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裝不是我的本色
剛一出門,溫括便已經準備好了馬匹,自己當上了馬夫,站在外頭正牽着馬等着他呢。
“出來了。”
他倒是淡定,什麽都不問,剛剛也不進去看看他。侯鎮遠遠地見到他之後,也只是慢慢地挪步過去,心裏的委屈讓他根本高興不起來。
“嗯。”
“受傷了嗎?”
“嗯。”
“要騎馬出門嗎?”
“嗯。”
不管溫括問什麽,他都只是淡淡地嗯上一句,不再有別的多餘的言語。
“是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沒想到他還是沒多關心自己一句!侯鎮有些氣憤地擡起頭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活像是自己小時候犯了錯,溫括教訓到他眼淚婆娑時的樣子。
“我陪你去吧。”
他還是那樣溫柔,不管侯鎮心裏有什麽邪火,他都願意耐心地陪着他,直到他想通了了為止。
這些年在黔州,留給他的發脾氣的時間并不多,大多時候,他都是自己咽下去那口氣,一會就想通了。但現在,再看見溫括如此耐心細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忍不住地,想再發發脾氣,使使性子。
他牽着馬走在前面,侯鎮就跟在他後面,喪着個腦袋,連頭也不肯擡起來。
那時候自己惹了事犯了錯,他也是這樣送自己回家去的,不過那時候自己還很任性,經常走到一半就自己跑到前頭去了,根本不給他去自己家裏告狀的機會。
但現在,侯鎮不想沖到前面去,他只想走在溫括的身後,看着他逐漸靠近自己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都能看見他的側臉了。
“我錯了!”
侯鎮上前去,抱住了他,在那條小巷子裏,沒有外人。
“我知道,你委屈,我不是不想去看你的,只是王爺他···”
話還沒說完,侯鎮就更用力地抱緊了他,死死拽着他的腰,嘴裏還不停地哼哼唧唧着。
“我呢,我呢!”
“我也錯了,好嗎?”
侯鎮不知道,溫括昨晚上一個人跑去了陀山,他還以為他去那裏了,今早一早才趕回來的。
“你都沒問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回來了就很好。”
溫括真的是像哄小孩一樣,輕聲安撫着他,一點都不急躁,也一點都不抵觸。侯鎮跟他撒嬌,耍小性子,他還挺高興的。
“那我去了?”
“嗯,慢點,記得讓王府的太醫給你好好看看。”
“你就不怕我吃虧啊?”
“你吃什麽虧,明明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溫括輕輕在他額頭上頂了一下,擠開半步的身位,将手裏的缰繩遞到了他手裏。
“別擔心,你還有我呢。”
“我知道。”
我知道,我不能連累你,要是此事不成,咱們也就當沒有重逢過吧。
臨走前,侯鎮還回身望了他一眼,他還是那樣安好,只是自己還在努力地爬向從前。
他苦笑兩聲,感覺自己簡直是鬼迷了心竅,要是爹娘還活着的話,知道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如此茶飯不思,神魂颠倒,不知道會不會一槍杆敲死自己。
王府倒是一如往常地平靜,絲毫看不出李侗有什麽別樣的反應。
侯鎮已經想的差不多了,自己進去之後該怎麽跟李侗說說自己新的計劃,就是不知道他昨天沒有見到自己,生氣了沒有。
還在猶豫呢,裏面一個引路的小厮便走到了侯鎮跟前來:“公子,王爺在等你呢。”
“是,煩請帶路吧。”
整個王府,雖然李侗看上去比較不正經,也沒個正形,但規矩禮儀還有在的,所以每次被引進來,侯鎮都得端着架子,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王爺已經在等了。”
現在嗎?他在等我了?不會是等了一晚上吧?
侯鎮頓感事情不妙,那位小厮也是交代之後便匆匆離開了,看來李侗應該是發火了,自己要在劫難逃了。
憋着一口氣,侯鎮還是緩緩打開了大門,映入眼簾的,不是之前那張躺椅,而是一扇屏風,裏面還有些飄動着的帷幔,正随風而來,拍打着他的臉。
“小人昨日有事,故而來遲了,還請王爺責罰。”
他站在門口,不敢貿然進去,要是李侗不開口發話的話,自己還是在外頭站着比較好。
“進來!”
李侗低沉慵懶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侯鎮也終于松了口氣了。
蹑手蹑腳地走進屋裏,李侗又再次開口命令他道:“關上門,別讓人瞧見了。”
我還不知道不能讓人瞧見了嗎!
侯鎮壓着心裏的恐懼和怒火,慢慢挪動到了屏風後面來。
“過來!”
依舊是那慵懶随性的聲音,不過侯鎮垂着腦袋,似乎已經看見了一些白花花的東西,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不聽我的話了?”
“小人不敢,王爺···王爺還在休息,小人還是出去等吧。”
“站住!”
侯鎮剛要轉身,便又被人叫了回去。
李侗的聲調不高,也沒有厲聲呵止,侯鎮便已經站在原地不敢亂動了。
“是,不知道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一晚上不見,你倒是跟本王生分了不少啊。”
“小人不敢跟王爺套近乎,怕髒了王爺的地方。”
他也只能謙卑恭順,順着他的話說了,一點忤逆的意思都不敢表露出來。
“不髒,本王洗幹淨了的。”
侯鎮突覺背後一麻,随後再一涼,咕咚一下,便跪倒在地,連聲求饒道:“王爺,小人只是一介賤民,不敢玷污王爺清譽!”
“不算玷污,本王許你過來。”
侯鎮甚至已經感覺到了他的靠近,要是再多一點點的話,自己都能仰着頭看清他的全部了。
“小人···”
“怎麽,有了新歡了?是那個叫趙回聲的仵作,還是溫括呢?”
“都不是!小人只一心為王爺辦事,不敢有別的念想!”
“是嗎?那你又去古羅寺做什麽呢?你跟安戟,聊得又挺開心的嘛。”
侯鎮頓感頭皮發麻,他這意思,是在暗示自己,他在府衙之內安插了細作!
侯鎮不敢再有絲毫隐瞞,連着把自己所有的見聞,全都和盤托出,一五一十地跟李侗吐了個幹淨。
“好啊,你竟然先叫安戟知道了這件事,你還讓他把鍋甩到我這裏來?”
“并不是如此的,王爺,”侯鎮趕緊開口辯解道,“這件事,本就是穩賺的買賣,跟您想把自己抛出去當誘餌,放在大庭廣衆之下洗脫嫌疑的法子是一樣的。只是安戟比您先找到我,我也只能跟他說了這件事,不然日後,小人恐怕再也沒法見他了。”
李侗不再多問,只是先叫他起來,可侯鎮依舊表現得猶猶豫豫的。
“起來!我都換衣服了!”
侯鎮這才敢擡起頭來試探着看了看,這回是真穿了。
“讓王爺見笑了。”
“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本王難道還比不上他嗎?”
“王爺天人之姿,不是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可以相比較的。”
“行了行了,你樂意拘着你就拘着吧,說的跟本王有多稀罕你似的!”
李侗向來嘴硬,侯鎮也根本不敢跟他辯駁,只能順着他的話,多拍點馬屁了。
“那你說,我該怎麽跟長安報告這件事。”
“王爺如今深受各方的忌憚和懷疑,只有痛哭流涕地向陛下闡述這件事,再請他一定要派自己的親信來黔州接受并主持大局才行。金礦,是比銅礦更加招人紅眼的存在,留在咱們手裏,遲早要完蛋。”
“照你的意思,這件事上報了之後,我也只有一半的成算不被波及?”
“王爺拿自己的命,不是已經在賭另一半了嗎?”侯鎮仰起頭來看着他,“您要陛下相信,您會忠于他,會幫他奪回屬于皇帝的掌事大權,就得釜底抽薪,把自己的命根子都交到他手上,這樣,咱們才會有勝算。”
“我的命交出去了,那你呢?”
“我跟王爺是站在一起的,唇亡齒寒,沒有人能夠幸免。現在您也知道了,您真正的對手,不是您的九叔,而是長孫大人。他們想讓一切威脅自己獨斷專行的勢力,都全部消失,而您,注定是站在這風口浪尖最前面的人了。而如今,陛下,就是天下唯一一個可以幫您,也可以幫我的人。”
“我該怎麽說,他才能相信,并且真的幫我呢?”
“您得先幫幫他。”
李侗眯着眼看着眼前這個幫他出主意的人,有些懷疑起他來。
“我幫他?那不就是在給那些人話柄,說我妄議朝政,有不臣之心嗎?”
“要是您幫着陛下把他們都給——”
侯鎮做出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李侗雖然預料到了,但還是不免被吓了一跳。
“借着這件事殺人?未免太牽強了吧?”
“我們不殺人,我們只是像他們嫁禍您那樣,給他們制造點麻煩。”
“什麽麻煩?”
“勾結南诏,私聯吐蕃,意圖謀反!”
侯鎮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麽大逆不道的話,所以一開口時,他便跪在了李侗面前,像是請命為主一般,極盡忠心之态。
“侯紀紳,你為了回長安,還真是不擇手段吶。”
“為了家族的榮耀能夠再續,為了我哥能夠有一日重回中原,為了我們全家不再受人欺淩,我要回去,而且我也一定能回去!”
“那你就違逆先祖之意,跟我同流合污?”
李侗自嘲似的問向他,但同時,他的眼中也生出了些試探之意,他在觀察着侯鎮。
“您是太宗皇帝直系子孫,是皇室血脈,長孫無忌一個外戚,無權生殺予奪您的性命!”
“可他是先帝的托孤大臣,陛下的親舅舅啊。”
“若是他謀逆,那他就不再是托孤忠臣了。身為臣子,他該明白,自己不應權欲過重,到頭來,只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更何況,他已經早就開始對您布置殺招了,您還顧忌這些做什麽?”
李侗不免驚訝,這個人怎麽不像猛虎,利爪出擊,反倒是像條毒蛇,背後陰人呢?
自己還真是小看他了,侯君集的兒子,是有些與衆不同的,那點子心高氣高的樣子,真是讓人看了既牙根癢癢,但也不得不佩服。
“那你預備在這件事上做什麽文章?”
“您可以向長安請命,請陛下派長孫無忌之子,前來黔州調查此案。只要他一來,咱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了。”
“你倒是很了解他嘛。”
“小時候見過,此人詭詐,且生性愛財,無利不貪,要是他來,咱們在黔州的困局,便可迎刃而解。”
侯鎮拿捏人心,揣度試探的樣子,實在是令李侗倍感壓力,自己也不一定能壓得住他,這條毒蛇,到時候可不能反咬自己一口才行。
“來了之後呢,要是他反将我一軍,怎麽辦?”
“公道人心,自然都在陛下心裏。現在您只需要幫陛下把這公道,擺到臺面上來,自然有的是人幫您全了這場戲。”
“你幫我謀算,那你能得到什麽?他長孫無忌是不敢随便動我,但你可就不一樣了,他殺你,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人一旦失去權利的加持,自然會變得善良收斂起來的。”
“哈哈哈哈哈哈!”李侗沒想到,他侯鎮嘴裏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善良?你我要是善良之輩的話,還能窩在這間屋子裏,擅自讨論着朝廷大員的生死嗎?
侯鎮吶,人要是壞,你就得徹徹底底地壞,千萬別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否則最後還得是你吃虧。
不過這小子要真是個壞到心眼裏去了的,自己敢用他嗎?
李侗笑了笑,走上前去,扶起他,順便還叮囑道,此事不是萬分着急的,反攻之前,得先破了他們的局,我們自己才好施展開身手來。
“長孫無忌掌管朝政多年,他給我設下的局,可是精心布置的,我不能莽莽撞撞地自己找上門去。他們是想潛移默化地壞了我的根本,叫我無立足之地,最後只能含恨而死,所以,即便是場戲,咱們也得等角兒到齊了再演。”
“我不會輕舉妄動的,要是真有那一天,他們提前對您動手了,請您一定拿我出去當擋箭牌,以保全您自己。”
“你對我就這麽忠心?”
“我也有私心,我的弟弟妹妹都還沒長大成人,要是我真等不到那天了,我希望用我一命,換他們得王爺半生庇佑。”
說着,侯鎮便重重地給他磕了一個頭下去。
李侗被他的鄭重其事給吓壞了,他是不是忘了,我自己也還是個跟你年紀相仿的小屁孩啊。
“起來起來!服了你了!我看你今天不是來獻策的,是來逼我上你的當的吧?”
“小人不敢脅迫殿下,只是想在困局之中,尋得一點生機而已。殿下心懷仁德,多年來備受委屈而隐忍不發,只是如今到了這生死局面了,才不得不絕地反擊而已。侯家雖然犯過錯,但我們也是跟着太宗皇帝打過天下的人,護李家天下萬世周全,也是我的本心。若以我一命,能換王爺周全,九泉之下再見先帝,侯家也算是能交代了。”
侯鎮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說出口,李侗才真真正正地發覺到了,這就是當年那個寧死不向自己下跪認錯的侯瑭,該有的風采。先前那些個使奸計殺人的法子,還是跟他的樣子,差別太大了,難怪自己剛剛聽着會那麽滲人,現在這個正義凜然的樣子,才是侯紀紳嘛。
“既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我也該為你做點什麽了吧?”
“小人不敢奢求,只求弟妹平安,以免了我的後顧之憂。”
李侗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免惋惜,侯紀紳吶,就算是在這種地方,你也還是放不下自己那點已經不值錢了的自尊嗎?
“好,本王應下了,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接下來呢,等着他們來嗎?”
“不,”侯鎮自己從地上站起來,看着李侗,兩眼有神且自信地說道:“咱們可以自己先做點什麽。”
“做什麽?”
“馬幫,馬幫人多勢廣,最易于幫着咱們辦事了。”
“辦——何事?”
李侗有些遲疑,這些年他都是采取的保守封閉的策略,秉承着我不犯事,你就找不了事的原則,一直茍活到了今天。現在他竟然提議說,要主動出擊,所以李侗還是有些不敢應聲的。
“上次在陀山,我遇到了尉遲将軍的幼子尉遲急北。”
“我知道,我查清楚了,那個混蛋竟然一直躲在王府的馬廄裏養馬,難怪我沒見過他。”
“他或許能幫王爺,扭轉聲勢。”
“他?他憑什麽幫我?”
“憑他郁郁不得志,憑王爺能給他別人給不了的聲望和幫助。”
“他會上鈎嗎?”
“他什麽都不缺,只缺名聲了,不然王爺以為,他為什麽千裏迢迢來到這黔州,給您養馬?就是希望有一天您倒下去的時候,世人會記住他尉遲急北的名號,是他潛移默化地害死了您。”
“那你還敢用他!”
李侗被氣到了,差點跳起來打他。
“他跑了,不在黔州了,所以我們能用他了。”
“為什麽非得是他?”
“這小子有後臺,而且很硬!即便是家裏最不受重視的幼子,他也有尉遲将軍的身份加持。陛下和先帝,對尉遲将軍是什麽态度,王爺應該非常清楚啊。”
“禮遇甚加,就連有些皇室都比不上他。先帝崩逝前,曾經親口跟九叔交代了幾件大事,一,不殺宗室,二,調李勣回京,三,好生善待尉遲将軍終老。你覺得,咱們能打他的主意?”
李侗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清楚,尉遲敬德這個名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攀附的,就連他這樣的宗室,也不行!
“所以呀,咱們只請他幫咱們一個忙就好,不拖他下水。”
李侗略顯疑慮地看着胸有成竹的他,不知道他這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
“什麽忙,他肯幫?”
“請他幫咱們把這封奏疏面呈陛下。”
李侗有些不可置信,歪着腦袋看着侯鎮,要他給自己一個詳細的說法。
“面呈陛下,一來,體現這件事的重要性,和咱們對這件事的謹慎程度。二來,可以試探一下他的虛實,咱們不是還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邊的人嘛,這件事過後,咱們就可以清楚了。”
“怎麽個清楚法?”
“他要是陛下的人,正好讓他幫咱們說說話,可要不是,也正好幫他下了這個決心,站到咱們這邊來。他或許懷疑王爺您的實力,但陛下的實力,他總不會懷疑了吧?”
李侗謹慎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侯鎮:“有理!”
“哎哎哎,”見他馬上就要動身,李侗又叫住了他,“你豁出命去都沒找到這個人,你現在上哪兒找他?萬一他已經回長安了呢?”
“沒事,王爺寬心,有人能找到他。”
侯鎮恭恭敬敬地行禮離開,一溜煙的功夫,就已經出了王府的大門了。
“獨孤獨孤,你又在哪兒呢?”
侯鎮穿過街市,準備先去府衙安排的驿館找找獨孤千葉再說。
今天的黔州城格外的熱鬧,外來商戶叫賣的也特別多,侯鎮愣是走了好久,才勉強穿過了街市,到了驿館這邊來。
“段氏?”
看着裏面有人舉着段家的旗子,侯鎮頓感驚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正正好都在一塊,免得自己出門再去搜羅了。
“站住!”
看他穿得寒酸,門口的守衛直接就将他攔了下來。
“我找人。”
“廢話!驿館裏面不住人,難不成養馬啊?”
那小厮嘴也是真毒,一點不留後話。
“我找獨孤千葉!”
“滾滾滾,你是個什麽東西,知道他是誰嗎,就找他,啊?趕緊滾遠點,不然小爺我···”
手上的長棍都已經快甩到侯鎮眼跟前來了,幸好這時候裏面的段沖發現了他。
“住手!”一頓小跑趕到外面來,段沖也有些驚喜呢,“紀紳?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我剛回來你就找過來了,是不是派人跟着我了?”
侯鎮有時候想想,自己要是能有他這樣不要臉的精神,恐怕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過得擰擰巴巴的了。
“我是來找獨孤少卿的,他在嗎?”
“哦,表哥啊,在的在的,昨天剛從府衙拿了一堆案卷回來,說是要趁此機會,在這裏學學斷案的本領。要我說啊,他就不該當這個官,沒自由,還天天讓人笑話,真是費力又不讨好。”
侯鎮不知道該怎麽接茬,只能一笑再笑,直到被領到了獨孤千葉的房間外頭。
“獨孤少卿,我是侯鎮,我有點事想親你幫個忙,不知道你現在···”
話音未落,他便從裏面打開了房門,探出了個腦袋來。
“我聽出來了你的聲音了,紀紳啊,你怎麽有空來找我了?”
“我是想請你幫忙,不知道···”
“進來進來,慢慢說。”
段沖也想跟着進來,沒想到他關門關的快,直接給他擋在外面了。
“我也想問問他來着,要不···”
侯鎮試探性地指了指外面,獨孤千葉也就不情不願地開了門,放了他進來。
“他簡直是煩死個人了,剛一回來就讓我不得安生,要不是你啊,他休想進這門!”
管不着人家的家事,侯鎮也就不多嘴了,一開口就直接了當說了自己來的目的。
“獨孤啊,我來是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尉遲急北的行蹤啊?”
“尉遲?小尉遲啊?”
“對對對,就是他!”
“他不是在西南這邊來了好多年了嗎,他爹也不大管他,他就自己一個人天天到處晃悠。你找他?這小子在黔州犯事了,你不好抓他?”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找他幫個忙,你能找着他嗎?”
獨孤一看,這屋裏也不止我一個人吶,你專門把他叫進來,不就是也想請他幫幫忙嘛。
“哎!你死了啊!人家說話呢,應一下啊!”
獨孤千葉平時看着挺和善一個人,沒想到打起他弟弟來,倒是不含糊。
那一掌下去,別說是他了,侯鎮都不一定能承受下來呢。
“我聽着呢!你不是不讓我插嘴嗎!”
“現在讓你說了,趕緊說!”
他倆那陣仗,看着還真不好說是表兄弟,還是殺紅眼的仇人了。
“我見過他,就幾天之前吧,在南诏那邊,他應該早就回來了呀。”
“是,我知道他是回來了,那你知道,在什麽地方還能見得到他嗎?”
段沖常年走南闖北,倒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再加上這小子喜歡侃大山,跟人套近乎,所以尉遲的行蹤,他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他嘛···這個人武功可以,平常倒是沒什麽人見過他,就是有時候在南诏和黔州一帶走貨的時候,經常能遇到他。他要是不走貨的話,大多數時間都沒人找得見他的。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他應該在。”
“哪兒?”
“一個寺廟,好像叫···叫什麽來着?”
“古羅寺?”
“對對對!就是那個,在山上,他好像還挺喜歡爬山的,說是磨煉意志,還能練功,還能靜心什麽的。”
侯鎮那天果真沒看錯,真是那個混蛋臭小子!
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诳語嗎,那個小和尚竟敢騙人!
“你怎麽了?”
看他有些氣急了的樣子,段沖趕緊上前查看起來,那手也是,順勢就搭了侯鎮的後腰上。
“嗯哼!”
獨孤千葉見狀,趕緊咳嗽了兩聲,提醒他不要越界了。
“哦,沒事,等我找到他了,看我不好好跟他過上兩手!我非得治治他!”
“那你還是趕緊的吧,你忘了,尉遲将軍的生辰快到了,他得回長安了。”
“對呀,我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驚呼之後,侯鎮便奪門而出,邊往樓下跑還邊叫喊着:“等我回來了,請你們倆吃酒!”
“你慢點啊!”
看着他走開,獨孤千葉也準備質問起段沖來。這小子平時就喜歡沾花惹草的,現在到了黔州,離開了父母的約束管轄,就更是肆無忌憚了。
“怎麽回事啊,剛剛那小手,差點把人家摟到你懷裏去了。”
“表哥,我···我錯了,別跟我娘說,不然我···”
“你小子當真只是玩玩,沒上心吧?”
獨孤千葉,迷瞪着眼湊近到他跟前,質問道。
“沒有!真沒有!”
段沖也是趕緊撇清了自己的幹系。
“沒有就好,朝廷已經注意到他了,陛下态度還未明,現在就看長孫大人一個人的,咱們還是得謹慎些。侯家畢竟是犯官之家,當年也正就是長孫大人主張,一定要殺侯将軍,以平臣下不臣之心。到了現在了,他兒子也跟着心思躁動起來,這很危險吶。咱們家也就是靠着我爹的一條命,掙出了些功名利祿,要不然,咱們現在還不如他呢。”
段沖聞言立馬站起身來,恭敬地答複他道:“多謝表哥警醒,我一定謹言慎行,不給段家和獨孤家丢人。”
“好了,別說這些了,以後啊,多裝裝糊塗,這世上,最難能可貴的,就是還有機會故作不知了。要是哪一天有人想撬開你的嘴,記住了,千萬忍住,不然會連跳退路都留不下的。”
“謹記表哥教誨,我一定慎重。”
兩人的談話已經久未如此嚴肅了,段沖當初看見長大之後的侯鎮,就是覺得他跟表哥很是想像,內冷外熱,總是把所有事情都憋在自己心裏。
現在也是一樣,即便是教訓人,話也不能說全了,得自己領悟領悟。
駕馬出城的侯鎮,木絲毫停留地就趕往了古羅寺,眼下,這個時機實在是不能缺失。尉遲急北借着這個由頭回京,不僅名正言順,而且此時陛下一定會倍加感念尉遲将軍的功德,尉遲急北說的話,他也就更願意聽上一兩句了。
一手捂住缰繩,一手摸着懷裏的奏疏,侯鎮幾乎是帶着馬飛過叢林,來到的古羅寺下。
剛一到這裏,就見到了那個那天欺瞞自己的小和尚,正牽着一匹馬,在等着誰呢。
“喲,小師父,怎麽一個人站在山下呀?”
還沒等他靠近多說兩句,那邊的樹林子便傳來了響動,窸窸窣窣地朝着他而來。
侯鎮反應很快,一個側身便躲開了一只冷箭,随後,他也作出了防禦姿态,準備随時迎接這位不速之客。
“好啊,小師父,看來你不僅是要打這诳語,甚至還要取人性命了?這古羅寺,果真不是什麽良善之地呀!”
話音剛落,身後便又傳來聲響:“那你就是良善之人了?”
是尉遲急北,他又殺過來了。
手持長柄紅纓槍,飛身踏過樹木頂端,他便直奔侯鎮而來。
本來以為自己毫無禦敵之物,沒想到這時候他竟然還甩出了一柄劍,到侯鎮跟前來。
“接着它,咱倆打一場,贏了我就告訴你想知道的。”
“它?”
侯鎮接過劍之後,打眼一瞧,突然覺得恍惚起來。
既眼熟,又不太眼熟,它——它是我的劍嗎?
“這是飒露,你還記得嗎?”
他一說,侯鎮就想起來了,這是當年父親給自己和大哥劍吶,一曰赤水,二曰飒露。
當年侯家被抄家的時候,這兩柄劍不是被收回宮中的禁衛軍武器庫了嗎,怎麽會在他手裏?
侯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尉遲急北,激動得甚至說不出話來。
“趕緊的,別墨跡,你以為哭兩聲我就會讓着你了?做夢吧,要是輸了,你不僅要放我走,還得把這劍給我!”
“好!比就比,當年你就是我的手下敗将,現在別看你這麽老了,還是一樣打不過我!”
侯鎮收起回憶的心緒,轉臉就跟尉遲急北對峙起來。
一杆長槍,一柄短劍,這兩種武器放在一起對峙,怎麽看侯鎮的勝算都要小一些。
“接招吧!”
尉遲急北還是一樣的心急,總是想着第一個出招,先破對方的弱處。其實在他的對手看來,這樣莽撞的出擊,不但不會先一步震懾住自己,反而會讓自己看到他的缺點。
侯鎮沒有別的應對,也不需要做別的什麽,只是一個後仰,便輕松躲過了他的第一次出擊。順便,在回身的時候,還給他來了一腳。
“你···”
“願賭服輸哦。”
“我還沒輸呢!”
這次他直接攻擊正面,長槍出擊,侯鎮确實是很難阻擋,只能一步退,步步退。
不過在誘敵深入之後,侯鎮突然一個靈巧的回身,繞過了他的長槍,還轉到了他的身後來。
那柄飒露,就這樣直愣愣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認輸了嗎?”
“認就認,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麽不敢認的!”
他倒是坦蕩,這點很像他爹,有氣魄!
侯鎮也不敢真的對他不客氣,只是意思了一下,就将劍收回了劍鞘。
“給你。”
“我都輸了,還給我幹嘛?”
“還給你啊,你還想讓我帶着這個東西進城去啊?”
“這不是你的劍嗎?”
“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侯鎮有些悵然,更是有些不甘和不舍,自己為何不能得到一個證明的機會呢。爹呀,你當年怎麽就那麽糊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