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頭上動土
內廳裏,各式各樣的大爺們,安坐于高堂之上,正齊齊盯着他來的方向呢。
“草民叩見王爺,見過小公爺。”
除了他倆,還有那個煩人的褚世安,和跟着來看熱鬧的獨孤千葉,這小子不是在看案卷嗎,跑這兒來做什麽來了!
“你來了。”
李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人前打馬虎眼,故意跟自己搞暧昧!他就是看不得我好,生怕我少被人關注議論了,他心裏不舒坦!
侯鎮忍着心裏僅剩的一點點火氣,笑着答道:“是,王爺安好。”
“怎麽會不好呢,你可是處處為我着想啊!”
李侗走了過來,捏住了他的肩膀,瞪着看了他一眼,便又回到了座位上。
安戟的目光也緊随而至,看他也聽懂李侗話裏的意思了,這是在說,你們倆那點小心思,我都知道了,現在來,就是為興師問罪的!
侯鎮只能先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來解決,轉臉就又對上了李侗。
“王爺過獎了,都是為了您的安危着想。”
“不算吧,聽說飒露你拿到手了?是九叔派人給你的?怎麽沒跟我說起過呀?”
李侗不斷逼問着,侯鎮也就只好說出了“實情”:“上次國師大人來,說陛下感念我大哥在西疆征戰,怕是思念他,所以就請國師大人,将此物帶到了黔州來。因為是先帝所賜,所以一直放在家中,不敢怠慢了,故而少有人知曉。”
“是嗎?那陛下還挺看重你的呀!”
李侗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在咬牙切齒一樣。
“都是大唐子民,陛下心懷天下,無微不至地關心百姓,草民也很是受寵若驚啊。”
李侗笑着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地上的侯鎮,跟自己耀武揚威。
“起來吧,陛下和先帝都看重你了,我們也不好為難了你呀,讓人知道了,還說我們忤逆上意呢。”
“草民不敢!草民惶恐!”
他倆跟唱雙簧一樣,你一句,我一句,你接茬來我搭腔,也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的。
“紀紳在黔州這麽多年了,沒想到看着還是如此的豐神俊朗啊。”
“小公爺過獎了。”
侯鎮倒是意外,他們像是提前說好了似的,對自己怎麽只有贊美,沒有為難呢?難道是李侗在自己來之前已經警告過他們了?
“家裏還好吧,弟弟妹妹怎麽樣了?”
侯鎮恍惚着擡起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侗,就趕緊低頭回答道:“多謝小公爺關心,一切都好,全家安康。”
埋着腦袋的時候,他分明聽到了褚世安不屑的哼唧聲,看來這些人商量,沒跟他說呀。
“我們來呢,其實是為了南诏公主一事,聽說前段時間你們這裏,死了一個南诏祭司,找到了一個南诏公主?有這麽回事嗎?”
“這個···刺史大人更清楚些。”
看安戟被晾在一邊,許久沒有搭上話了,侯鎮便把話茬遞到他手上。
“哦?安刺史全程參與了這件事的?”
本來都準備接茬了的安戟,被他這麽一問,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官沒來得及顧上這件案子,這案子是溫司馬和侯公子一起辦的,他們應該更清楚些。”
侯鎮無可奈何,只能又自己應承下來這件事,一臉喪氣地跟這些大爺講起,了故事來。
“那她人呢?怎麽不在府衙之內了?那個花樓掌櫃古二娘,不是還沒抓到嗎?”
“是,她跑了,但撥曲娅她···她要是一直被放在這裏的話,會···所以我就請了刺史大人的命,帶着她去安葬了。”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們冒冒失失地誤會刺史大人了。”
場面倒是不太緊張了,不過就是這些人突然之間又不說話了,弄得侯鎮無所适從,只能幹站在原地,接受着幾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大爺的審視了。
“那那個公主呢?”
阿史那彼幹說話時的樣子,真的跟安戟有幾分相似。
“公主幫着料理了撥曲娅的身後事,有些傷感,所以在家靜養着呢。”
“那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沒有,聽說南诏這次入朝朝貢,可是他們的過往親自來呢。”
“是,公主一直将養在黔州,刺史大人費心費力,絲毫不敢怠慢。到時候咱們只需要提前派人帶她去長安安頓下來,到時候等南诏國王一到,就安排他們兄妹相聚,當着各國使節都面,也正好彰顯咱們大唐的國威!”
“我看你是怕南诏國王不認她這個妹妹吧?”
阿史那彼幹還挺聰明的,知道侯鎮那點小心思。
侯鎮雖然不怕他看破自己的心思,但就怕他有了什麽計劃,這個計劃還是專門針對班離的。要是真如此,那···萬一讓人反将一軍,說是王爺勾連南诏的話,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紀紳?”
見他愣住了,阿史那彼幹還好心地叫了他兩聲。
“是,南诏情況複雜,國王班趨一直未能完全掌權,他也不一定就能将他妹妹接回去。可咱們要是在大朝會時,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她送回去,到時候恐怕南诏人也很難能拒絕。”
“你倒是聰明嘛,什麽都想得到,難怪安刺史器重你呢。”
“都是些雕蟲小技而已,刺史處理的事情多,我只是從旁協助,幫幫忙跑跑腿而已,沒辦什麽大事。”
他們不知道,侯鎮這些年學得最好的,可不是什麽辦案的手段,而是那一套圓滑的處事道理。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了,也不能讓安戟難堪,這些東西,他們這幾個高高在上的人怎麽會懂呢。
雖然這樣做了,不會有什麽好處,但不這樣做的話,将來自己在安戟身邊,可就有的受了!
“金礦呢,在什麽地方?陛下聽說之後,還挺驚喜的,畢竟現在西邊和高句麗都戰事不斷,發現金礦着實是一件大喜事。”
侯鎮聽後沒有妄動,而是看向了安戟,等着他來開口。
“下官帶幾位過去吧,就在城外的古羅寺附近。”
“聽說那裏塌出來了一個天坑,是在坑裏嗎?”
“回小公爺,是,在洞裏面,還挺大的,下官已經派人封住那裏了。”
“不着急,金礦又不會跑,黔州有安刺史坐鎮,我們自然是可以高枕無憂的了。”
沒想到這小子挺會說人話的,侯鎮擡頭再瞧了他兩眼,心裏的忌憚也少了幾分。
“大理寺,鴻胪寺,還有我這個給先帝守陵的,黔州最近不安生啊,安刺史要多多費心了,叨擾了。”
“小公爺客氣了,這是下官的榮幸。下官待會就命人把前兩天剛剛繪制好的金礦地圖送到您府上,您可以先看看,要是有想知道的或者是看不懂的,随時支使下官便是。”
“刺史有心了,這件事還得多虧了你幫忙。”
“小公爺折煞下官了,都是我的分內之事,應該的應該的。”
拜別過李侗之後,安七七便帶着他們前往提前準備好的清涼住處了。
不過這個李侗,倒是淡然自若,全程沒一點慌張的樣子。
“刺史最近事多,本王就不多打攪了,告辭。”
“恭送王爺,王爺慢走!”
送走最後一尊大佛,安戟也忍不住地擦了擦臉上滴落的汗珠,放開手腳大口呼吸了起來。
臨走前,李侗還別有深意地盯着看了侯鎮一眼,不過不是警告,而是認同,他似乎是在告訴侯鎮,你的舉動,我明白其中的意思。
侯鎮也沒有追出去,也沒有什麽別的表示,他知道,那個他們倆等了很久的時機,就快要到了。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再言說,上頭更不會給他機會,去找李侗慢慢商量的,現在,就是考驗默契的時候了。
李侗平時出門,從來不需要大型的車馬随從,他這個人一向簡單低調,但自從阿史那彼幹和褚世安來了之後,他出門的排場也變大了。
剛剛進門前,侯鎮看到了一些,心裏也有了一些覺察,所以即便是李侗出門前暗示了他一下,他也沒有絲毫的驚慌。
“獨孤少卿,刺史,那我就先回家了。”
“哎,咱們收起來的那些案卷···”
安戟拽住他就要說些隐秘,幸好獨孤千葉不像那個褚世安一樣喜歡作威作福,聽見了,他也裝作沒聽見一樣。
“哦,那什麽,你們慢慢聊,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最近看案卷學到了好多東西呢,等小公爺把南诏公主的事主持着處理處理,我也就回長安去了。”
“這麽着急啊?”
“害!上次來本來就是我借着新上任的由頭,跟着侍郎和國師出來看看的,我還能真走多長時間吶!大理寺那幫人,還不得在我背後戳我脊梁骨!那什麽,侯公子,多謝你啊,學到了好多東西,回去之後可以鎮住一些人了。”
“少卿客氣了,是我的榮幸。”
看着他離開,安戟又松緩了不少,幹脆躺倒在了堂上,四仰八叉的,什麽規矩都不顧了。
“你說說,這些人,真的就是為了那個南诏公主還有金礦來的?”
安戟不信,他也不相信侯鎮信了他們的鬼話。
“這位少卿最近在看的案卷,可都是關于成南王的案卷吶。”
侯鎮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你觀察到了?”
“八九不離十吧,所以,他肯定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碌碌無為,只是個靠着祖蔭在大理寺混飯吃的草包。這個人心機之深,不亞于阿史那彼幹,而且他手裏,還有刑獄司法大權,他要是一直留在這,後面會發生什麽,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來找麻煩的?”
安戟直起身子,有些着急地問道。
“可能時機還沒到,要是他說,自己想回長安了,那就說明,他快要動手了。”
“這麽驚險?咱們要不要···準備點什麽?”
“他是來找王爺的,刺史只需要做好表面功夫就好,不必多此一舉,引人懷疑呀!”
“哦,對對對!”
安戟邊舞動着手指,邊伸出手來拍打侯鎮的肩,止不住誇他腦子活泛。
“可要是王爺出了事,朝廷會不會懷疑咱們跟他有什麽牽連吶?畢竟這金礦、南诏公主,還有個什麽鬼火,可全都在我的地盤上啊!”
“到時候看情況再做應對吧,現在出手撇清關系,一來會得罪王爺,要是他日後無事,咱們可就有事了。二來,這樣做容易讓人抓住把柄,要是王爺再借此機會,反将咱們一軍,把禍水引到咱們身上,到時候咱們可就難洗清了。”
“對對對!你考慮得清楚,是不能操之過急了,什麽事都沒有呢,咱們就先下手,到時候萬一是個圈套,正好套中了咱們,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這個褚世安,為人張狂,他跟着一起來,多半是障眼法,真正掌握話語權的,應該是阿史那彼幹。這兩個人最近一定會去查金礦,還有之前的鬼火,別的倒還好說,就是有可能他們會知道了這個古二娘仍然在逃,會怪罪刺史,辦事不力。更何況現在花樓被人重新盤下來了,要是他們借此發難,咱們···”
“花樓的生意,确實是我一時腦熱,本來還想着,能不能留下來,以後當個念想,現在看來,是我草率了。”
“刺史安心,這個古二娘要是一直不現身的話,那也就沒什麽大事了。就算是她現了身,咱們也可以——”
侯鎮一刀咔嚓的動作,還是令安戟有些慌亂的,他連忙拉過侯鎮,躲到一旁去,悄咪咪地問道:“這個阿史那彼幹,人狠嗎?”
“看什麽情況了,你這種,他絕對不輕饒!這個人吶,較真,他會管你這種,叫——危害大唐安危,朝廷的蛀蟲!”
“不至于吧。”
“太至于了!你可別不當回事啊,千萬別惹他,他跟你客氣,那你一定要躲得遠遠的,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就下手收拾你了!”
安戟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憑着剛剛衆人談話的那股子氛圍來看的話,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好,到時候真讓人抓住了把柄,自己連裝一下的機會都沒了。
“你先回去,這裏我先應付着,要是真有什麽事,我讓七七去找你。”
“那我就先告退了。”
出了府衙大門,侯鎮這才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松散着肩膀,耷拉着頭,像個被抽了筋的狗皮膏藥一樣,慢慢慢慢地挪動回了家。
不過好在,家裏還是熱熱鬧鬧的,趙大為正帶着他們在院子裏生炭火烤魚吃呢。
“你們還沒睡啊。”
“沒有呢,哥!”
芳怡就是比那個臭小子招人喜歡,你看看妹妹多機靈啊,你再看看你,躲在哪兒就不過來了,我很吓人嗎!
“喲,還活着呢!”
“怎麽,盼着我死了,你好霸占我家呀?”
“你家這破地方,給我我也不要!”
趙回聲要是真當爹,說不定還真會是個好爹呢,哄孩子也行,做飯生火也行,偶爾看看病,抓抓藥也行,主要是,他有錢吶!
“哎呀,正好餓了,上哪兒逮的魚,給我也來兩條吧。”
“美得你!一共就三條,你吃了我們吃什麽!再說了,我的東西你也敢吃,不怕我毒死你?”
“那正好,我這一家子,以後就賴上你了,我正好死個清靜!”
看見他不要臉的樣兒,趙回聲頓時就來了氣,本想抄起掃帚去打他,但一看旁邊小家夥吶可憐兮兮,盯着自己看的樣子,他又瞬間不忍心了。
“沒吓着你們吧?算了,看你們倆面子上,放過他了。”
最終,倆小孩一共一條,他自己一條,侯鎮和溫括一條魚,三條魚被院子裏擠滿了的人,給分食幹淨了,一點渣子都沒剩下。
“哎呀,不錯,你就算是沒錢了,也不至于餓死,還挺會自力更生的嘛。”
“廢話,小爺我以前也是老跟着我爹出去走貨的,走南闖北,那麽多地方,又不是每處都有歇腳的,還不是得自己動手!再說了,我可是要幫我爹分憂的,什麽都不會的廢物,還怎麽分憂啊!”
“對對對,趙大爺說得對,我狹隘了,我認錯,行了吧?”
“你本來也沒怎麽對過。”
趙回聲的話,點醒了正沉浸在自己夢裏的侯鎮,自己沒對過嗎?自己又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他不知道是該嘆息命運不公,還是老爹野心甚重,他只知道,他有今天,今天這樣的圓滿場面,他似乎就已經很滿足了,但心裏,卻又總是還有一個念想。
他将它歸之于回到長安的夢想裏,多年來,他為之付出了很多難以言喻的努力。
一個被流放至此的犯官家眷,竟然天天偷偷習武,還會耍棍,會使槍,會射箭,甚至會舞劍。那些東西,都是平時最難熬的日子裏,侯鎮想要卻得不到一個結果的時候逼着自己,騙着自己去做的。
可沒想到最後,他竟然做得還挺好。
可做得好又能怎麽樣呢,自己的命,還是握在別人的一句話裏了。所以他不甘心,他要争命,他要證明!他可以,他完全可以!誰敢說他不行!
那股子要與命運相抗衡,但又不得不屈服于現實的擰巴勁兒,讓他走到了今天,也成就了他的今天。
侯鎮從來不回避,他也不想隐藏自己在黔州生活過的這段歷史,他知道,要是有一天自己工程沒救了,這段歷史反而會成為自己的榮耀!
但現在,這些都只是自己的臆想罷了,他還是那個可以任人拿捏,需要卑躬屈膝的小人物,沒人認識他,也沒人在乎他。每個人都像是戲耍一般的,要嘲弄自己一番,在自己的臉上,狠狠來上一腳才肯罷休。
不過幸好他不是,溫括還是一個很好的人的,他就對我不一樣。
臉上挂着甜甜的笑,侯鎮就轉過臉去看着他,一幫人在院子裏,靜靜地躺着,沒有人出聲,只有無盡的靜谧,還有皎潔的月光。
溫括瞧見了他在看着自己,也轉過臉去看着他笑,兩人就這樣不說話,看着對方,看着對方傻笑。然後微微動一動手指,不停地戳着對方的手掌心。
夜裏還是涼,侯鎮将弟弟妹妹抱回了屋,自己也回去歇息了。
這是他第二次跟溫括同住一室,同趟一床了,想想上次的感覺,還挺美妙的。要是最後再來一個密林幽會的話,說不定···
看了看一旁已經睡熟了的人,侯鎮立馬便收起了自己肮髒不堪的想法來。
別急,以後他都是你的了。
再做個夢,明天就要開始了,對自己好一點,多留點希望吧。
要不說侯鎮是個烏鴉嘴呢,昨天剛跟安戟合計完了,之後要怎麽應付那幫大爺,第二天,這些人就開始找事了,一點沒有要消停消停的意思。
一大清早,安七七就已經開始叫門了,侯鎮知道,他肯定是有急事,換了身衣裳,拿上了家夥,他就開門出去,跟他馬不停蹄地趕往府衙去了。
“這麽早?安戟不睡覺的嗎?”
“他倒是想啊,那幾個人要去古羅寺,刺史擔心出什麽問題,所以趕緊讓我來叫你了。”
本來快馬加鞭趕過去,沒想到這時候侯鎮卻停住了腳。
“怎麽了?”
“加錢啊這回!”
“哎呀,加加加!真是摳門!”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安七七甚至想當場給他自掏腰包了。
“怎麽沒人了?是不是已經都走了?”
看着坦坦蕩蕩的衙門口,侯鎮心裏也有些忐忑,畢竟上次跟趙回聲一起被卷入那個深洞之後,他們可就是從古羅寺那下面冒出來的。
而且那潭水,至今讓他難忘,現在要再去,不知道裏頭會是什麽情況呢,自己也拿不準。
“刺史!”
剛準備進去呢,安戟就自己先出來了。
“你可算來了!”
“我這麽早就來了,還不行啊?他們不會這麽早就上山去了吧?”
“不是這個!”安戟邊着急,邊走向了門口的馬廄,“是官道,又出事了!”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昨晚上出的事,今天早上一早就報給我了。”
“你是要自己去看嗎,派兩人去不就行了嗎?咱們不去古羅寺跟着那幾個大爺了?”
“哎呀!”安戟又着急忙慌地翻身下馬來,“就是他們的貨!讓人劫走了!”
“什麽?劫官家的貨?他們不想活了吧?”
“他們活不活的,我是不知道了,但我肯定馬上就活不了了!”
安戟轉身就要再次上馬出發,這次侯鎮卻牽住了他的馬繩,冷靜地分析道:“刺史,這件事莫不是個圈套?”
“你什麽意思?”
安戟一把年紀了,還不怎麽注意身體,現在翻個身也是困難重重了。
“誰敢劫官貨啊,咱們黔州這麽多年了,也沒聽說過出了這號人物啊!怎麽他們一來,貨就被劫了,還是深更半夜的時候。他們有沒有說,貨是在路上,還是在驿館客棧被劫走的?”
“還真是哎!”侯鎮這麽一說,剛剛還慌不擇路的安戟突然就冷靜了下來,“半夜三更的,他們也不至于還在官道上吧?要是住進客棧了,那也應該是官驿呀,誰那麽大的膽子,敢在官驿搶貨!”
侯鎮也跟着攤開手,認同了他的說法。
“嘶——可是——他們圖什麽呢?就為了哄咱們玩兒?”
“或許是——他們的貨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所以要用這種法子,來混淆視聽。咱們還是跟着去看看,裝作不知道就行了,到時候派兩個機靈的國企跟着看看,瞅瞅裏面到底是什麽門道。”
“還得是你呀!我這腦子,大早上的根本就沒清醒。那就趕快吧,戲臺子都搭好了,咱們再不去,人家戲都要唱完了。”
馬不停蹄趕到城外,眼前的景象,卻着實令侯鎮心頭一涼,自己原先的猜測,似乎都出了錯了。
安戟也緊跟着看向了他,本想問個清楚,但瞧着他一臉錯愕的樣子,安戟還是選擇了把話憋回去。
之間眼前滿地狼藉,各式各樣、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那邊還有幾輛馬車,橫亘在官道上,上面也是什麽都有。
之前侯鎮預測的,這只是阿史那彼幹想要送東西進黔州城,但又不想讓人發現什麽端倪,所以想出來的一個蠢辦法而已。可到了這裏之後,親眼見着了這狼藉的場面,侯鎮才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是有多麽的狹隘。
誰做戲下得了這樣的血本呢,誰又有這樣大的權勢,叫這麽多人,一夜之間,全部死去了呢?
侯鎮想不到,他也沒有這個資格去這樣想。
在兩人剛下馬,還沒站穩的時候,那邊的阿史那彼幹便氣沖沖地跑過來質問起了他們來:“誰幹的!”
“下官不知,還請小公爺···”
“別說廢話!找到這個人,我要把他五馬分屍!敢動長安朝廷的東西,我看他是活膩了!”
“是是是,下官馬上派人去查,一定給小公爺···一定給朝廷一個交代!”
連帶着侯鎮也不敢擡頭說話了,只能站在安戟的身邊,等着聽訓。
“紀紳,”侯鎮還沒反應過來呢,那一雙大手便拉着他來到了案發地,“你看看,這像是怎麽回事?”
侯鎮回過頭去,瞧了瞧還愣在原地的安戟,有些忐忑地跟着他,到了那一片狼藉之中去。
“你仔細看看,能不能瞧出什麽蹤跡來。”
侯鎮很謹慎,一來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二來,這也算是一個露臉的機會,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不管這件事是人家自導自演,還是真的出了如此兇惡之徒,自己都應該找到些蛛絲馬跡,才好不叫那些看輕自己的人說得出什麽話來。
俯身下去,之間地面之上,盡是腳印、馬蹄印,染着鮮紅的血跡。從血液的凝固狀态來看,是有段時間了,只不過自己不好判斷。
“小公爺,能不能麻煩你件事。”
“但說無妨。”
“能不能把州裏的仵作趙回聲給叫來啊,他懂這個,我們倆配合多年了,他不在,我有些不習慣。”
“好,我這就叫人去他家請他來。”
“哎!”侯鎮叫住了他,卻有些難以啓齒,“他···在我家呢,現在應該還沒醒。”
阿史那彼幹一臉的驚訝,緊随而至的,便是一臉的奸笑。他一手指着侯鎮,一手若有所思的樣子,估計是已經開始想象起什麽來了。
“小公爺別誤會!其實司馬也在我家的!”
侯鎮像解釋清楚,可不知怎麽的,竟然越描越黑了。
“三個人?”
他既驚訝又驚恐,連忙後退了好幾步,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屍體,這才停了下來。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刺史,您幫我說句話呀!”
“是是是,小公爺誤會他了!”
他話說到這裏就已經很好了,沒想到他後面又來了一句:“其實他是王爺的人,不敢在外面亂來的。”
“這句可以不說的!”
侯鎮咬牙切齒,卻為時已晚,自己在阿史那彼幹心裏,已經留下了一個浪蕩風流的形象了,而且還是那種···最花哨的!
“不妨事不妨事,先都請來吧。哦不!是只請趙仵作一個人,別叫錯了啊!”
他特地囑咐了兩句,生怕侯鎮在這種時候被抓了現行,尴尬!
“多謝小公爺···的信任,我還是先去看看別的地方吧。”
見他看自己的眼神愈發不對勁,侯鎮幹脆找了個借口開溜了。
待會趙回聲來,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呢,也不知道他那張大嘴,能不能管得住啊!
地面散落了很多殘片,看起來是什麽袋子或者是衣料的,不是摸起來很粗,更像是麻袋,看來裏頭的貨物,應該不是糧食,不然早就散落一地了。
貴重的首飾應該也不現實,他們幾個糙老爺們出門,身邊也沒個女眷,帶那麽幾大車的首飾做什麽嘛,首飾應該也不可能。
兩樣值錢的東西都排除了,那還會是什麽呢,難道是什麽字畫古董,要拿到這裏來送人的?可這些東西也不能用麻袋裝啊,那多掉份兒啊。
找了半天,侯鎮才終于在一片片的麻布碎片裏,找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木屑!
有木屑,那就更說明了不是那幾樣東西了,首飾、糧食、古董···這個阿史那彼幹到底是呆帶了什麽東西來呀。他是想讓自己猜,以正面地觀察觀察自己的能力,還是說他本就不相信自己,這次叫自己來,就是為了探查虛實,,摸清自己的底?
這個小家夥,葫蘆裏到底是賣的什麽藥啊,裝神弄鬼的,搞得我還怪緊張的。
突然,轉眼之間,他又在那邊的草地空隙裏,發現了些東西。他湊近過去一看,竟然是木杆!
木屑,木杆,麻袋?這些東西放在一起,侯鎮只能想到一種東西,那就是箭镞,在裏面運送的貨物,是箭镞!
這些是配備給黔州軍營的,還是阿史那彼幹自己帶來的私兵用的東西呢?還是說···這小子也不老實,跟人做生意了?
那現在這個現場是真的現場嗎?還是他已經跟人交易了,完了之後故意叫人留下這些東西在這裏,來混淆視聽,掩人耳目,已達到自己掩蓋私賣軍械的事情?
這小子,看着年紀不大,心眼倒是挺多的,還非得叫上他和安戟一同前來,不就是想拉上兩個見證人嘛,好洗脫自己的嫌疑。
侯鎮不敢斷定,只是在心裏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想,不過這時候要是老趙在的話,他肯定會說兩句點醒自己的話的,自己肯定還漏掉了什麽。
為了不丢份兒,也不叫自己難堪,侯鎮幹脆漫無目的地在草場中間轉起了圈來,一圈一圈又一圈,大圈完了是小圈,總之就是不停下來,給他們任何人審問自己的機會,他要熬到趙回聲來才行。
終于,救星到了,遠處的馬匹嘶鳴聲炸開在樹林周圍,侯鎮本以為是他,沒想到笑着臉轉過頭去,看見的卻是褚世安和獨孤千葉。
“完蛋了,人更多了!老趙老趙!救命啊!爺爺我要死了!”
正在他回過臉去求告的時候,獨孤千葉卻朝着他走了過來:“紀紳,看出什麽了?我也跟着你一起看看行不,我還沒真的去過刑案現場呢。”
“那什麽,我啊···我呢···”
侯鎮的猶豫給了那邊褚世安嘲笑他的機會,眼見着侯鎮應答不上來,他就立馬嘲諷道:“哎呀,技不如人,都是裝出來的,你呀,還是自己自求多福吧!”
“梁生,紀紳真的很厲害的,你別不信。”
正當此時,侯鎮卻意外發現了獨孤千葉的身後,那邊幹樹枝上,挂了個什麽東西,還挺耀眼的。這時候,老趙也到了,他的馬兒叫聲不太一樣,聽着就溫順。
可愛馬兒到了,救星老趙也就到了!
沒顧得上再多看一眼,侯鎮便馬不停蹄地來到了趙回聲身邊來。
“哎呀,你可算來了!”
“他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差點!”
兩人嘀咕了幾句,雖然有抱怨,但正事也是要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