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來人

第二天一早,侯鎮便被安戟派人叫到了衙門口,說是大理寺和刑部要一起聽聽他這些年在黔州幫着辦的案子,順便考查考查。

侯鎮特地換了一身平時不怎麽穿的鮮亮衣裳出門,這身衣裳,就連他搬家擺宴席的時候都沒拿出來過呢。

果然是人靠衣衫馬靠鞍,換了身衣裳的侯鎮,看着就比平時精神多了,頗有些長安貴公子的樣子。

這就是溫括想象中的,他長大以後的樣子,策馬馳騁于疆場,殺賊破敵于陣前。

幾乎所有人,都被改變之後的他,給吸引了過去,從他進府衙大門,一直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家都默契地沒有言語,只是注視着他,目不轉睛。

“見過王侍郎,見過獨孤少卿,見過刺史,見過——司馬。”

兩人的眼神不對勁,這一點安戟從他進門時開始便發現了,他溫括是個什麽冷心腸的人物,竟然會看着他侯鎮笑了起來,嘴角更是壓都壓不下去。

“這位想必就是侯将軍的二公子了吧?真是一表人才啊,多年未見,你都這麽大了。”

“回侍郎,在下今年二十。”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爹跟我,我們倆在兵部一起共過事呢。按理說,我們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可到了我這一代,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習武的都沒有了!不過我聽說了,你的這個武功,練得不錯啊,怎麽沒想着投身行伍,跟你大哥一起去安西?”

“侍郎謬贊了,在下家裏還有弟弟妹妹和庶母要養活,實在是抽不開身。”

“是啊是啊,沒想到你也是個有心人,這些年恐怕也是苦了你了。”

兩人聊着聊着,他竟然還悵然若失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年紀上去了,還是見到了侯鎮想起了故人,這個王侍郎,竟然還有些老淚縱橫。

安戟見情況不對,趕緊接話轉移了話題。

“哎呀,侍郎不知道啊,侯公子在黔州,可是幫着我們辦了不少案子,就前段時間的鬼火,也是他——和溫司馬一起去辦的。”

差點把溫括給忘了,幸好安戟說話說的慢,不然可就讓溫括下不來臺了。

“是嗎?果然是少年英才呀!臨行前陛下和長孫大人把我叫了去,說是要我留意着侯公子,如今看來,陛下果真是耳聰目明,慧眼識人吶!”

“是是是,侍郎說得有理,侯公子确實是不負衆望。”

他們在那兒說着奉承話,打量着侯鎮,但他自己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這些年,安戟帶着他出去充了不少門面,自己也安于接受這一切。畢竟除了他,也沒人願意幫自己一把,說兩句就讓他說兩句吧,還能換點實實在在的銀子。

“這樣,我要奉旨去黔州的古羅寺看看,要不就讓侯公子一起去?”

人家都開口說了,安戟怎麽可能不同意呢,馬上就叫人去準備車馬了。

“那個,溫司馬啊,你跟着去看看,有什麽事幫着做點。”

安戟嘴上是使喚着溫括,但其實他這個人精,就是想賣侯鎮一個人情罷了。自己剛剛那麽利用他,現在也算是還了他一個人情了。

“走吧,侯公子,溫司馬。”

“侍郎請。”

侯鎮還是懂規矩的,出門前,還是照例沖着安戟使了個眼神,叫他放心,那邊自己盯着呢。

古羅寺應該算是黔州境內規模最大,也算是時間最為久遠的一座寺廟了,相傳這是南梁武帝當時做夢夢到此地之後,覺得此地乃是福地,所以下旨讓人修繕的,倒是全留到了今天來,看着還挺氣勢恢宏的。

侯鎮不愛來這種地方,所以在黔州住了這麽些年,他也未曾踏足過這佛寺。

他們到的時候,也已經有人在等着了,看着人數也不少,應該就是欽天監的了吧。

“見過國師大人!”

王願竟然對他客客氣氣的,還主動下馬行禮,想必這個人來頭不小。

侯鎮也跟着他,趕緊彎腰行禮道,生怕讓這位大人物有什麽不滿意的了。

等他們昂起頭來,瞧見了這位人物的正臉的時候,侯鎮驚呆了!

國師?他怎麽就沒想到呢,國師就是當時先帝在時蔔卦預算的那個奇人吶!

他是為了陛下而來,還是他自己想來呢?之前聽說的,陛下要改立皇後,朝中衆位大臣反對,但突然之間,黔州便出現了異象,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門道呢?

侯鎮驚奇地看着眼前這個白胡子飄飄的老者,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也曾親眼見過他呢。

那時候他還在終南山修行,給即将出征高昌的父親蔔過一卦,說他功利心太重,終會引來殺身之禍。如今來看,果真如此。

“人在裏面,侍郎和少卿先請吧。”

他讓開了身位,但王願和孤獨千葉依舊不敢走到他前頭去,只得借口推脫着,讓他先行。

原本侯鎮以為是他們客氣,不想搶了老人家的風頭,可當他們上了階梯,到了寺廟門口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想的是有多麽的天真。

站定了一排排人裏,竟然出現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身影——尉遲急北!

這小子不是回長安了嗎,在這兒幹什麽?還有他那頭發呢,怎麽全光了?他這是混進寺廟裏了,這廟裏難道有東西?

侯鎮擠眉弄眼地看了他幾眼,他便立馬扭過頭去,不跟他對視。

“住持,這位是刑部侍郎,這位是大理寺少卿,他們都是奉旨而來。”

國師跟住持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幾位,幾人便朝着更高的地方走去了。

侯鎮走前最後再瞄了獨孤一眼,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消失于人群中了。看了半天實在是沒找到,侯鎮也只得暫時先跟上去看看,待會再來找他。

“不知道天坑如何了?”

國師低沉着聲音問道。

“回國師,天坑已經被保護起來了,十天前的大雨,将這裏給沖了出來,我便立馬派人禀報了長安。直到您來,都沒有人進去過。”

“天坑具體在什麽地方?”

“後山,後山塌下去了一半,就是因為這個洞。”

“山都塌了?”

“是,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覺得事情不對,所以便派人快馬加鞭,趕到了長安去。”

“那可有人看見了這天坑?”

“國師放心,那邊是深山密林,沒人,也不會讓人看見的。至于附近的百姓有沒有聽到什麽,那這就不太好辦了。”

國師沒有為難于他,作勢請他繼續帶路便是。

跟在後頭的幾位沒有機會搭話,但大家心裏也開始慢慢有了些想法。

侯鎮雖然不知道這個天坑是什麽,也不知道前幾天黔州到底是出了什麽異象,才引得欽天監和刑部、大理寺一起出動,但他知道,無功不往,無利不起早,他們來,肯定是這裏發生了足以震動長安朝廷的事。

至于他們個個都以國師為尊,看來這件事跟巫蠱之術,應該是脫不了幹系了。

爬山爬到一半,衆人便已經累得氣喘籲籲的了,除了侯鎮這樣的常年練武的人,沒什麽反應外,大家都是不太願意跟着一起上去的。

“諸位,不是老衲為難你們,只是這山位置特殊,要不就得下到山腳,要不就得登上山頂,不然看不清全貌啊,就算是看見了一些,也看不到塌陷下去的地方啊。而且現在山雨未了,山腳下也全是蛇蟲鼠蟻的,而是随時都有再坍塌的危險,故而老衲才請諸位一同上山來。”

就算是他解釋了一通,爬不動的還是爬不動,王願就一個勁地擺手,表示自己不湊這個熱鬧了,獨孤也緊跟着表示,自己也不去了。

國師看向身體健壯的侯鎮,還有沒什麽表情的溫括,剛要開口詢問他們是否願意上山,侯鎮便拿上東西,站到了他眼跟前來。

“随我來吧。”

住持也不再多問,領着幾人就繼續上山去。

一路上,侯鎮都憋着很多問題,想要問問國師,但又怕他覺得自己多事,到時候在安戟和王願、獨孤他們面前數落自己,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年輕人,看你眼熟。”

爬了半天了,連侯鎮都有些累了,他竟然連個大喘氣都沒有,說話的時候更是氣定神閑。

“回國師,在下侯···侯瑭,是···”

“我知道,你父親當年來終南山找過我。”

“國師還記得啊,都已經很多年過去了。”

“物是人非,光陰輪轉,斯人已逝,休說遺憾。”

侯鎮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但那個“休說遺憾”,他還是聽懂了一些的,是想叫自己不要沉迷往事無法自拔,要往前看。

可自己的前路,不就是回到侯家以前的老路上去嗎?還是他想提醒自己,不要殺伐心、功利心太重,最後會反噬自己?

侯鎮不明白,但也不敢開口再問,只能先等到了山頂,看完了那個天坑之後,再做打算了。

“什麽是天坑?”

溫括久沒有開口說話,猛地一下湊過來跟自己說話,侯鎮還有些不習慣呢。尤其是回想起昨晚的事,他就更加難以平靜了。

“黔···黔州很多天坑,不過年頭大多已經很久很久了,像這種新鮮塌陷出來的,我也沒見過。”

侯鎮一本正經地回答着他的問題,也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忍住不去看他的眼睛,不去想他像昨晚那樣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哪兒有啊?我想去看看。”

“過兩天帶你去看吧,挺好看的,天氣熱起來了,那裏面也涼快,跟長安的避暑宮殿,區別還是挺大的。”

避暑宮殿?對呀,他以前都是跟着他爹,進宮去陪着各位皇子王爺一起避暑的,他心裏自然是有一個對比的了。

“國師,您看,前頭就到了。”

住持看來也是不常上山的,到了地方之後,他也被累得氣喘籲籲的了。

但他卻沒有多看那個住持一眼,轉臉就直奔了那處崖壁而去。那裏被兩根簡易的竹栅欄給圍了起來,但也依舊危險,随時都有可能會腳滑掉落下去、

“哎,小心!”

侯鎮本想上前去拉住他,不曾想人家身手好得很,身量輕盈,像是蜻蜓點水一般地就跳了過去。反而是侯鎮,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之後,便直愣愣地立在了原地。

“國師小心,地滑。”

溫括也趕緊跑過去勸阻道,但人家早已經到了懸崖邊上觀望起來了。

“嗯,是這裏。”

見他開口,侯鎮也好奇地邁步跟了上去,打眼一看,便是層層濕氣濃重的密雲,撥開雲霧之後,下面赫然可見一層又一層的黃綠相間的堆疊物,層層碼放在了一起,直達雲霄。

至于那個所謂的天坑,就只是原來的山梁,和新堆疊起來的半截山中間的一個水窪而已。從山頂往下看去,甚至連多一點的綠色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天氣的影響,還是本身這個東西就沒那麽神奇,以至于侯鎮一連盯着看了好久之後,也沒有看出什麽特別的門道來。

“國師,可瞧出來什麽?”

“天機不可洩露,我會回京禀報陛下,古羅寺做得好。”

說完,他便轉身下山,別說是侯鎮他們了,就連方丈也愣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向了他離開的方向。

“這是···看完了?”

溫括甚至不敢登到最高點去看上一眼,他懼高,所以一直期待着他下來之後會說點什麽呢,沒想到就一句話,天機不可洩露!

“走吧,山上涼。”

侯鎮順手就将手擡了起來,要借給溫括去搭,可正當人家要伸手回應的時候,他卻又将手抽了回去。

“怎麽了?”

溫括沒有生氣,反而一臉耐心地詢問着他。

“兩個月。”

侯鎮卻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他這樣一句話,給溫括逗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着股勁兒,就是不知道往哪兒發。

下了山,那兩位大爺都已經開始吃吃喝喝,坐下休息了,直到見到了他們下山歸來,這才急匆匆地跑着迎了過來。

“看見什麽了?”

“是啊是啊,是蛟龍出海,還是盤龍在山?”

王願和獨孤千葉七嘴八舌地詢問着,國師卻連一個字都沒答,轉身就走下了山去。

“哎,侯公子,國師這是···什麽意思?怪我們沒一起跟上去?”

“哦,兩位大人誤會了,國師是覺得此間秘密,他要趕緊帶回長安,去說與陛下聽,剛剛估計就是在心裏琢磨這件事呢。”

“是嗎?那——那上頭,到底有什麽?”

“沒什麽,就是一座死山頭,還被沖垮了半截,只剩下一半了,另一半和原來的山體,堆積出了一個死水潭,就這些了。”

“沒了?”

王願明顯不太相信,繼續追問道。

“沒了啊,就這些,國師看了一眼就下山來了,但卻顯得有些興奮。”

侯鎮故意誇大道。

“怎麽個興奮法?”

“說着一堆讓人聽不懂的話,手上還不停地比劃着,而且立馬就轉身下山來了,看樣子是看透什麽天機了!”

侯鎮裝模作樣地,表現出一副極其驚恐的樣子來,吓得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一頓後撤。

“哎,要不咱們跟上去瞧瞧吧?”

“糊塗!”王願立馬反駁道,“咱們來可是有正事的!”

獨孤千葉還是年輕,有點什麽小動靜就一驚一乍得不行。

“對對對,先辦案子,辦完案子回長安之後再說嘛。”

也不知道這個獨孤千葉是怎麽當上大理寺少卿的,看着整個人吊兒郎當的不說,腦子還有些不太好使的樣子。侯鎮離開長安多年,也忘了他是誰了,不過從這個姓來看,應該也不是一般人。

“兩位大人,不如先回府衙歇息,這寺廟又不會跑,以後要是有什麽想知道的,遣人來看看不就行了嗎?”

侯鎮去瞧見了那邊負責守衛的衙頭大哥在跟他揮手,這才想着提醒提醒他倆,早點,回去,衙役們也好早點收工。

“好吧,那就先回去,以後有什麽事,就勞煩侯公子了。”

“侍郎言重了,是我該做的。”

侯鎮一向是拿捏得清楚這人際分寸,所以即便是以犯官家眷的身份在黔州生活,他也還是結交了不少朋友的。

“多謝了老侯!”

“應該的,早點回去吧。”

擦身而過時,那人還不忘給侯鎮道聲謝。

就是不知道,這兩位大人物,來這黔州,到底是為了什麽案子,而且看安戟那表情,他應該也沒有提前收到風聲,應對也有些慌亂。

看來李侗的防備和擔心是有道理的,黔州真正的風雨,還沒來呢。

跟在他們後頭回城,侯鎮想得最多的,還是案子的事,似乎昨晚的那些風花雪月,他已經忘得幹幹淨淨了。

溫括一直在等着他來找自己,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的人影,起初還以為是他不好意思過來,溫括還特地把溫岐給支開了。可就算是這樣,侯鎮依舊沒有一點動作,還是穩如泰山,在後面晃晃悠悠的,想着自己的事。

“侯鎮!”

溫括有些生氣地停下馬來,在原地等到了他。

“怎麽了?”

轉眼一看他滿臉懵懂的樣子,他又不忍心真的對他大發雷霆了,倒顯得自己心急不矜持了。

“沒事,看你走神了,叫你一聲。”

“我沒想那事了,你別擔心。”

侯鎮還以為溫括誤會自己是個色鬼,大白天就開始想入非非了呢,溫括也只能笑了笑,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就搖着腦袋跟上去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麽?”

“奇怪為什麽國師會突然出現在黔州,照住持的說法,山是十天前垮下去的,他怎麽會這麽快就趕到這裏了呢?”

溫括的問題确實是一針見血的,剛剛侯鎮其實就有些疑惑,但後來見到了國師裝神弄鬼的樣子,他又暫時打消了一點懷疑。不過現在溫括再次提起,他也不由得聯想起來,難道是國師自己推算出來的?

“我聽說,國師和太史令一起推演算術,會不會是他們在長安的時候便已經提前知曉了黔州将會發生的事,所以他提前出發了,正正好趕在了這個時候來到黔州?”

“推算?這麽準嗎?”

溫括倒不是不太相信國師這個人,只是這一類的,看上去就像坑蒙拐騙一樣的東西,他總是會留個心眼的。

再說了,國師推演這些東西,無非就是陛下需要,可陛下要這黔州的一片野山地做什麽呢?況且還是個塌下去的山頭,連個整形兒都沒有了。

“你說,他們倆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侯鎮仰了仰頭,看向了前面馬車裏的那兩位。

“他們倆···應該不知道,估計應該是長安城裏有什麽風言風語了,他們也只是聽到個信兒,不知道全貌。”

“哎,對了,那個大理寺少卿是什麽來頭啊,看着年紀不大。”

溫括很是驚喜,他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已經變得如此坦然放松了,一點沒有之前那種要把自己架得老高,不想跟外人接觸的抵觸情緒了。

“笑什麽?”

沒等來他的回答,反倒是一臉歡喜的看着自己,侯鎮頓時就臉紅了起來,自己也忍不住地摸了兩下。

“笑你呀,終于不再裝腔作勢,叫我司馬大人了。”

“你要是喜歡聽,我以後還這樣叫你。”

溫括抿着嘴唇看着他,心裏就跟撓癢癢一樣,那股勁兒,怎麽都消散不下去。

“他是獨孤府的長房長孫,武德年間,他的祖父就跟着高祖皇帝從太原南下關中了。後來他父親在西征吐谷渾的時候戰死,他們家這一脈,就傳承到他手裏了。”

“哦!”侯鎮猛地驚呼一聲,想起了什麽,“是他呀!我都沒認出來,他比你還小兩歲吧?”

“是啊,你看看人家死了爹,升官,你呢,給貶到這種地方來了。”

溫括毫無顧忌地開着會他的玩笑,當然,他也在試探,他想知道,在侯鎮心裏,那件事究竟是提得的,還是不能提的。

“是啊,我冤咯!”

侯鎮攤了攤手,笑着回應道。

“不生氣嗎?”

“不生氣,你還是第一個,把這件事說得如此讓我容易接受的。”

侯鎮的坦然,也讓溫括心裏松了口氣,他一直害怕跟他提起的那件往事,或許真的早就在他心裏煙消雲散了吧。又或者是,黔州求存這麽多年以來,他經歷過的苦難,早就已經蓋過了那場記憶模糊的變動帶來的影響了。

“走吧,去看看兩位大人有什麽要交代的。”

溫括是放心了,可侯鎮還有一件懸在頭上的大事,亟待解決呢。

“那個···”侯鎮有些猶豫,不知道開口該怎麽叫他,“我今天恐怕還得去王府一趟···”

接下去的話,侯鎮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那你會被折磨嗎?”

溫括假裝好奇地貼了過來,故意誇張地問道。

“他倒是···他癖好怪得很,一會叫我脫衣裳,一會又讓我吃東西的。”

侯鎮委屈巴巴地講起了自己這兩天的遭遇,簡直是痛不欲生。

“那你就再忍忍,咱倆的事···別叫他知道了。”

溫括一邊勾着他,一邊看向了前面已經遠去的隊伍。

“你就不生氣嗎?你是不是···”

“不是,我在意你,但我不想為難你,所以,想做什麽,該做什麽,去做就是了,我在這等你。還有啊,不要跟王爺對着幹,別傷着自己了,我是真的會心疼的。”

溫括說得一點都不認真,嘴角還一直挂着笑呢。

“你等着,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侯鎮惡狠狠地盯了上去,以為自己兇狠的模樣,已經将溫括鎮住了,卻沒想到他笑得更大聲了些。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等着那一天呢,我還怕到時候你又像昨天晚上一樣,慌忙之間就跑走了。”

“我沒有!”

“哦?那就是忍不住了?回家之後,幹什麽去了?”

溫括肆無忌憚的調戲,弄得侯鎮直接從臉一路紅到了脖子根兒!

“你!”

侯鎮想了想,開口便得意地回答道。

現在換做溫括一言不發,死盯着他發愣了。

“哎!你們倆幹嘛呢!”

前頭的隊伍裏,冒出了一個往回走的身影,聽聲音,像是趙回聲。

“哎,老趙!這裏呢!”

侯鎮也得意地揮了揮手,像是自己真的調戲了溫括,要多找兩個人來看看似的。

“哎呀,你們倆可真能磨蹭啊,人家前面的都走到那裏去了,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趙回聲那叫一個虛啊,就這麽點路,騎着馬,他還能流出一身的汗來。

“溫司馬遇到點事,心裏不大舒服,我就留下來看看他,免得他一個人在這出事。”

“是嗎?”趙回聲撥開他向後看去,“司馬,您沒事吧?”

之間溫括紅透的半張臉,還沒緩過勁來呢。

他遲疑了片刻之後,有些羞澀地回答道:“我···累得的吧,回去歇會就好了。”

兩人根本不敢對視,現在相互看上對方一眼,都是要露餡的程度,溫括也就只能先找個理由,把他給搪塞過去了。

“哎,是累呀,我就走這麽遠,我就累得不行了,聽說你們還跟着一起去爬山了?爬多高啊?”

“古羅寺後頭那匹山,我們硬生生地爬上去了。”

“是嗎?”

趙回聲驚訝極了,同時也捂着胸口,慶幸自己今天沒有來衙門,不然跟着一起去,爬到一半就累癱了,豈不是要讓人笑話死?

“哎,我還聽說,國師來了?”

趙回聲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那口水星子,都飙到侯鎮臉上去了。

“噗!你可真行,早上又沒洗漱吧?這味兒啊!”

侯鎮一臉嫌棄地站得老遠,但趙回聲還是緊緊地貼了過去,非要打聽點小道消息,好出去跟人顯擺。

“國師來不來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不知道啊!”趙回聲一手拽住他,一手去薅前面的溫括,“我跟你們說,當年我爹,花了重金,想請他給算上一卦,就是想知道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然後呢?”

侯鎮有些不以為然,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他真的給算出來了!他說我爹那一趟去散關的山裏走貨,就一定會遇到有緣人的!結果嘛,就遇到我娘和我!”

“你也算是接班人?”

侯鎮聽完,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就算了,他還不停地拍打着趙回聲的背。

“侯——鎮!”

趙回聲猛地回過身去追他,結果發現根本追不上,那小子不僅腿腳快,馬術更是了得!

“你給我站住!”

“站住?站住讓你打嗎?”

侯鎮歡呼着跑向城門口,又跑回溫括身邊,弄得在後頭緊追着他的趙回聲連連勒馬,愣是跟不上他的速度。

“怎麽樣,我不錯吧?”

他一邊揮舞着馬鞭,一邊高昂着頭,看着面前要膜拜自己的溫括。

“好!天下第一!”

溫括也很捧場,笑得更是開心。

其實黔州也不算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吧,這不還有朵開得如此只好的野花嗎,而且還怪香的。

“紀紳,兩個月之後,我等你。”

侯鎮還在逗遠處的趙回聲的樂呢,溫括就不經意地從他身邊擦過,貼到他耳根前,跟他說了這樣的話。

侯鎮聽後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咬着嘴唇,看着駕馬前去的溫括,搖曳着身姿,滿意地笑了笑,便繼續轉頭去應付趙回聲去了。

衙門口,安既難得的是站在外頭等人的,一見那兩尊大佛回來了,趕緊就叫人迎了過去,将馬車給停了下來。

“侍郎,少卿,辛苦了,下官在府衙內備好了宴席,不如兩位移步進去瞧瞧?”

“不了,”王願一口拒絕道,“昨天那裏就不錯,咱們去那兒,安刺史可有空啊?”

“有有有!當然有了!侍郎說這話可就是見外了,我馬上派人過去吩咐一聲,叫他們準備着。”

安戟對于這種不幹正事,只獻殷勤的事,可是非常拿得上手的。

“哎,對了,我看那個侯公子就不錯,叫上他一起去吧。”

王願探出個腦袋來,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

安戟看出了他那個賤嗖嗖、色眯眯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在他落下轎簾的那一剎那,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真是個狗東西,還想要他?你得先問問成南王啊。”

安戟并沒有反駁,而是将他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了侯鎮,讓他自己選擇。

侯鎮哪裏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呢,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同時,他也讓趙回聲去知會了李侗一聲,自己讓別人給看上了,要去陪着看戲去了。

趙回聲明白他的意思,跟他前後腳出了府衙大門,溫括便緊随在他身後出了門。

“紀紳!”

“你來幹嘛?”

“我陪你去。”

“我沒事,你去了我反倒心疼。”

“我看不見你做了什麽,我也害怕。”

“那我要是在王府呢?你就不害怕了?”

溫括沒有答話,但他還是硬跟着去了,不管侯鎮怎麽跟他說,他也全當沒聽見一樣。

既然你不讓我去,那你肯定是知道這裏面會經歷什麽的,我又怎麽可能袖手旁觀呢?

侯鎮知道安戟帶他們去的是什麽地方,那是黔州的一座戲樓,名氣還挺大的,自己查案子也查到過那裏兩回,看着裏頭還是挺氣派的,而且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聽戲的地方。

難怪那個老東西選了這麽個地方,合着是昨晚還沒潇灑夠,又打算拿侯鎮開葷過瘾呢。

“你來了,小心應付,實在不行,就溜吧,反正他也喝多了。”

安戟先迎了出來,囑咐了他兩句。

“多謝刺史,我會小心的。”

只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溫括竟然也跟來了,他不是一向號稱潔身自好的嗎,怎麽也肯涉足這種地方了?難不成他···本來就好這口?自己以前投其所好投錯地方了?

安戟如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腦門,醒悟了過來。好你個溫元回啊,難怪這個歲數了還沒娶親!

“來來來,喝喝喝!”

裏頭人聲雜亂,不過還是不難聽出那個老鬼的聲音的,趙回聲還沒到,侯鎮也就只能先囑咐溫括兩句了。

“待會別強出頭,有什麽事推到我身上來,別跟那個老東西交流太多。”

“我知道,我有分寸。”

溫括自己倒是不擔心,畢竟他在長安城裏見過的這種流氓,也不算少數了。

“喲,侯公子來了!”

見侯鎮大駕光臨,他搖搖晃晃地也要起身迎接,可他那哪兒是迎接啊,手直接就搭在侯鎮的小腰上了,邊上手還邊拿那種眼神看着他。

侯鎮還算鎮定,一把扶起他,按回了座位上,就舉起酒杯,自罰三杯道:“我來晚了,還耽誤了司馬的時間,他那三杯,我也一并喝了!”

六滿杯酒下肚,侯鎮就有些不太行了,這些年沒怎麽喝過,別人的宴會他也不怎麽去,酒量自然而然地就下來了。

“好!侯公子···好酒量!”

那張臭嘴,不知道在咿咿呀呀個什麽勁,要不是還得顧及着一家人的安全,還有安戟的臉面,侯鎮現在就像一腳把他給踹飛到天上去!

“多謝侍郎體恤,我們來晚了,沒有攪了您的雅興吧?”

侯鎮賠着笑臉貼過去,雖然嘴角提得老高了,但站在一旁的溫括,卻看得無比心疼。要是侯将軍還在的話,他看見這一幕會不會···要是叔恭也在的話,你是不是就不用這樣為難自己,委屈自己了?

溫括本想去攔他,但最終,還是被他的笑臉給擋了回去,自己要是現在出手救他的話,那不更是打他侯紀紳的臉了嗎。

那老東西還得意着呢,一邊打量着侯鎮,一邊甚至還瞄着溫括,那死樣兒,可是一點沒有白天的那股子不過去新的勁兒了!

正當安戟也不敢出手阻攔,溫括也不知所措,侯鎮自己也慌得不行的時候,救星,他再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