂上,姚麓聽到他來了,并沒有回頭,反而用手托起了下巴颏,唯恐自己不能把煩惱暴露地徹底使得林木看不見,他好像一只等待主人撫摸額頭的忠犬,但卻有些不經意的撒嬌意味“你怎麽還不來哄哄我”?
林木站在原地,并不靠近,姚麓等着人來,腳步聲卻消失了,他不滿地猛然轉頭,突然看見林木還在身後,眼睛登時一亮,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林木竟然被他這種全然真誠的喜悅給取悅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擡步走到姚麓身邊,姚麓特別有眼色地給他讓地方,身子一扭一扭地給他騰位置,等他坐下後,又重新蠕動回來跟他靠近,林木在漫天星鬥下突然困惑起來,這是姚麓嗎?他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林木回想着過去的姚麓,他那時是什麽模樣?
那時的他活的麻木,醉生夢死,最初相識的時候,他是個酒鬼,是個纨绔,什麽事情都只顧自己,肆意傷害別人,看起來也許是個極端自我的人,可是他其實連自己都不愛,他什麽都不在乎,甚至不在乎死亡,他的人生沒有一個着力點,他承受着空虛帶來的痛苦,那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林木看的分明,但是卻無能為力,姚麓陷在自己的局中,活在自己的夢裏,他根本不在意真實。
他活的虛幻,但給林木造成的痛苦卻是實實在在的,沒有人能承受地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林木本來就對他那種人生觀不認同,加之姚麓陰晴不定的性情,肆無忌憚的品行,離開他是上上策,林木的做法沒有錯。
然而,人是會變的。
在林木看不見的地方,姚麓也在一點點變化,這種變化可能是因為長大,也可能是因為他的存在,使姚麓的生命中多了一點色彩,吸引他從夢中走了出來,總之,他像一粒種子,漸漸發芽,茁壯,最終枝繁葉茂,與過去截然不同了。
這種變化是可喜的,但是來的太遲了,林木沒什麽耐心去等待自己的收成,因為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曾經在一片名叫姚麓的土地上耕種,即便耕種過,這也是一片鹽堿地,是生命中的荒漠,注定不會給予他回應的。
現在……
林木歪着頭看姚麓,他真的變了?
夜風送來樹木的清香,置身屋頂之上,村落的景致盡收眼底,廣闊的天地之中,四處散落着蟲鳴,在無邊的夜色中,他們活在無邊的靜谧裏。
呼吸之聲相聞,心仿佛也變近了。姚麓突然開口,他聲音低沉,但卻很有少年之意,褪去了所有的混賬,他的相貌仿佛都發生了變化,他撞了撞林木的肩膀,看起來親昵不已:“哎,你相信老姚說的話嗎?”
林木把手撐在背後,兩條腿伸出去,仰頭望着天空道:“不信。”
姚麓呼出一口氣:“那就好。”
他側頭看着林木,學着他的模樣,有些好奇地問:“你怎麽不信呢?為什麽不信?”
語氣中竟然有些惋惜。
林木突然笑了一下,好像覺得這個問題他們本應該心照不宣,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爸那個人,一向高調,而且不靠譜。”
聽到林木這樣評價老姚,姚麓更将林木引為同道中人,他點點頭肯定道:“是,他就是這樣。”
随後又有些懊惱道:“怎麽都上電視了,敗壞我的名節。”
他的名節……當然沒什麽好敗壞的,雖然他是金融媒體時常追捧的對象,看起來光鮮無比,可是海城的名流,都知道姚家少爺纨绔浪蕩子的本性,他所謂的名節,早就在這幾年插上翅膀飛走了。
姚麓聽不到林木的回應,擡腿蹬了蹬他的腳,林木把腿拿開,他又伸開大長腿追着蹬了蹬,看起來就像在玩幼稚的游戲。
林木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他迎着那樣的瞪視笑了笑,催促道:“你怎麽都不說話呢?!”
林木動了動嘴角:“說什麽?”
姚麓剛才存着跟他嬉戲玩耍的心思,現在竟然不知道剛才的話題進行到哪裏了,他随口道:“你随便說說呗。”
林木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樣的呼吸吐納,正好與靜谧的夜色相襯,他又開始老調重彈了:“你什麽時候走?”
氛圍本來很好很好,讓姚麓生出一種他們可以幸福下去的錯覺,現在林木的無情,又把現實擺在了他的面前,姚麓突然湧起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難以遏制的憤怒,他煩躁道:“你怎麽這樣?又要趕我走?”
聽起來像是受了欺負一樣,語氣中是對林木滿滿的指控。
林木扭頭看着他,态度堅決,毫不退讓,姚麓也不甘示弱地跟他對視:“你就那麽想讓我回去?我……我回去後,你小心我跟肖揚在一起!”
姚麓沒什麽可威脅的話,随便扯了肖揚的名字拉大旗。
林木:“??!我有什麽可小心的?”
姚麓:“你……”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林木,恨恨道:“睡完了不認賬了是吧,你怎麽這麽混蛋呢!啊?”
林木最怕提這茬,臉立刻漲地通紅,趕緊辯駁道:“說什麽呢你!”
他心虛地看了看左右上下,生怕姚麓嗓門兒太大被人聽見。
姚麓怎麽會不知道他怎麽想,眼睛裏流露出鄙夷的目光,林木在這樣的目光下挺直腰杆,很直白地說道:“看什麽看,我就是怕別人知道,那樣才是敗壞我的名節!不行嗎?”
姚麓哼了一聲:“海城許多認識我的都知道你跟過我,你以為你的名聲多幹淨?”
林木聽聞他又開始翻舊賬,并不怎麽生氣,條分縷析地分析道:“可是他們都在海城,我……不會再在海城生活,我的另一半,也不會是海城人,我們不在一個圈子裏,我為什麽要擔心他們?他們又為什麽要操心我呢?”
姚麓抓重點很迷:“你怎麽知道你的另一半不在海城?”
林木篤定道:“我就是知道。”
姚麓:“……你不知道。”
林木瞪圓眼睛:“我自己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姚麓別開臉,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荷包,上面繡着一朵小小的花,下面悠蕩着紅豔豔的流蘇,他似乎有些羞//恥,吐字都慢吞吞的:“我……算過,那個人真的在海城……”
林木狐疑地扯過荷包,打開封口拿出紙條,上面赫然這些這兩人的生辰八字,人生運道,婚姻情緣,最後适配度……百分之百。
林木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将荷包一把扔到了姚麓臉上。
☆、花了好多錢呢
姚麓手忙腳亂地想接荷包,動作就像在馬戲團玩雜耍的演員一樣讓人眼花缭亂,最終還是失敗了,他無奈地把荷包從地上撿起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有些埋怨道:“我花了好些錢算的呢,你怎麽能亂扔呢?”
林木梗着脖子道:“誰要你算這些?迷信!”
姚麓對林木的不相信并不着惱,反而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道:“你不信就走着瞧!”
話語中仿佛已經預見林木早已晚是他的囊中之物,林木直白地批判:“不要臉。”
姚麓把荷包放在手裏甩了甩,重新塞進口袋裏,他想了想又說道:“等過幾天忙完了吧,到時候我就走。”
哎?剛才還在死皮賴臉不想走的人,怎麽突然又要走了?林木緊盯着姚麓,想判斷這話的真實性。
姚麓翻了個白眼:“這次說的是真的。”
林木得了他的允諾,心裏其實也不大信,他心想,還是且看着吧。
樓下突然爆發一陣大笑,王明明的笑聲穿透力尤其強,林木似乎被這笑聲提醒,又不太确定地問道:“吳霆……跟你一起走嗎?”
姚麓磕了磕腳後跟,對林木說:“我怎麽知道?他又不聽我的。”
林木哦了一聲,安靜了。
姚麓卻很是不滿,他自暴自棄地一伸腿,埋怨起來:“你怎麽老是操心王明明的事?你又不是他媽!”
林木以前也覺得自己操心太過,他也曾自己吐槽自己事兒媽,但是自己吐槽是一回事,別人吐槽是另一回事,他羞惱地對姚麓說:“我管他又不管你,用不着你管!”
姚麓聽他這麽說,立刻開始擺事實講道理:“你跟王明明再好,你也是個外人,你又不跟他過一輩子,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嗎?”
他說完後頓了頓,開始給林木洗//腦:“說起來也就我不嫌棄你管三管四,你可別分不清親疏,找錯了方向!”
林木都給他氣笑了,他用目光扒拉了姚麓兩下,輕嗤道:“算了吧,我可不敢管你,你管我倒是管的挺熟練的。”
姚麓一看他要開始翻舊賬了,感覺自己大概招架不住,嚷嚷道:“哎呀,頭好痛,這裏的風也好涼,咱們下去吧!”
他說完後站起身來,又把林木拉了起來,做出一個虛弱不堪的樣子往林木肩膀上靠,林木百般掙脫,總是不如願,他呵斥道:“喂,別裝了,趕緊滾起來!”
姚麓沒了小動作,但手還是牢牢地粘在林木另一側肩上,頭靠在上面,他安靜了一下,聲音低了下來,其中竟然有點微弱的乞求:“別動,我就靠一會兒。”
林木這人有點軟硬不吃,但偶爾還是吃軟綿綿的這一套的,他一猶豫,姚麓趁勢補上一句:“我很快就走了,你讓我靠一下我以後都不來打擾你了。”
林木呼吸停了一下,随後問道:“真的?”
“真的。”姚麓悶悶地說,潛臺詞是你怎麽總是不相信我呢。
林木放了心,靜靜伫立着任他靠了一會兒,姚麓閉上眼睛,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狡黠神情。
☆、少自作多情了
在果園忙碌了幾天後,曾經樸素的果園像一個被打扮好的帥小夥兒一樣,很是惹人喜愛。
果園開放的那天,來了許多人,這是正常的,因為如今大家在忙碌的生活中,身心比之過去更加疲憊,身上的壓力越大,越渴望得到解脫,置身在城市鋼筋鐵骨的水泥叢林裏,對田園牧歌的向往成為一個心靈深處的遠方。
許多商家抓住了消費者的這個心理,由此出臺了一系列商業舉措,個個賺得盆滿缽滿,今日果園的盛況,便是對人們渴望回歸田園的真實寫照。
忙碌了幾天後,林木他們從幫工搖身一變加入了游客隊伍,享受勞動之後豐收的感覺。
林木帶着草帽,挎着小籃兒,在果園之中穿梭,像是一條靈活的小魚游在水裏,又快樂又滑溜,姚麓根本抓不住人。
他思來想去,總覺得林木在刻意躲着他,他一方面懊惱于林木總是把他當瘟神一樣避之不及,一方面又知道自己确實有讓林木逃避的理由,畢竟他在他那裏實在沒什麽好印象可言。
轉過一片桃林,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簾,剛才還在抱怨的姚麓登時渾身一震,眼睛發亮,他慢慢放輕腳步,生怕把眼前的小魚吓跑。
那人身量不算太高,但似乎想夠到高處的一串葡萄,因此微微墊腳,看起來有些過分可愛。
姚麓開心地勾了下唇,故意貼近他的後背去為他摘葡萄,他的語氣中有些寵溺:“這麽想要這個啊?”
他輕而易舉地摘下了飽滿的果實,但順勢舉到了頭頂上方,這明顯是要惡作劇了,他設想的場景是這樣的,他将葡萄舉的高高的,林木伸手去搶,然後就能對他投懷送抱,他一低頭,還能來個親吻什麽的。
生活,不就是這樣美滋滋麽?
一具溫熱的身軀果然貼近了懷中,似乎有些熱情地過分了……姚麓險些沒招架住,但理智還沒有占領高地,仔細分析一下眼前的場景時,雙手已經不受控制地将人圈在懷中了。
“姚麓……”有人輕輕地喚他,這聲音聽起來很溫柔,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林木從來不會這樣喚他,只有……
猛然推開身前的人,姚麓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眼睛瞪着前方,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這人不是肖揚又是誰?
肖揚抿着唇角,眼睛中有些複雜的情緒流轉,姚麓別開眼,開始拍打自己的衣服,就像是沾染了了什麽不得了的髒東西,他因此渾身難受,急切地想把那些肮髒從身上拂幹淨。
他拍打的氣急敗壞,完全是做給肖揚看的,他的動作有着明顯的拒絕意味,肖揚要是識趣,應該會知難而退。
然而肖揚早就不是當年心高氣傲的少年了,或者說他仍舊是驕傲的,但是因為姚麓不再愛他,他也愧對姚麓,所以他的傲氣在這個人面前沒法兒展開,他想挽回,只能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姚麓不屑于跟他說一句話,也沒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現在就是覺得肖揚礙眼,多分給他一點眼神他自己都不痛快,于是拔腿就走。
肖揚好容易找過來了,怎麽可能輕易讓他走,他急切地跑了兩步抓住姚麓的胳膊,姚麓的眼神太讓他難受了,他很想念過去那個滿心愛慕他的姚麓。
“放開,你再動手動腳的,小心我……”
他想說“我揍你”,又覺得這樣太傷肖揚自尊心,他不想鬧得太難看,也怕林木過來看見肖揚,會誤以為他們藕斷絲連,到時候他就算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肖揚卻很了解他:“幹什麽?你要揍我?”
姚麓煩躁地揮開他的手:“你到底來幹什麽?我心裏有別人了,你別再來糾纏我了。”
肖揚聞言嗤笑一聲,“是那個林木嗎?跟我長的很像的那個?你對着他的臉,心裏難道不是在想我嗎?”
姚麓一聽他拿林木跟他比,氣道:“他是他,你是你,我又不是傻/逼,難道會分不清你們兩個?你少自作多情了行不行?!”
姚麓以前跟肖揚好的時候,特別寵他,幾乎不會說一句重話,姚麓的驕傲自負程度并不比肖揚少,可是他在交往的時候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他那時是真的愛肖揚。
肖揚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他的任何東西都唾手可得,追他的人從來都是源源不斷的,他的愛來的太容易,所以丢掉時也毫不猶豫,年少之時,他覺得自己配的上這世上最好的人。
這樣的人最好是是十全十美的,他要很有錢,一定要比自己家裏有錢,也要很愛他,總是将他放在第一位,肖揚心裏有一個模糊的形象,他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把自己對于另一半的所有想象都投注在那上面,他覺得只有這樣的人才配成為他的歸宿,而在沒找到這樣的人之前,他會一邊玩兒一邊找,他不信找不到。
随着時間流逝,人對世界的看法也在發生變化,歲月洗去了許多年少的虛妄,肖揚在情場中浪跡了三年後,突然驚覺他早已丢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年輕時分不清什麽是最重要的,當他意識到他不會再找到一個像姚麓那樣一個愛他的人時,他才發現當年的自己是何等的愚蠢,竟然将一個美好的少年的深情厚誼棄如敝屣。
他流浪了太久,他想回來了,然而姚麓身邊竟然有人了,一個跟他很像的人,一個高仿的替代品,他怎麽能甘心?
肖揚不信姚麓的說辭:“你當年不是很喜歡我嗎?你說你會等我,你就是這麽等我的?”
姚麓怒道:“是你不要我了,你竟然還想倒打一耙,你他媽的到底要不要臉?”
肖揚的眼神閃爍了下:“可是我現在回來了……”
姚麓冷笑:“是,你回來了,可是我卻回不去了,我當年簡直他媽的瞎了眼,竟然會喜歡你這種人,肖揚,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又自私又虛榮,什麽都想要,當年甩我甩的多痛快啊,現在又想跟我複合,我告訴你,你甩了我,就別想讓我再看你一眼!”
肖揚閉了閉眼睛:“你說的沒錯,可是我也會變,我現在後悔了。”
“早幹嘛去了?我這裏不賣後悔藥,我說你出局了就是出局了,你再來糾纏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他說完後恐吓地揮了揮拳頭,而後轉身走了。
肖揚看着姚麓遠去的背影,眼眶有些發酸,這個身影與當年相比,早已褪去青澀,而那個滿心愛着他的少年,只存活在過去泛黃的照片裏。
他暗暗握住拳頭,他不甘心。
既然終歸是一個人,你能愛上我一次,難道不能愛上我第二次嗎?
☆、你喜歡他,還是他的臉?
姚麓走的飛快,臉色陰沉地吓人,他不看路,走着走着就跟一個人撞上了,他的眸中迸射出陰狠的瞳光,在擡頭的一瞬,看起來就像一只兇暴的野獸。
林木吓了一跳,驚訝地問道:“怎麽了你?誰惹你了?”
姚麓渾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在見到林木後奇異地消散了,他竟然笑了一下,否認道:“沒有。”
“哦。”林木哦了一聲,他其實也不怎麽關心姚麓,說完後甚至沒有跟他多說兩句,擡腳又要走。
姚麓追上去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像個粘人的大狗一樣,讨好地跟林木沒話找話。
肖揚遙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他緊緊盯着林木的背影,陷入了思考。
吳霆那邊喊姚麓去玩,姚麓好不容易跟林木獨處,黏糊地要命,很不想挪開步子,被吳霆堅決地拉開了,他像個離開家的小孩,臨走之前手還揮舞了兩下手臂想去拽林木的胳膊,此情此景,饒是不待見他的林木,也被逗的前仰後合。
待那兩個瘟神走了,林木重新投入到采摘大業,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腳步落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響,林木不經意一扭頭,便看到了肖揚。
他們遙遙相對,局中人會覺得他們就像生死仇敵。但是,那情景在外人看來,他們卻仿佛闊別多年的雙生兄弟,兩兩相望,好像看見的都是自己。
肖揚先開口了,用似乎含着點趣味的語氣喊道:“林木。”
林木點點頭,不卑不亢地道:“是我。”
他一看對面的臉,便知道來人是誰,于是心裏把姚麓胖揍了千百遍,是他把這個少爺給招來的。
青原就是個小地方,現在都快被這些富家子占領了,他這種小土著反而沒了家園,他不禁燃起了捍衛領地的憤怒,他想看看肖揚在這裏會不會猖狂。
肖揚說話很直接,沒有那些陰風陽氣拐彎抹角,他問道:“林木,你喜歡姚麓嗎?”
林木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愣了一下,實話實說:“不喜歡。”
肖揚很滿意,“那就好,我來這裏,就是帶他走的,希望你不要再糾纏他。”
他說這話就有點罔顧事實了,做情人的時候,林木便很知道進退,從來不知糾纏為何物,如今他更是被糾纏的一方,他都沒地方說理去。
既然肖揚願意帶姚麓走,他自然是感激不盡,為了自己長久的安寧,他決定把肖揚的指控都咽到肚子裏去,争一時的意氣說不定會給肖揚和姚麓完成錯覺,他才不幹這種事情。
林木又點點頭,表示了對肖揚要求的同意。
就在這時,林木身後傳來一聲質問:“你怎麽又來了?”
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整個人又變得陰沉起來,這樣的姚麓林木其實是不陌生的,因為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就是這樣的性情,而始作俑者,肖揚也算其中之一。
肖揚說道:“我沒想傷害他。”
姚麓點點頭:“最好是這樣。”
肖揚心裏有些發堵,他離開的這三年,是他跟姚麓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時間在他們的裂痕之間催化,他們對彼此的态度已經向兩極發展了。
他心心念念的是當初那個疼寵他的少年,而姚麓卻只記得當年心狠的別離,他現在對他充滿了敵意,這敵意似乎比當年的愛情還要深刻。
肖揚問道:“剛才你都聽見了嗎?”
姚麓冷笑:“拜你所賜,我想不聽見都難,可是我聽見了又怎樣?你想讓我做什麽?”
肖揚指着林木:“他說他不喜歡你,你什麽時候這麽掉價了?別人不要你你還往上湊?”
姚麓呼出一口氣,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他說道:“掉價?我又有多高貴?當時追你的時候不也是我主動往上湊的麽?我喜歡的人,我就願意給他當狗,他不喜歡我,我也願意給他當牛做馬,我現在喜歡林木,就想跟他在一起,當條舔狗也沒關系,他說的我都知道,不過我樂意,聽懂了嗎?”
肖揚似乎被他的話鎮住了,愣了半晌,他才喃喃道:“你喜歡他?”
姚麓斬釘截鐵地說:“是。”
肖揚看着被姚麓擋在身後的那張臉,那張跟自己如此相似的臉,心中升騰起一陣憤怒:“你喜歡的是他,還是他那張臉呢?”
姚麓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也許最初跟他在一起,确實有你的原因,可是我跟他過了三年,這三年我過得有多痛苦你永遠體會不到,林木陪着我走過了最難過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在哪裏?你說不定正跟誰家的公子哥兒玩的正開心呢!心裏怎麽會想起我來?你玩夠了就走,玩累了又想回來,可是我不想給你開門了,我的家裏我的心裏早就有了別人,是你給了我痛苦,可他卻給了我希望,即使你們長了相似的臉,可是心卻是不同的,我知道我愛的是誰。肖揚,一切都過去了,你往前看吧!”
姚麓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也很少在別人面前剖白自己的內心,心裏的想法是一種私密的東西,袒露人前總是像把重要的東西交付出去,姚麓今天的坦白,是要幹脆利落地跟肖揚一刀兩斷,也是向林木表明心跡,他站在另外兩個人中間,看起來誰也沒有靠近,可是他的心已經做出了選擇,他的歸宿在林木這邊。
林木沒想到姚麓竟然有這麽多心理活動,而且他竟然對自己是認真的,林木剛跟姚麓在一起的時候,理智被姚麓的顏值秒殺了,他那時經常發夢姚麓跟他表白,可是後來,願望都被現實消磨幹淨了,他認清了自己的癡心妄想。
如今聽見遲來多年的表白,心裏不能說沒有波瀾,但也僅僅如此了。
肖揚走了,聽到姚麓隔了多年親口說出的控訴,他仍能體會到姚麓當年有多傷心,如果沒有感情,姚麓的控訴只不過是一粒微塵,掉在身上,拂幹淨就是了。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當年情意的珍貴,重新愛上了他,姚麓的控訴就變成了狂風驟雨,把他的心翻攪地一塌糊塗。他面對那些傷心的憤怒,不想報複,只想安撫,如果姚麓不給他這個機會,他也不會放棄,他長大了,他學會了等待和耐心。
正午的陽光熾烈,但傷心卻似陰雨,揮之不去。
☆、相機沒收了
林木目睹了姚麓和前任重逢的一幕,心裏覺得又刺激又尴尬。倘若作為一個旁觀者,他會直呼這場面狗血上頭,可是當他成為這幕戲劇中不可或缺的主角之一,尤其是作為一個勝利方可以意氣飛揚時,他卻怎麽也飛揚不起來。
肖揚過去當然是過分的,只是如今林木看的分明,肖揚正在承受過去的錯誤決定帶來的痛苦,他想追回過去的時光,可是所有的過往都已經在姚麓這裏時過境遷了。
姚麓已經走遠,不會回頭了。
可是……他卻賴上了自己,這又有些不幸了。
林木自己客觀評價他和姚麓的關系,他自己都覺得他比肖揚跟姚麓在一起合适,這不是出于一種自戀自負的心理,純粹是過去他的位置太低,又老是在姚麓身上吃苦頭,久而久之,他為了讓自己少吃點苦,把姚麓從內到外琢磨了個透徹。
姚麓剛才說給他當舔//狗也無所謂,林木當時就嘴角一抽,他能不能當舔//狗暫且不說,林木自己過去可是沒少當。
姚麓這人說好懂也好懂,首先他脾氣上來了一定不能跟他硬杠,其次,平時要多順毛摸,時不時恭維兩句,還不能顯得自己太狗腿,可憐林木一個高智商金融學霸,所有的智慧竟然都奉獻給姚麓順毛了,他有時狗腿地都鄙棄自己,不過現在回想以前的日子,還是挺搞笑的,簡直太中二了。
姚麓呼出一口濁氣,轉過身時,臉上已經雨過天晴了。林木剛才聽他在前任面前這樣一番真情表白,現在再看他覺得有些別扭。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姚麓心中有這麽重要的地位,他擡頭偷瞧了姚麓一眼,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就在這時,姚麓說道:“你扭什麽?”
林木大驚:“……誰扭了?”
我明明是在抖雞皮疙瘩……
姚麓撇了撇嘴,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似乎被林木傳染了,自己也有些不自在,白玉般的臉上透着微微的紅暈,看起來竟然挺可愛。
林木趕緊低下頭,在無人可見處死皺着眉,真是見鬼,姚麓最近這顏值怎麽蹭蹭蹭往上竄呢,真讓人受不了。
“哎,”姚麓拉了拉林木的袖子,林木手忙腳亂地把自己袖子扯回來,姚麓不滿道:“你怎麽越來越小氣了,一根破袖子,拉一拉也不行啊?”
林木小聲道:“你想說話就好好說呗,幹嘛老是動手動腳的?”
姚麓怒道:“我想好好說啊,你老低着頭,我都看不見你的臉,你能不能擡擡頭好好聽我說話?”
林木本來聽他之前的真情表白,以為他真是轉了性要給自己當牛做馬,他雖然不想承認,不過他的确很好奇姚麓對人放在手裏寵是什麽樣子。
現在……他當舔//狗原來是這樣?他舔了個寂寞,真是的,跟誰喊呢?
林木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姚麓一看他的臉色比自己還差,立刻不嚣張了,反而頗為體貼地猶豫着問道:“你怎麽了?”
林木不跟他廢話,擡步往前走:“沒什麽。”
姚麓快步跟上他,觑着他的臉色問道:“生氣了?”
“沒有。”林木煩躁地說。
“生氣了你可以發火啊,你幹嘛憋着?”
林木猛然剎閘,氣道:“你以為我是你,長着嘴來光知道發火?”
姚麓一看他跳腳,自己先笑了,他現在跟林木在一起,沒什麽金主包袱,一聽林木這副埋怨的口吻,他覺得很受用,因為他的埋怨裏透露着他們曾經的親密,林木了解他,了解他的脾氣,他的過去,他因此與自己緊密相連,這一點,即使他們分開,也不會改變。
姚麓用回憶的口吻問道:“我只知道發火?”
林木哼了一聲,尾音有點不忿,又有點軟綿綿的不易察覺的奶氣,聽起來有點驕橫的意味,可愛極了。
他用一個語氣詞回答姚麓,似乎在用耍脾氣的口吻訴說——你他媽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嗎?
姚麓的怒火本來就是來的急去的快,他知道過去的自己有一身的毛病,兩個人要想一起走下去,光靠一份喜愛是遠遠不夠的。
在漫長的歲月裏,感情就像一棵小樹,需要耐心,需要理解,需要包容,姚麓過去在林木面前太過肆無忌憚,這份放肆讓他釋放了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但也給林木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他現在從過去中解脫,但是卻唯有對林木的感情割舍不下,因為他陪他走過了人生最痛苦的日子,用一種充滿智慧的相處方式悄無聲息地進入他的心底,這樣一個人,是值得被人疼愛和珍惜的。
林木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人,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姚麓知道林木即使離開自己,依然能找到一個不錯的伴侶,只是他卻沒有信心再找到一個像林木這樣的人。
于是,他只能時刻勸導着自己,得忍耐自己的壞脾氣,要變成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要跟林木好好相處,做一個能讓他依賴的人,正如當初林木對他很有耐心,他如今也得用十倍百倍的耐心把人給追回來,為了以後的日子,眼前林木所有的抗拒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只要他在自己眼前,姚麓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能說服自己走下去。
咔嚓!有人在拍照,林木和姚麓前後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某棵桃樹後站着一個拿相機的人。
桃樹本來就不是多麽粗壯,遮擋一個成年人的身軀它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姚麓一看有人偷拍,立刻被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