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暗河

熊熊大火在火油的加持下,逐漸燃燒起來,直到整個祭壇四周,全都充滿了熾熱的火焰,大家也都被熏得睜不開眼。

“走吧,這裏太熱了,待下去會出危險的。”

班離還想着離開,但本就心懷疑慮的侯鎮卻說什麽也要看着撥曲娅燒幹淨了再走。于是在他的堅持下,衆人又在這裏多熬了一段時間。

可還沒等到棺材板燒透,河的那邊便出現了異常情況,那邊的草叢裏,竟然發出了陣陣律動着的異響,像是什麽東西成群結隊正在往他們這邊趕來。

“怎麽回事?”

趙回聲第一個站起來探查情況,伸出腦袋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門道來。

“不知道,你們先呆在這裏,我去看看。”

侯鎮回過身來提醒着衆人,可沒想到此時趙回聲眼裏已經充滿了驚訝和恐懼。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侯鎮身後那片河岸邊的地方,手指着想說話但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跑···跑···跑啊!”

手也不指了,幹脆拉上侯鎮就往回跑,邊跑還邊招呼衆人,趕緊跟前一起跑。

可侯鎮卻在此時掙脫開了趙回聲的束縛,老趙還以為他是擔心溫括沒跟上來呢,趕緊就提醒他,溫司馬在這裏,可侯鎮依舊硬着頭皮往回走。

“回來!靠着火堆別動!”

侯鎮知道,趙回聲驚訝的東西,正是之前出現過的辟火螣。

可人是跑不過這玩意的,所以只能躲着,不能跑,現在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火堆旁了。

衆人于是又紛紛折返回來,好多人沒見過這場面的,被吓得紛紛不敢擡頭,人也止不住地跟着抖起來。

“這是···這是什麽東西!”

“南诏聖物,辟火螣,千萬別被這玩意鑽到身體裏去了,很快會脫水而死!”

趙回聲還真不是危言聳聽,他已經說得相當平靜了。

“他們不會主動攻擊人的,除非是上面那團火裏,有辟火螣的屍體。”

班離也跟大家解釋起來。

“辟火螣?不應該呀,撥曲娅的屍體可是在府衙放了好些天的,誰會往裏頭放辟火螣啊?”

趙回聲的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但侯鎮心裏卻猜想出了一個答案,那就是客棧掌櫃,或許還有眼前這個班離。

昨晚的那聲開關門的響動,或許就是兩人行動時留下的,可他,或者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一來不是也要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嗎?

在衆人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的對策時,河的那邊開始傳來人聲,聽着像是一大幫人正在急匆匆地趕來的樣子。大家也都循聲望去,果然,發現了一大堆人馬。

趙回聲剛想站起來,提醒他們別過來,這邊有危險,沒想到侯鎮就一把将他拉了回來:“是南诏人,人家只會覺得咱們危險。”

侯鎮一眼看穿,那些就是原先生活在這裏的南诏人。估計是沖天的火光,将他們吸引來了吧。

“現在怎麽辦,他們不會把撥曲娅給弄下來吧?”

沒想到這時候了,老趙倒挺像個好人了。

“放心,他們想弄死咱們這群人的概率更大。”

說着,侯鎮還幹脆站起身來,直面那些洶湧而來的南诏百姓。

“你找死呢!這時候了,裝什麽裝!”

趙回聲想拉他回來,溫括也勸他,先服軟,保命要緊,別到時候人還沒來,先被辟火螣給咬死了。

可侯鎮不但沒有要聽勸的意思,反而更加大膽,直接又往前站了一步。他甚至回過頭去,略帶挑釁地看着班離,像是在跟她說,你看我都敢站出來,你一個公主,難道還要蜷縮在角落裏嗎?

班離也瞬間被他點燃,在衆人即将來臨前,她也跟着站到了前面。

那股火浪一點點拍向兩人,瞬間就形成了一堵牆一樣的東西,威壓着下面的一切。

辟火螣不敢上前了,那些人也不敢動彈了,侯鎮和班離也被趙回聲和溫括給拉了回去。

“不要命了!”

心裏實在是急得很,溫括還是第一次這樣在然人前大發雷霆呢。

“他們來得太巧了。”

“你也好巧,差點就死在這裏了。”

溫括平靜下來,看着他,有些後怕地說道。

“我錯了,讓你——們,擔心了。”

“別找死了,咱們馬上就要死在一起了,你着什麽急啊。”

趙回聲一邊扇着風,一邊看着那邊的情況。

那些人倒是不動了,不過就是七嘴八舌的,正看着他們這邊在說道些什麽呢,距離太遠,也聽不清。

“他們不會是在商量着怎麽把咱們大卸八塊吧?”

趙回聲整個人都開始咳嗽大喘氣來,上面的煙确實是越來越嗆人了。

“卸個屁,這裏是人家的聖地,在這裏殺你,玷污了人家的地盤!”

趙回聲想反駁,但也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侯鎮也就只能将希望放在了班離身上。

“公主啊,咱們可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幫幫我們嗎?”

“我難道有什麽不一樣的嗎!”

班離也被熏得不輕,不過看起來,她倒是很淡定,沒有身後許多人的那種慌亂感。

“算了,還是我去吧。”

侯鎮見求她沒用,便又自己跑了出去,身後溫括和趙回聲兩個人都沒能拉得住他。

可就在大家以為,他的冒失舉動,會引來南诏人的瘋狂和憤怒的時候,沒想到那群人竟然紛紛後撤了起來,臉上還露出了驚恐的目光。

“我···我這麽有名嗎?”

侯鎮都開始懷疑起自己了,但很快,他便發現了對面那些人恐懼的來源。

他回過身去望向身後的火堆,只見剛剛還成群結隊圍攻他們的辟火螣,竟然全部莫名其妙地紮進了火堆裏,那火焰的高處,甚至還爆發出了陣陣撕裂聲。

“這是···自殺嗎?這些蟲子瘋了吧!”

趙回聲他們也緊跟着爬了出來,眼看着撲向火堆的辟火螣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眼看着情況有些轉變,侯鎮便立馬招呼衆人,趕緊往回跑。

沒想到大家還沒動身,那邊的人竟然又全部跪地叩拜起來,邊拜還邊呓語着什麽,他們站的遠,侯鎮也聽不清。

可就在大家準備逃命去的時候,班離卻突然做出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她竟然一個人翻身上了祭壇,直沖向火堆而去。

“哎!你幹什麽!”

她想找死,但她也不能這個時候就死了呀,她要是死了,自己還怎麽跟王爺交代呀!

侯鎮伸手想去把她給拽回來,但卻為時已晚,她行進的速度極快,像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一樣。

此時此刻,侯鎮對她的懷疑徹底煙消雲散,她都敢為了撥曲娅去死,她又怎麽會···

等會!她好像不是去找死啊!

侯鎮看了半天,那團火竟然沒燒到她身上去,她現在就安然站定在火堆前,張開雙手,看上去像極了是在接受那群人的朝拜一樣。

緊接着,她嘴裏開始念起了咒語,那邊的人群也開始跟着響應起她來。

“這才是祭壇嘛!”

趙回聲被震撼住了,不禁發出感慨,自己還真未曾親眼見過南诏的祭祀呢。

“她想幹什麽呀她!”

侯鎮倒不覺得震撼,相反,他被吓了一大跳。

原來這個女人,心思竟然藏得這樣深,難怪能活到今天,是自己小看她了。

她的咒語念完,那邊的人群也緊跟着過來,越過侯鎮他們一行人,直直地跪倒在了她跟前,似乎他們也感覺不到祭壇上的熱浪一樣。

“參見公主!”

公主?這些人認識班離嗎?她不是說自己要低調嗎?難不成是剛剛那些咒語,讓他們認出了班離?

侯鎮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前面,他倒是要看看,這個班離到底還有什麽把戲沒使出來的!

“少祭司是被新祭司害死的!這——就是她的墳墓,也會是我的!從今天開始,我們會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她一個人仰着頭,站在上頭,又是振臂高呼,又是叽叽哇哇念的,不知道在幹些什麽,他們這邊的人也是越看越看不懂,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

“以前撥曲娅跟你講過,南诏的祭司習俗具體是什麽樣的嗎?”

溫括側過臉去,探問侯鎮道。

侯鎮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自己沒聽說過。

可就在衆人疑惑不解的時候,那群人卻又像是突然得了什麽指令一樣,開始往回走去,沒有一點想停留的意思。

這時候班離也從祭壇上下來了,當她靠近過來的時候,趙回聲他們都分明地在她身上聞到了那股辟火螣燃燒之後的味道。

“你什麽時候抓的辟火螣?”

“我是南诏公主,我還用得着自己抓嗎?”

兩人頗有些要對峙的意思,不過最終還是侯鎮讓步了,他知道,這次突如其來的聚會,肯定對她有着什麽不一樣的特殊意義,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自己都不該打草驚蛇,随她去吧。

眼看着身後的祭壇上,終于要燒幹淨了,班離也在這時候露出了笑臉來,雖然只是淺淺的一下,但侯鎮卻從中看到了許多的複雜情緒。

有歡笑,有勝利的味道,更像是相互許諾之後,完成誓言時的解脫。這件事,似乎壓在他心裏很久很久了,她現在終于,終于完成了。

侯鎮不再帶着審視的目光去看她,他也明白了,自己不能以一個常年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的眼光去看她。她是很幸運,幸運的是她還活着,可這其中也伴随着許多的不幸。

她的情緒,就像是她眼前的那一束火焰一樣,沉澱,積蓄,爆發!然後慢慢冷下去,冷到只剩下一團灰燼,随風飄走,流進那河裏···

等等!河裏?

侯鎮一下子警覺起來,一個轉身,便直撲河岸邊而去,在衆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他就已經趴了下來,湊到河面上看了起來。

“瞧什麽呢?”

趙回聲撥了撥水面,沒看出有什麽能讓他如此着迷的東西呀。

“金沙。”

“什麽?”

趙回聲他們都準備回去了,侯鎮這樣一說,他們就又撲了回來,跟着他一起,跪在水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哪兒啊?我怎麽沒看見?”

“我也沒看見。”

他倆齊齊盯上侯鎮,侯鎮卻不為所動,轉臉就自己爬了起來,又奔着祭壇去了。

“哎!說句話呀!裝個屁呀你!”

他倒是沒有那麽傻,直接去了祭壇上頭,而是去找了班離。

“河裏都是金沙,這就是你們的祭壇聖地的秘密吧?”

“侯公子說什麽胡話呢,要是有金沙,還能留到今天?”

“所以呢,河岸上的沒有了,就要去下面找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很小的時候就被···”

“被抓走了吧?你想說的是這個?”

班離嘴角一咧,臉上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陰笑來,着實是有些吓人。

“撥曲娅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嘛,怎麽,忘了?”

“可我還是想聽聽,撥曲娅親口對我說。”

侯鎮的眼神也逐漸在她身上聚焦起來,他玩味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看起來已經滄桑不已的姑娘,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更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麽。

“等你死了,你會有機會見到她的。”

班離也絲毫不退讓,侯鎮說什麽,她都立馬反駁回去。

“公主好走!”

見班離要轉身離開,侯鎮突然沖着天上大聲呼喊道。

班離扭過頭來,只看了他一眼,便再次轉身,跟上大部隊離開了這裏。

“你剛剛亂叫什麽呢?”

“那是靈魂——在細雨中的呼喊!”

趙回聲問完便貼到了他的臉跟前去,沒想到這時候侯鎮居然又舉臂高呼起來,給他吓了一大跳。

“走了走了,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拽上溫括,趙回聲便帶着他離開了。

而侯鎮卻在此時爬上了祭壇,學着剛剛班離手舞足蹈的樣子,開始轉起了圈圈,借着身後的餘火,他也跟着叫喊起來:“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那聲音,幾乎是顫抖着的,他整個人,也是熱淚盈眶的。

溫括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發瘋,所以他也跟着看向了班離,沒想到她竟然一臉的驚恐,正在躲避着侯鎮的目光。

看來這些話,不是空穴來風的,這個班離,有古怪。

“哎!回來!”

正當大家都已經準備好動身返程了,這時候站在祭壇頂端的侯鎮又發出了驚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過來過來!”

侯鎮在那邊叫喊着,班離就站在這頭不肯動彈,明明就是她離得最近,可她卻像是一點都不好奇的樣子,愣是沒挪動半步。

“過去看看吧,公主。”

溫括輕柔地呼喚着她,可她卻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随即才點頭跟着過去。

到了之後才發現,他們正盯着祭壇上面的一個什麽地方,看得正來勁呢。

“這是什麽?”

溫括一湊過來,大家就紛紛起身,給他讓出了身位來。

“一個坑,看見周圍是什麽了嗎?”

趙回聲還特地給他指了指,生怕他沒看見。

“這是辟火螣嗎?這個圈口周圍,為什麽有這麽多的辟火螣啊?”

扒開已經被燒成灰燼的棺材和殘餘的撥曲娅,衆人就這樣蹲在一堆,看起了侯鎮發現的這個怪圈來。

“要不咱們挖開下去看看?”

侯鎮沒有明說,而是先抛出了另一個問題來。

一行人裏大多都是拒絕的,本能地就要向後退,剩下的一些就算是有好奇心,膽子也算大,但一看另外這些人的反應,也都紛紛後撤了。

“你們都不去啊?”

侯鎮還故意吊着他們的胃口。

“不去不去!”

現在他們幹脆全都退下了祭壇,生怕在出現什麽預想不到的意外。

“那咱們下去看看吧,你們先牽着馬拉着車回去吧。”

衆人毫不猶豫,立馬便四散跑開,牽着馬趕着車就往陀山方向回去了。

“哎,你腦子是不是剛剛燒壞了?他們把馬牽走了,咱們怎麽回去?”

“走下面啊。”

“下面?”

趙回聲試探着看了看侯鎮指的路,那可是在人家的祭壇下面吶!

“我不走,誰知道下面還有沒有辟火螣了,萬一要飛出來好多好多,咬死我怎麽辦!”

“放心吧,咱們還有公主呢,是吧?”

侯鎮的話,意味性十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在逼班離應下這件事。

“好,”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下!”

這簡短的兩個字,像是下定了她十足的決心一樣,這次冒險,在她看來,好像也是九死一生的那種似的。

“好!公主說了,下!”

說完,侯鎮便叫來了趙回聲,兩人開始在祭壇上左右搬動起來,可半天下來,祭壇竟然絲毫未動。

“別廢功夫了,機關不在這裏。”

“還有機關吶!”

趙回聲驚奇地跟着看過去,沒想到班離竟然直接跳下了祭壇,到了下面去。

“快快快,跟過去看看。”

只見班離在一塊石塊前用力拍打了三下之後,裏面竟然又伸出了一個秘匣,上面還有鎖孔和轉盤,雖然都不大,但看着卻很是精巧。

班離看了看自己周圍這幾個人,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從懷裏将東西掏了出來,那竟然是一把石頭一樣的鑰匙!

鑰匙插上去,轉動轉輪,祭壇上面竟然真的有機關響動了起來。

衆人連忙跑上去看,結果原本被燒得黑漆漆的祭壇,竟然退了下去,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大家紛紛好奇地看向班離,想聽聽她是怎麽說的,沒想到她竟然将臉轉向了侯鎮那邊,要他來說!

“公主生氣了?”

“這是南诏的秘密!你這是在逼我犯忌!”

“王爺想跟公主合作,您先在算是寄人籬下,你得拿出點誠意來才行啊。”

“現在誠意夠了吧?要是我不能去長安,見到你們的新皇帝,那我就把裏面的東西,全都交給吐蕃人!”

“我相信公主一定幹得出來,我會堅守諾言的,您放心。”

幾人跟着下了黑漆漆的樓梯,趙回聲也不禁好奇起來,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問他!”

沒想到班離不僅不願意說,還沖着他發了火。

“河道。”

聽着前頭的水聲,侯鎮淡然自若地說道。

“廢話,我又不是聾子!”

可越行越遠,他自己也開始慢慢發現了不對勁,四周的崖壁很寬很寬,寬到裏面甚至能過馬車,而且還有大大小小的不規則鑿痕。

“這是工匠開采出來的嗎?這下面到底有什麽啊,非得用這麽寬的通道?”

趙回聲的疑問再次淹沒着周圍的寂靜中,大家都各懷心事,忙着趕路,誰都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得,我還是閉嘴吧,免得惹人嫌。”

往前走了好久好久,水聲也逐漸變得轟隆隆起來,趙回聲也學着溫括的樣子,緊緊貼着崖壁,跟在前面那兩位氣定神閑的大人物後頭,一點一點往前挪動着。

“公主,還有多久啊?”

這時候他倒是問起來了,可人家班離牙根就不想搭理他,翻了他一個白眼之後,就扭頭繼續往前走了。

“連路都不知道,不怕我把你們害死在這下面啊?”

“當然不會了,公主還有想做的事沒做成呢,我還有用,公主暫時不會殺我。”

“那你最好保證自己一直有用,不然到時候,就別怪我卸磨殺驢了!”

他倆倒是門清,揣着明白在這兒故弄玄虛,整得後面的趙回聲和溫括,雲裏霧裏的,就知道他們倆相互看不順便,就連下來了什麽地方,來幹什麽,他們都不清楚。

“司馬呀,咱家老二啊,我跟你說啊,這小東西實在是可惡,你以後可別上了他的當,讓他給耍得團團轉了!他那嘴,最不靠譜,還老是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博取你的同情,你以後可得小心些才是。”

“誰是你們家老二啊?”

溫括還沒說什麽呢,耳朵尖的侯鎮就搶先聽到了。

“司馬啊,我是大房,他不就是老二了嗎?”

“誰跟你說···我跟你計較這個做什麽呀,我腦子也燒壞了!”

侯鎮急停急起那兩下,看着可真是好笑極了,眉毛鼻子擰到一塊去,就是奈何不了他。

“到了。”

班離在前面停下,指着前頭的奔流的暗河,示意着衆人。

“哇!這是什麽世外桃源嗎?”

趙回聲扒拉着往前使勁探頭,生怕錯過了什麽美景,可沒想到一個擠過,差點自己把自己給推進了湍急的河水裏去。

“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叫你嘚瑟!”

一把将他扔回去,侯鎮也是頗為惱火,這小子怎麽就不長記性呢,前兩天剛九死一生回來,他現在還如此冒失。

不過雖然相互鬥嘴,但關鍵時候,侯鎮還是不帶含糊的,老趙的命,也像是時時刻刻被他牽着一根繩兒一樣,斷不開,誰也拿不走。

“公主,這裏能到哪些地方啊?”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

“撥曲娅——留下的圖,我看不懂,只有公主你能領會其中的深意,所以還請公主為我們解疑吧。”

班離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不順眼,所以幹脆叫來了溫括站在自己身邊,這樣也至少不那麽暴躁了。

“還是你好些,不像某些東西,尖嘴猴腮的,看着就讓人厭煩!”

那聲調之高,簡直是對侯鎮厭惡到了骨子裏去了的樣子。

“這裏原先一百多年間,都是南诏的聖地,之所以是聖地,不單單只是因為要在這裏祭祀的緣由,更多的,還是因為地底下的東西。”

“河裏嗎?”

溫括也伸出了腦袋出去探查,沒想到侯鎮竟然一把将他摟了回來,還溫溫柔柔地看着他,小聲提醒着。和剛才暴力抽回趙回聲的樣子,簡直對比鮮明!

“一百來年前,侯景作亂南朝,梁武帝的子孫們本來是組織力量打算勤王救駕的,可沒想到最後聚在一起竟然成了一盤散沙,梁武帝最後也死了。在他死後,南梁宗室開始相互攻伐,不過到最後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後來陳武帝陳霸先統一了南朝,江南蕭氏就絕了皇帝之路。原先那些被組織起來,支持梁武帝的勢力,也随着南梁的土崩瓦解,潰散開來了。其中一只,原先在蜀中活動的勢力,南下到了現在黔州西南一帶,靠近南诏的位置。他們就是現在在南诏影響力十足的祭司家族,這些年靠着不斷收攏南诏的民心和財富來源,可以說是早就不把南诏王放在眼裏了。”

“西南段氏家族,段沖在西南一帶把生意坐起來,靠的就是認了幾個南诏的‘親戚’,所以被特別關照了,現在也是風生水起呀。”

侯鎮還在一旁耐心地幫她旁解了起來。

“段氏一直向往中原,希望得到中原王朝的認可。前隋那時,段氏還未完全掌權,就已經暗中派人前往聯系中原士族了,其中就有跟他們同宗同源的邺城段家。”

“看來公主對段氏一族,很是痛恨嘛。”

“不該嗎?難道我還得感恩戴德才行?”

“當然不是了,公主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回歸中原,得到庇佑,沒什麽不好的。”

沒想到這句話竟然直接激怒了她,她頂着侯鎮的脖頸,推着他一路後退,。直到一個崖壁邊上才停下。

“欲亡我,先勝我!”

“大唐不打出師無名之仗,南诏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是友邦,不是仇人。更何況,現在公主還要倚靠大唐,幫你收回你在南诏的權利呢,對吧?”

侯鎮的話果然有用,班離也瞬間冷靜了下來,有些心虛地看了侯鎮幾眼。

“公主放心,侯某雖然不才,但也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現在公主氣也消了,可以跟我們說說,這河——到底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啊?”

班離站到了河岸邊,看着前面奔騰的河水,有些感慨道:“暗河各處,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金礦,這些東西,是南诏的命脈,現在卻被祭司段家給掌控了。他們用往來黔州、中原的商道,勾結一些商隊,将黃金運出去,換來了很多南诏急需的東西,比如鹽巴。以至于到了後來,各路商戶跟南诏交易往來,都想用黃金交易,可礦脈已經被段氏給掌控了,所以後來人心就開始慢慢倒向更有話語威懾力的段家了。其實在他們來到南诏之後的很多年時間裏,班氏一族和段氏一族,都是共生的。南诏人信奉鬼神,而段氏出身中原,對蔔卦占星一事,最為熟練,在加上他們言語行動間的有意讨好,我的先祖就讓他們留在了南诏,得了一份差事。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了,事态竟然轉變了,現在要變成我們向他們俯首了。”

班離的言語間,盡是不甘和憤懑,但卻又無可奈何。

“公主是想除盡段氏一族嗎?”

“除盡了他們,還會有別人,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南诏的百姓,不能像中原的百姓一樣,對巫蠱之術平常看之呢?就是因為這些害人的東西,他們才會變成今天這樣,受苦受難,任人宰割。要是他們能明白,誰是真的為了他們好,也不至于讓有心之人趁機而入了。”

“公主心懷南诏百姓,我相信,要是公主見到我們的皇帝,讓陛下聽到你的這番話,他一定會幫你的。”

班離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後奔騰的暗河,說道:“我知道,這是一場利益交換,我手裏要是沒點東西,你們的皇帝,恐怕也是不太會搭理我的。這裏,就是我的投名狀,整個南诏,都少有人知道祭壇下面有東西,更不會知道下面是什麽東西了。”

“公主到時候可以自行向陛下傳達,我應該是···去不了長安了。”

班離看着一再退讓的他,苦笑了兩聲,也不好再說什麽。

“公主知道這暗河通向何處嗎?”

“前面有一處斷崖,從古至今,我的祖先都只知道,暗河通向那裏。過了那裏,我們就不敢再往前去了,因為那裏叫做——黃泉海,去的人必死無疑!”

“公主去過?”

也不知道是在調侃,還是在質問,總之今天侯鎮的問題總是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要是去過,我現在應該已經走上黃泉路了,你們還能見得到我?”

侯鎮也應和着笑了笑,他不再問,班離也不再說,不過至于她到底去沒去過黃泉海的那一邊,誰知道呢,或許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了。

順着水流,他們走了好久好久,在地底下活動,很潮濕,也很悶,雖然下面比較涼快,但是待久了,還是難免胸悶心慌的。

“你沒事吧?”

溫括捂着胸口,看起來有些難受。

“沒事,就是有點喘不上氣了,歇會就好了。”

侯鎮見狀剛要把他架在自己肩膀上,沒想到這時候趙公子竟然折返了回來,幫着一起把溫括給攙了起來。

“多謝了。”

“跟我就別說謝謝了,二弟!”

溫括想笑,卻沒什麽力氣,只能看着趙回聲跟侯鎮擠眉弄眼那樣抿了抿嘴,然後就四肢癱軟倒在了他倆身上。

“前面應該就是了,你們小心,這裏少有人來,地面很滑。”

班離在前面帶路,微弱昏黃的燭光下,看起來似乎前面的河道開始變寬了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待久了的錯覺。

“公主,這河道怎麽看着越來越寬了呢?”

“你倒是眼力不錯,好多大祭司要下來好多次才能發現呢。确實是變寬了,所以當它彙入斷崖缺口的那邊的時候,就變成了黃泉海了嘛。”

前頭的班離停住了腳步,身後跟着的幾人也立馬上前,去看了起來。

果然,奔騰的暗河水,在此處,便沒有了落腳的地方,順着斷裂的山崖,滾向了前方黑漆漆的深潭裏。那飛騰上來的水汽,還直撲人的面門,讓人睜不開眼去仔細瞧瞧下頭呢。

“有人下去過嗎?”

侯鎮站在懸崖邊,往下望了望。

“有吧,不知道,估計下去過的人,早就死了吧。”

班離說得好像她有切身體會似的,那股子蒼涼悲切的感覺,竟然真的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看得恍惚的時候,侯鎮竟然也開始心疼起她來,水霧撲在臉上,形成了露珠,看着可像是人留下的眼淚呀。

“撥曲娅!好好活着!”

突然,在一個大家都沒有意料到的時候,班離沖着下面的深潭就開始吼叫起來。

“撥曲娅已經死了,不是嗎?”

“下面是黃泉,她在黃泉下,自然是應該好好活着咯。”

班離擰着一張詭異的笑臉,不服氣地解釋道。

“要不咱們下去看看吧。”

侯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提議。

“別別別!”趙回聲趕緊跑過來阻止道,“上次就差點要了咱們的小命了,現在還下黃泉,我看你是瘋了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主覺得呢?”

班離看着他略帶挑釁的眼神,轉臉就應承了下來:“好啊,走走看吧。”

“好!那就下去看看,看看咱們能不能在黃泉下,瞅見撥曲娅。”

最後那幾個字,侯鎮幾乎是頓開了說的,而是就是沖着眼前的班離說的。

但轉眼一瞧,看着溫括那個樣子,他又立馬後悔了起來。

“溫···司馬,您要不原路返回吧,讓老趙送你?”

“不用,我跟你——們,一起下去。”

他倆倒是膩膩歪歪了,一旁站着當人形柱子的趙公子可就委屈了。

“你怎麽不問問我!”

“廢話,就算是明天要死了,該湊的熱鬧,你也一樣不會少,還問你做什麽!”

趙回聲雖然不解氣,但侯鎮的話,卻說到了他心坎裏,自己是有一些膽怯,但在新奇好玩的東西面前,自己還是願意豁出去試一試的。

崖壁邊上,四人齊聚,下頭就是黃泉海,他們這樣站着,還真有點共赴黃泉的意思了。

“我看着水也不急嘛,應該沒什麽事,是吧公主?”

班離沒有搭理他,轉臉就要飛身跳下去。

“哎等等!你着什麽急啊!”

一把将她拽回來,侯鎮開始給她身上綁繩子。

“這是做什麽?”

“咱們是去冒險,不是去送死,綁上點,免得遇到什麽意外了,也好留個後手。”

“你這意思是——我先下?”

侯鎮點了點頭,笑着應道:“對呀,這是您南诏的聖地,我們可不敢亂闖,還是您先下去,把一些重要的東西收起來再說吧。”

趙回聲聽後直罵侯鎮不是個東西,竟然讓一個小姑娘去蹚路,說什麽他也要先下去看看。

“不,我去!”

班離眼神鎖定住了侯鎮,知道他的意思,轉身便吊着繩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