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風頭了

城門外,大隊人馬已經到了,不過就是黔州的這些個官署,好多職位都是空缺的,再加上還有像溫括這樣告假的,所以看着就人少了些。

“見過南诏王。”

“見過刺史大人,您辛苦了。”

安戟這才擡起頭來,見到了這個聽聲音就讓人覺得他很年輕的南诏王。

倒是一表人才,看着人也挺精神的,不像是個病秧子啊,這傳言,難道是假的?還說什麽他要死了,看他那板板正正的樣兒,是要死的人嘛他!

“哎喲,王上客氣了,黔州府已經已經備好了接待,我們陛下也已經派人來傳旨了,您遠道而來,是專門去往長安朝見的。不過咱們這兒不像您的王宮一樣繁華,就是個窮鄉僻壤,還望王上莫要嫌棄呀。”

“怎麽會,刺史大人費心安排,我感激不盡,就想早點去到長安,一睹這天下第一城的魅力呢。”

“是,王上謬贊了,那咱們先進城歇息吧。”

“好啊,進城去看看!”

他是準備擡腳進城了,可身後的人群卻一動不動的,都看着那邊的祭司,像是要等她發話,才敢動身一樣。

見此情景,安戟連忙率領身後衆人,後退兩步,垂下頭去,不看也不問,人家自己人之間的事,他們還是別跟着摻和了。

“祭司大人,儀式應該已經完成了吧?不如先進城?”

堂堂南诏王,竟然對一個女人卑躬屈膝的,倒是挺讓這些黔州官員詫異的。

“王上,剛剛有人誤闖了進來,所以儀式并未完成,我還得在這裏,再祝禱一次。”

“不用了吧,這裏又不是咱們的地方,你這樣一弄,安刺史他們不知道還要跟着等多久呢。”

“王上此言差矣,我們此次北上,正是為了向新任的天可汗,表達敬意,要是敷衍了事,讓長安知道了,恐怕會怪罪王上您呢。”

雖然垂着腦袋,但安戟還是分明地看到了眼前這個少年王的不甘和憤怒,看來是真有嫌隙了,還不小呢,這種場合都能吵起來。

一個被架空的王,一個手握實權的祭司,南诏這盤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長安的布置看來沒錯,千裏之堤潰于蟻穴,既然咱們的軍隊打不上去,那就讓他自己崩解了也好。

忍着心裏的竊喜,安戟也将身子埋得更低了些,不想讓那位南诏王覺得難堪。

但似乎,除了安戟,那些跟着他一同前來的,所謂的他的子民,似乎并不想給他這個面子呢。

雙方僵持在原地,誰都不肯讓步,畢竟是這種場合了,誰讓步誰就丢大人了!

正在此時,城內卻再次傳來了動靜,衆人也紛紛回望過去,探着腦袋往城裏看。

“誰呀?”

“看不清啊。”

“我怎麽覺得有點像王爺又回來了呢?”

衆人七嘴八舌,争論了一番之後,事主現身了,正是李侗。

只見他一人騎馬趕了回來,手裏依舊撰着他的弓,馬背上還放着好幾只箭呢。

“籲!”

急停在城門口,安戟和諸位官員是早就已經躲開了的,但祭司和南诏王卻仍舊站在那裏僵持着,所以李侗一勒馬,就差點直逼他倆的面門了。

“哼!地盤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嘛。一個邊蠻小國,得禦诏進京,不心懷感恩就算了,竟然還敢如此挑剔!你剛剛不是說要感念天可汗恩德嘛,我手裏這把弓,就是當年先帝征戰時所用之物,我讓你好好感念感念!”

說着,李侗就騎在馬上,近距離地再次瞄準了這個祭司。

她估計也沒想到,李侗竟然會殺個回馬槍,再來跟自己對峙一場,當時就慌了陣腳。

安戟見此情景,眼見着效果差不多了,趕緊就帶着身後衆人跪地求情起來。

侯鎮他們也算是貓在酒樓上頭,看了好大一出戲了,沒想到的是,李侗竟然還有如此硬氣的時候。

遠遠看去,李侗已經收起了弓箭,掉頭準備回城了。而那個祭司,也不再咄咄逼人,非得再在城外搞一次什麽祭神儀式了。

偷摸撿便宜的安戟,倒是樂得不行了,這種當壞人的事,還就得他來,誰也不敢說什麽!

哎呀,愁了我好幾天了,那個老巫婆就是不肯松口,沒想到被王爺三兩下的就給治住了。

喜上眉梢,擡眼望向城裏,正好就看到了侯鎮他們這邊來。

侯鎮首先警覺地發現了他的目光,趕緊一把将溫括給按了下去,自己則看着他的方向,笑着招手示意。

“你們——”

還沒回過神來呢,李侗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出現在了他們身後,還指着侯鎮身後的地方,有些錯愕的樣子。

原來是被按下去的溫括,正仰着頭看着上面的候着呢,那姿勢,确實是比較容易讓人誤會。

溫括連忙起身,侯鎮和趙回聲也趕緊行禮,倒是李侗,他更想知道的是,剛剛這幾個人,在上面玩兒什麽呢。

“你不來找我,原來是找到下家了呀。”

李侗一屁股躺在了橫椅上,攤着身子,就質問起他來。

“不是,是最近家中出了些事,我一直在家料理,所以才沒能去王爺府上複命。”

“是嗎?那你們倆——剛剛又是在幹什麽呢?我看這樣子,很享受嘛,是吧,溫——司馬?”

“下官黔州司馬溫括,拜見成南王!”

溫括倒是挺正式的,不知道是被他給吓到了,還是自己心虛怕的。

“不敢,太原溫氏,高祖重臣,我一個無官無祿的閑散王爺,受不起你這一拜。”

敲着桌上的茶碗,李侗就別有興致得打量起了眼前這個溫潤書生來。

“我···”

“溫司馬,”溫括剛要說話,李侗就又立馬開口打斷道,“你以前是在禮部任官吧?怎麽想到來黔州這個又遠又偏,又苦又寒的地方來了?這裏——難道有你牽挂的什麽人嗎?”

“下官一心為國,只想着能盡一己之力,幫陛下分憂而已!黔州司馬一職空缺多年,下官雖然身在禮部,沒什麽辦案經驗,但還是想來試試,不想辜負了陛下和先帝對溫家的諸多禮遇。”

“哦?”伴随着質疑聲響起,李侗也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了溫括眼跟前來,“溫司馬如此俊俏,在長安可成親了?”

“并未,多謝王爺挂懷。”

“那一定是定親了吧?溫司馬如此樣貌家世,又心懷天下,想必求親之人,早就把你們家的門檻都踩爛了吧?”

“也沒有,家父家母近些年先後病逝,下官一直還是孝期之內,所以并未定親。”

“哦,原來是這樣啊,沒有定親,卻來了黔州如此偏遠的地方任職,溫司馬還真是煞費苦心吶。”

“王爺過譽了,下官愧不敢當!”

溫括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但又不敢反駁,只能是他說什麽,自己就應承什麽就是了。

“你跟侯鎮,認識?”

話終于是說到點子上來了,他打量溫括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淩厲起來。

“下官在黔州···”

“我說的是以前,在長安的時候。”

他慢慢什麽都知道,還胸有成竹地開口問了,就是想讓溫括下不來臺罷了。

“是,下官以前···是認識他。”

“熟嗎?”

李侗彎下腰,看着腦袋越埋越低的溫括,非要刨根問底。

“王爺,”侯鎮見情況不妙,趕緊接話道,“我那時候還小,什麽都不記得了。”

“哦,這樣啊,那可真就是——太可惜了,只能說是有緣無分吧,你說是吧,侯鎮?”

“王爺所言極是,小人十分認同。”

他倒是玩得樂呵了,可給侯鎮吓了好大一跳,本以為終于問完話了,他總該走了吧,沒想到又是一記回馬槍,他還非得帶上侯鎮一起。

“跟你回去待一會,晚上還要去宴會呢。”

“王爺,小人如此粗俗,跟您一起去宴會的話,恐怕會丢了您的臉面的。”

“你要是不去,那才是讓我丢臉呢,我丢臉了的話,別人——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看着一旁戰戰兢兢的溫括,李侗似有似無地警告了他。

“小人遵命,您先走,我馬上就趕到王府去。”

“哎,我騎馬來了的,你跟我一起回去不就行了?”

“啊?”

侯鎮驚呼一聲,同時對上了他審視自己的眼神,頓時就縮了回去,不敢再看。

“怎麽,本王的馬你還不願意騎了?”

“小人···小人不敢與王爺同乘一馬,我還是走路去吧,我也很快的,王爺放心。”

“不,今天你還就得跟我一起回去了!”

說着,李侗就拽上了侯鎮的腰帶,毫不避諱地牽着他下了樓。

侯鎮也只能在驚慌中回望了身後的兩人一樣,便視死如歸一般地,跟着李侗回去了。

溫括雖然心有不甘,甚至還有些生氣,但打心眼裏,他還是更心疼侯鎮的。這樣被成南王牽着下樓,還被他帶了回去,以後他這名聲,只怕是再難挽回了,人家不知道情況的,指不定會在背後怎麽議論他在黔州的這十年呢。

“司馬,咱們就這樣看着啊?侯鎮他···哎呀!真是煩死了!”

趙回聲也只能看着跺腳幹着急,什麽都做不了。

侯鎮自己倒是習慣了,別人拿那種眼神打量自己的樣子,不過今天不太一樣的是,王府的衛隊裏,出現了幾個自己很是熟悉都身影,也是侯鎮在這種時候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那是他爹當年的下屬,如今讓他們見到自己這副模樣,簡直是比萬人唾罵,還叫他心裏更難受些。

侯鎮盡力地回避着他們的目光,但仍舊逃脫不了自己內心的掙紮。

終于,漫長的路也走到了盡頭,他們終于回去了,不過李侗似乎仍不願意放過他,在門口就開始動手動腳起來。

“紀紳吶,這麽長時間不見,我都有些想你了呢。”

“王爺!”

侯鎮一個彈射就躲開了李侗亂動亂摸的手,站定在一旁,人群中,他顯得極其突兀。

“行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了,先進去吧,進去等我。”

侯鎮忍着心裏的委屈,再次被人帶到了他的卧房來,原本侯鎮以為,自己再也不用來到這裏受驚受罪了的,沒想到今天再次踏足,自己還更加狼狽了些。

剛一進門,李侗就跟迫不及待似的,也跟着進了屋,這可給本就受到不少驚吓的侯鎮,再次帶來了沖擊。

“王爺!”

他連連後撤,只想跟李侗再保持一點距離,卻沒成想,他竟然上來就直接開始脫了起來。

“你倒是跟那個溫括,玩得挺好的嘛。”

“王爺誤會了,我只是跟溫司馬一起查了幾個案子而已。”

“查案子?那你查過他嗎?”

侯鎮不敢擡頭,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兒了,就是不敢擡頭來看李侗一眼。

“看來是真的了,怎麽弄的啊,給我也演示一下呗,就想你們在酒樓裏那樣,那麽多人,你倒是挺着急的嘛,啊?”

李侗的質問直接将他逼到了牆角,他也不知道李侗究竟是在抽什麽風,但也只能一步忍,步步忍,不敢跟他正面對抗,甚至連句嘴都不敢還。

“小人最近···還請王爺恕罪!”

反正說也說不過他,不如先求饒,服個軟總沒有壞處的

“你們倆的事兒先放着,我有正事找你。”

那就好那就好,找我還有正事,那就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侯鎮也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整個身子也瞬間由緊繃變得松弛了下來。

“黔州丢了一批軍械,安戟派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

但如果你是要問這件事的話,那你還不如調戲我呢!

侯鎮扯着一張笑臉,差點沒給自己氣死過去。

“還沒找到?是找不到,還是不想找啊?你們是不是知道那些東西在什麽地方,所以一個勁地躲着我,瞞着我!”

“不敢,王爺誤會了!”

見他又開始發火,侯鎮便麻溜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反正自己也被吓得站不穩了,不如坐下,還能省點體力。

“哎!我最近大門不敢出,小門不敢邁的,我就是生怕有人在府裏弄進來了什麽不該有的東西,我整天提心吊膽的,就是為了防着那個突然造訪的阿史那彼幹,還有那個風流公子褚世安。可我千防萬防,還是擋不住那些想要害我的人!侯鎮,你不是說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嗎,現在我有難了,你到底管不管!”

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呀,我有那個本事管嗎我!

“王爺安心,這次肯定不是沖着您來的。”

“你為何如此篤定?是不是安戟找到什麽證據了?”

“您那天也見了,是阿史那彼幹和褚世安一起來的黔州,他二人,分屬不同的陣營。褚家,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是長孫大人的爪牙。但這個阿史那彼幹就不一樣了,按輩分,您該叫他一聲表叔,他可是衡陽長公主和阿史那将軍的兒子啊,是先帝的心腹。先帝曾有言,不殺宗室,尤其是承乾太子的子孫。您想啊,要是真想針對您,直接讓褚世安來黔州不就齊活了嗎,為何還要加上一個阿史那彼幹?況且他們來了黔州這麽久了,連看都沒去看一眼金礦,就在南诏人身上下功夫了,可見,這件事的根本,是與您無關的。”

“哦?照你這意思,金礦是與我有關的,南诏人是與我無關的,所以他們先查起了南诏人來?侯鎮,你也覺得我打算挖開黔州地底下的金礦,收攏自己的勢力嗎?”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幫着王爺這個當局者,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幫您分析分析。黔州偏遠,但自古以來,便盛産礦脈,不管是銅礦、金礦,還是什麽別的重要物資,只要你手裏有人,都能在西南黔州這個地方找到。當年陛下給您定下了黔州這個地方為封地,但卻又派來了曾經秦王府的舊人來看着您,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給您加上勾結亂黨謀逆的罪名!去年開始,陛下逐漸掌握了一些朝政大權,這個時候,也是您看上去最危險時刻的開始。不斷有留言傳入京師,世人都以為王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可您想過沒有,即便是這樣,陛下也從未召您回過京師問話,這其實就是在暗示您,他是信任你的。”

“信任?我倒是——從未如此覺得過,黔州的日子,總是讓我提心吊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人背後捅一刀。所以我經常做出一些讓人不齒的事來,就是為了有一天,我遭難的時候,能靠着裝瘋賣傻,躲過一劫。可不管是長孫無忌,還是我那個九叔,似乎都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對我是步步緊逼!連我身邊服侍我的丫鬟下人,都是在長安精挑細選來的,每個人都在監視着我。”

“但王爺,這次或許是個機會。”

“這次?這次有何事發生,又有何不同?”

李侗語氣輕蔑,根本不相信侯鎮的三言兩語。

“轉機就在南诏。”

“那個小國的王?哼!他連自己人都收拾不了,今天要不是我去解圍,他連城門都還沒進來呢。你糊塗了吧,什麽時候淪落到要指望這種人的地步了?”

“王爺請先聽我說完,”侯鎮耐心地為他繼續解釋起來,“南诏是小,但位置特殊,夾在了大唐和吐蕃之間。吐蕃人反複無常,将來必會成為威脅我大唐邊關的巨大隐患!您結交南诏王,不正是給陛下分憂解難嗎?”

“侯鎮!”他還沒說完,李侗就直接站起來質問他,“你是不是瘋了!我在家待着還破事不斷呢,你現在竟然給我出這種馊主意?還聯合?你知不知道,陛下最忌諱的,就是宗室沾染邊防之事了,你這是在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王爺息怒,小人這樣說,是有道理的!”

“我倒要聽聽,你這狗嘴裏,還能吐出什麽象牙來!說!”

李侗氣憤地走回躺椅邊,直直地就癱倒了下去。

“您一再避讓,非但沒有起到預想中的效果,讓陛下或者是長安的其他勢力,打消對您的猜疑,反而還招來了新的禍患。他們對您的懷疑,不取決于您做了什麽,而是您這個人,只要您還活着,他們就不會真的對您放心的。”

“侯鎮,你放肆!”

他的話刺激到了本來就在氣頭上的李侗,他從躺椅上跳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

“王爺,就算是放肆我也要說了,小人與您一樣,曾經身在長安高門之中,如今落得這副田地,倒也不算太壞。先帝沒讓我生死長安,還給我留下了一條命,我侯鎮,就自該為大唐死而後已!可如今,我不僅還沒能施展抱負,甚至連小命都要差點丢掉了。王爺跟我一樣,心裏有一股憋着的氣,可人不就是這樣嘛,就是憑着這口氣活下去的呀!咱們現在已經到了懸崖邊了,再顧慮別的也沒什麽用了,不如放手一搏,讓長安好好看看咱們的本事!”

“聯合了南诏,就算是咱們保命的本事了?”

李侗輕笑兩聲,他又何嘗沒想過試驗這種法子呢,要是走得通,自己不早就一身輕了嘛。

“南诏重不重要,就要看王爺您怎麽用它了。”

侯鎮倒是挺有底氣的,這也讓本來已經沒什麽心氣了的李侗,再次看到了希望。

“你有別的法子?”

侯鎮站起身來,湊近到了李侗耳邊,跟他說起了那天在陀山,跟班離一起下洞時的見聞。

他手裏現在握着的,就是他們倆最後的救命稻草了!能不能靠着這點消息,幫助陛下扭轉朝局的乾坤,再把自己送回長安去,就看這一哆嗦了!

“你倒是聰明,這個消息還跟誰說起過?”

“沒有任何人,不過···我不知道這次阿史那彼幹來,到底是得到了誰的授意,會不會深挖出陀山的秘密。所以,請王爺一定要盡快向長安上書,要是讓人捷足先登了,功勞可就不是您的了。”

“哎,絕境之處想要逢生,确實是需要兵行險招的,不過你确定不會适得其反,反而讓長安加緊對我的布控?”

“王爺,我有句僭越的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看着侯鎮那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李侗瞬間變得不樂意起來,你竟然還跟我打起哈哈來了。

“說!你在我面前,什麽屁沒放過!”

“那我就鬥膽了,王爺還請勿怪。我是覺得,您就算是什麽都不做,憑着您是承乾太子的長子這個身份,您就活不久。而如今局面已然如此,長安諸方勢力對黔州,已經加強了手段,您不自己站出去,到時候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侯鎮,你的膽子真的很大,我就算是落魄至此,也還從未有人跟我這樣說過話呢。”

“王爺日後,可以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光明正大地說話,就是要讓長安那些人知道,您是不可小觑的。您得主動給陛下吃下一顆定心丸,他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而這個世上,除了陛下,也沒有人能真的赦免您了。”

“侯鎮,這是你給我選的路,還是給你自己留的後路啊?”

李侗的心思缜密,侯鎮當然明白他會察覺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的,所以在他對陛下坦誠之前,自己就得先對他坦誠。

“我願為王爺做馬前卒,拿命給您蹚出一條路來!”

“你拿命蹚?侯鎮,你的命,還值錢嗎?”

“我可以讓它變得值錢,要是我有用的話,希望王爺能夠遵守諾言,還···帶我回長安去。”

“好啊,我等你看你翻出什麽花樣來。”

得到他的許諾,侯鎮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剛要起身謝禮退出去,沒想到他又叫住了自己。

“等等!你不會是要跟那個溫括一起,算計我吧?”

“我賤命一條,怎麽敢算計王爺,又怎麽敢拖溫司馬下水呢。”

“後面那句才是真的吧?侯鎮,你小子真是越來越讓我着迷了,每天都有新花樣。要是真不帶你回長安的話,我以後這日子,恐怕也挺無趣的。”

說着,他就端起了侯鎮的下巴,把玩了起來,而且還頗有要再幹點什麽的意思!

“那個···王爺,我家裏···”

“家裏怎麽了?擔心弟弟妹妹?要不我派人把他們接過來,跟你一起住在這,怎麽樣?”

“不!還是不必了,王爺的府邸,他們不好踏足的,還是讓他們在家待着吧。”

侯鎮大氣都不敢出,連眼睛都不敢擡一下,不斷地使勁兒用力就是希望李侗能早點放過他。

“真好啊,我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裏的,很是無聊,要是你能留下來的話···肯定會很有意思的,比如待會,入了夜,更好玩了!”

“王爺,我家中庶母剛剛過世,我還是回家看着我兩個弟弟妹妹的好。況且我這新喪之人,在您這兒待久了,難免會沖撞到您的。”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嫡子要給庶母守孝的,至于你的弟弟妹妹嘛,我叫人去照顧他們就好了。你呀,安心留在這裏吧。待會跟我一起去宴會,晚上就在這兒歇了吧。”

李侗倒是說的興奮極了,但給侯鎮聽得,卻是不斷地後背發麻,讓人害怕呀!

他想過直接跑了算了,還跟他費什麽話,可要是自己真跑了他轉臉就跑自己家裏去,讓弟弟妹妹知道了這件事,自己以後這張老臉,還往哪兒放啊!

況且就算是自己跑得了,溫括也跑不了啊,他找不到自己,肯定會去找溫括的麻煩的。

“王爺,我還是先回家換身衣裳吧,我這一身···”

“不必了,”李侗打斷他,叫來了外頭候着的下人,“給侯公子找身合身的衣裳,要——湖藍色的,你傳湖藍,肯定更好看了,襯你。”

“多···多謝王爺擡愛。”

“侯鎮吶,我現在越發覺得,有你在的時候,日子都變得有趣了。你當真不考慮做我的王妃,我可是能直接帶着你回長安的,你也不用再費心試探長安那邊的心思了,還能衣食無憂,如何?”

“我···不配!王爺還是···”

“好了”見他仍舊不從,李侗的臉色瞬間就垮了下去,“不說這個了,去換身衣裳給我看看。”

“是,小人遵命。”

這個李侗還挺會折騰人的,換了一身還不夠,他還打着各種各樣的名頭,叫侯鎮在屋裏,當着他的面,換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快黑盡了,他才終于點頭認可下了一身,放了他出門去。

“王爺為何不乘轎去?”

“不坐!我喜歡看着你,轎子裏待着,我怕我會忍不住的。”

老色鬼,你還真是沒打算放過我啊!

臉上陪着笑,心裏卻已經不知道罵過他多少遍了。

剛到刺史府,在門外便遇上了溫括和趙回聲,侯鎮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穿得光鮮亮麗的他,但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灼灼的目光,因為一旁的李侗,眼神極好,他肯定會看得出來的。

“下官見過王爺。”

“溫司馬啊,我見過你這麽多次了,還沒好好跟你聊聊天呢。趁着這次的機會,咱倆好好喝一杯,如何?”

“王爺賞光,下官感激不盡!”

看着臣服于自己腳下的溫括,還有想要卻得不到的侯鎮,李侗心裏瞬間就燃起了對生活的新樂趣來。

這可比跟那群老東西鬥智鬥勇,有意思得多了,看着兩個年輕男人相互拉扯的樣子,關鍵是局面還由自己掌控,簡直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好玩極了!

“走吧,咱們進去。”

李侗這個時候還沒忘了再添一把火,直接拽住侯鎮的手,就拉着他進去了。

期間幾次想掙紮掙脫他的手,李侗都感覺到了,可他就是不想放手,就是想看看,到了人前,侯鎮該作何解釋,又該如何面對這些人。

“王爺!我···”

“放心,我會給你留點面子的,畢竟你可是我的人了。”

松開他的手,李侗在他面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那種終于解脫的樣子,還真是讓他那張呆板的臉上,又多出了些意趣來,看着就讓人想入非非。

“見過王爺!”

安戟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了,李侗還忙着欣賞眉頭微蹙,滿臉緊張的侯鎮呢,竟然被他給打攪了興致。

“安刺史不必多禮,那個南诏王來了嗎?”

“回禀王爺,他還沒到。”

“我都到了,他還沒到?他這是擺譜給誰看呢!”

“是是是,下官馬上派人去請,哦不!去催!馬上就去!”

安戟還沒能邁出腳去呢,門口便已經站了好幾個生面孔,在那兒看着他們了。

“王爺,人已經來了。”

李侗順着他的指引回望過去,果然,正看着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呢。

“小王見過成南王。”

他倒是挺客氣的,給剛剛還咄咄逼人的李侗整得有些下不來臺了。

“怎麽沒人跟着,自己就來了,路上可遇到什麽危險了?”

“大唐境內,安刺史轄下,誰敢這麽不要命了,犯上作亂?”

“說的是啊,那就請吧,為了這次宴會,安刺史可是準備了很久呢,每天提心吊膽的,生怕你在半路出了事。”

“王爺說笑了,舍妹在黔州這麽多年都沒事,我剛來,又怎麽會出事呢?”

剛準備擡腳的李侗聽到他這話,瞬間就警覺了起來,他這意思,是要開戰了呀!

“哈哈哈,這位就是南诏失蹤多年的公主了吧?真是漂亮啊,難怪王上要親自來這黔州呢,原來是為了令妹啊。”

“既是為了家事,也是為了國事,先帝崩殂,我還未曾到長安去祭拜過,如今新帝登基已有四年,正好我的病也好了,想去長安拜祭一下先帝,沒想到還找到了失蹤多年的妹妹。”

兩人言語之間的試探,大家都看明白了,但只有安戟,顯得很是慌亂。這件事,明顯就是沖着自己來的!古二娘還在逃,連她的人影現在都還沒找到呢,要是她真的出去亂說些什麽,壞了自己的名聲,到時候風聲傳進長安城,自己可就是真要完蛋了!

“是是是,恭喜王上啊,那咱們先入席?”

安戟陪着笑臉也是不好做人吶,誰都敢給他甩臉色,就連跟了成南王的侯鎮,都敢無視自己了。

“哎!你站住!”

“刺史,人多眼雜,有什麽事過會兒再說!”

掙脫安戟的糾纏,侯鎮也趕緊跟上前面的大隊人馬了。

“奏樂!”

安戟沒有安排舞樂啊,那個傳話的人···哦,好像是王府的,那就随他去吧。

“刺史,請問這是什麽舞曲啊?”

“這···”

安戟當然答不上來了,只能看向一旁的李侗,誰知道他又有什麽鬼主意了,竟然還沒個人事先通知自己一下,簡直是沒把我這個刺史放在眼裏嘛!

“這是破陣樂,是大唐的軍樂師在武德二年的時候,改創出來的。”

李侗得意地向他介紹起來眼前這幫人來。

“哦!是先帝還是秦王的時候,出征時用的秦王破陣樂吧?”

班趨有些激動地站起身來,往前湊了湊,靠近了些,想要看得更仔細點。

“這是先帝凱旋的時候,會在太極宮奏響的樂曲,我大唐以武立國,而又以先帝的武功為最盛!不知道南诏王聽不聽得慣這氣勢磅礴的軍樂呢?”

“當然!我小時候跟我父親去過長安,那時候正是大唐軍隊征戰高昌凱旋的時候!我見過啊,長安城裏嘛,不過——王爺的府裏竟然有這樣高超的樂手?”

“當然了!而且你說的那位征戰高昌的将軍,正是這位侯公子的父親。”

侯鎮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躲不過去這一劫了,也只能硬着頭皮,看向班離他們那邊。

“哦?你是···哦,對,侯将軍犯了錯,他的家人在黔州也沒什麽奇怪的。”

“那就開始吧。”

見他的威風被殺下去不少,李侗也跟着得意極了,對自己今天這個突然的安排,也甚是滿意。

就是坐在他身旁的侯鎮,看起來臉上不太好,雖然面上什麽都沒露,但那種失落,也是難以掩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