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生機
一晚交心暢談之後,兩人明顯都輕松了不少,一大早起來,侯鎮甚至還走到了主屋,去跟三娘打了聲招呼,最後,甚至是蹦蹦跶跶地跟趙回聲去了府衙。
侯鎮揣着李侗交給自己的東西,他要去找安戟了。
不管待會兒自己怎麽白話,安戟對自己的記恨肯定是少不了的,但往前一步是死,後退一步也未必有活路,自己為什麽不搏一把,搏安戟他不敢對親王下手,自己好歹還有一線生機呢。
“真幹了這件事,以後怕是要得罪安戟了。”
趙回聲還是為他想着這件事的,畢竟他們都知道,安戟的手段和野心。
“安戟是個聰明人,他會知道,這是成南王逼我做的,而且,我要是有什麽不測,那就相當于他要跟王爺撕破臉皮,他不會這麽蠢的。咱們打個賭,待會兒他肯定還是裝傻充愣,痛痛快快的就把這件事給應承下來了。”
“安戟倒是聰明人,可王爺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插手刑獄之事,要是傳回了長安,陛下恐怕很難坐視不理呀。”
“所以他,他是以身入局,以自己為餌。”
“為什麽?”
侯鎮并沒有回答趙回聲的問題,因為現在潛藏在他心裏的那個答案,是他不敢開口說出來的。
他知道自己會死,他想在死前看看,究竟是什麽人,在算計着他,要取他性命!
李侗一直是個聰明人,多年以來,要不就是謹小慎微,要不就是突然卸下僞裝,開始變得渾渾噩噩、放蕩不羁起來。總之,他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保命而已。敏感的身份,讓他不得不盡力為自己争取更多的喘息空間。
或許是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些變化吧,朝中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先帝顧命大臣接連受到貶谪,他這個受先帝庇佑才能茍活至今的先太子長子,自然也就成了新皇掌權路上的眼中釘。再加上最近黔州發生了很多讓人難以預料更難以理解的事,估計也是讓他如驚弓之鳥一般了吧。
他以為自己還能靠着僞裝,繼續在黔州過活,可他九叔的手段,實在是高明,他也只能先跳出局來,将自己展露于人前,換種辦法謀取生機。
侯鎮只能将這些東西憋在心裏,不敢跟趙回聲說半個字,他嘴大,自己還是把這些事攔在肚子裏為好。
就是不知道,李侗抓不抓得住他這最後的一線生機,掌不掌握得了這其中的分寸和人心變化了。
但現在,侯鎮沒空再去管他,他即将要面對的,是屬于自己的關卡。
安戟看着他手裏拿着的東西,臉上還裝出一臉的難為情,安戟也假模假樣地逗起了他來:“那就···拿回去,還給王爺吧,順便跟他說一聲,陛下和先帝都有旨意,他不能參與朝政的,啊,拿回去吧。”
說罷,安戟就踱着步子,轉身離去。
侯鎮眼見着戲演砸了,趕緊就上前就攔住了安戟,連連求饒:“哎喲喲,安刺史!你們神仙打架,不要連累我們這些凡人嘛!你們倆鬥法,我誰也不敢得罪呀,那我···我現在去還東西,那我還有命出這王府嗎!”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安戟迷瞪着眼,靠攏到侯鎮跟前,逼問道。
“我是有個主意,不知道刺史願不願一聽?”
“說!”
“拿花樓老板出去頂罪,您看如何?”
“哦?”安戟再次靠近,這次他的語氣裏,明顯更多了些警告的意味,“你這意思是,我的花樓,一定有什麽問題咯?”
侯鎮立馬警覺起來,收起笑臉,卑躬屈膝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給刺史想個辦法,畢竟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畢竟是皇親,是先帝的親孫子,陛下的親侄子!他要是真犯倔,真鐵了心要跟您對着幹,你不是也要多生出不少閑事來嘛。他的話,現在在長安還有些分量,陛下也得看在先帝的遺诏的份兒上,對他多多寬容,咱們不如給他個臉面,成全了他想出出風頭的心思,這樣一來,您在黔州不就又多了一重臂助嘛。”
侯鎮的話成功打動了安戟,他思索片刻之後,便痛快地應下了侯鎮的提議。
“好!就按你說的辦!還得是你呀,我這想了半天,差點釀成大禍!要是真跟他撕破臉,他反正是不會離開黔州的,那走的,豈不就是我了?我在這裏經營這麽多年了,好不容易看見了可以去長安的機會,這個時候,絕不能出岔子!不就是個花樓嘛,一點銀錢而已,你去吧,仔細地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讓咱們王爺,看了高興!”
“好,小人明白了!”
兩人相擁一處,各懷心事地笑了起來。
侯鎮當然知道,他安戟是個什麽樣的角色,他不會輕信自己,但眼下,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他都必須要信自己了。
因為除了他,沒人願意去幫他蹚這趟渾水了。
可還沒等他出得了門,外頭便着急忙慌地又跑進來了一個人,是安府的管家,侯鎮認識他。
“老爺,老爺!出大事了!”
可進門之後,一見侯鎮還在,他便又立馬閉嘴。
“說吧,自己人,不妨事。”
侯鎮本也想退出去了,既然人家都開口了,自己還是留下來聽聽看再說吧。
“是花樓,花樓又出事了!”
他支支吾吾的,還跑得這樣快,看來事情不小。
但安戟卻滿不在乎,以為又是什麽小娘子上吊自殺的事情,擡手就要讓他自己去料理幹淨。
“哎呀,不是小娘子!是撥曲娅!她投湖自盡了!”
“什麽?”
幾乎是同時,侯鎮和安戟都發出了同樣的驚呼聲,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但同時,他們又都知道,這個撥曲娅是什麽身份。
“怎麽回事,她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是啊,就是···就是前兩天出去了一趟,回來以後就不吃不喝,今早讓人發現,死在樓前的湖裏了!”
“還有什麽人看見她的屍身了?”
“就幾個護院,當時我們就把她給撈起來,藏進內院地窖去了。”
“糊塗!死人放那裏面做什麽!”
見安戟正在氣頭上,又找不到什麽解決辦法,侯鎮幹脆自告奮勇,接下了這筆生意。
“你真要管?這事弄不好可是會被長安知曉的,大朝會馬上就要到了,各國使節都會到長安去,到時候···”
“您放心,咱們還是老規矩。”
“好!”安戟滿意極了,這個燙手山芋,自己總算是甩出去了,“那就全部交給你去辦!整個花樓,以後聽你指揮!你,跟着他一起去辦好這件事。”
指了指管家,侯鎮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最大限度的調查權,還跟安戟重新講好了價錢。
更何況,現在他還知道撥曲娅死了,那他就更不能坐視不管了,他一定得去看看,因為他知道,撥曲娅是絕不可能被淹死的!
“刺史,那溫司馬那邊···”
“他呀,你就應付應付得了,他不是還有傷嘛,叫他在家好好待着,別跟着出去瞎晃了。我相信你,你會處理好的。”
“是,那我就先去辦了。”
對呀,他還有傷,自己竟然都忘了。
那他那天在馬背上,是疼得叫喚出來的嗎?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白想美事了!
安戟的管家是隴右胡人,一直對長安心存向往,尤其是在他知道侯鎮的出身之後,對他更是百般禮遇,青眼有加。
這次這差事落到他倆頭上了,尤其還如此棘手,所以他就幹脆放開手,完全交到了侯鎮手裏。
“侯公子,這次就勞煩你了。”
“你不跟着去看看?我臉生,去了也怕人家不認我。”
“這個你放心,我已經交代好了,侯公子去,那就是刺史親臨了!這件事啊,着實是不好辦,你說要是她一直呆在咱們這兒,沒死,倒也好辦,可現在人沒了,咱們就···”
“放心吧,不會牽連到刺史的,真出了事,我一個人擔着。但你們也得拿出點态度來呀,王爺那邊我還得給個說法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掌櫃的嘛,我已經派人去看着他了,您先去查您的,他的事,刺史心裏有數。”
侯鎮笑着送走了這位同樣皮笑肉不笑的冷面刀,他心裏清楚得很,很多時候安戟手底下的髒事,都是他去幹的,一個冷心冷血的人,又怎麽會害怕一個南诏失蹤多年的少祭司的死呢?分明就是這裏面有鬼,或者是有圈套在等着自己。
侯鎮不傻,他不會明知是個火坑還非要往裏跳,但這個機會屬實難得,他等了很久很久,終于等到他的最大救星,成南王動了!
除了借他的力,沒有人能幫助自己回到長安,只要他一開始展露野心,那就說明,自己的機會也将臨近!
大朝會,那個他們都害怕的時間點,正是侯鎮最期待的。
他知道自己這樣想有些絕情,他不該拿着撥曲娅的死,去換一個自己出頭的機會,但現在,她已經死了,這就是天意。
李侗也找到自己了,大朝會也快來了,自己略過安戟,在長安城再次名聲大噪的機會就要來了!
侯鎮心裏默念着,想着如何更好的利用這次安戟完全的放權,這裏面,他能想到的,最大的變數,就是李侗了。
對于李侗一定要自己去小醉花樓查清此案的動機,他已經猜得七七八八,李侗發現了皇帝在自己身邊的布局,他想做局逼自己或者是嫁禍自己謀反,從而找到理由,名正言順地鏟除自己。所以李侗沒有坐以待斃,他肯定去查過王府不久前意外而亡,最後還被鬼火焚燒的那個人的行蹤,他肯定知道,這個人就是長安放在自己這裏的眼線。所以當再次出現諸如“鬼火上門”這種事的時候,李侗選擇了率先出擊,先把自己晾出去,看看是誰要害自己!
侯鎮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此時此刻,他跟自己,是站在一起的,他要活命,自己要出名。
他來到驗屍房,叫上了趙回聲,兩人卻并沒有往花樓那邊去。
“去哪兒啊?我聽到了,是不是撥曲娅出事了?”
“她死了?”
“啊?那什麽···”
趙回聲剛要開口問,侯鎮就立馬停住腳,回頭看向他,有些激動到:“老趙,我覺得這是我的機會,天賜的機會!”
“什···什麽機會?”
“成南王找我,徹查此事,安戟害怕在大朝會即将開始的時候,得罪南诏勢力,他們将此事全權交給了我。”
“所以呢,這個燙手山芋,除了你,也沒有別人敢接了。就算是沒出撥曲娅的事,這也是上頭的大人物們打架,咱們攪和進去的話···你有那個實力嗎?”
“就是要冒別人不敢冒的險,才能收獲別人得不到的時機!我要是借此機會,在南诏國主和祭司面前,澄清撥曲娅之死,幫她回到南诏,再将安戟洗脫幹淨,收獲名望,再完成成南王交代的···”
“等等等!你先等會!什麽就叫機會了?這還叫機會?這不是火坑嗎?成南王!那是誰,你應該比我清楚啊?陛下對他,諸般猜疑,多有提防,現在他願意自己跳出來惹事,那不是正好中了陛下的下懷嗎?你這個時候摻和進去,要是攪黃了上面的事,那可就不是機會,是滅頂之災了!”
“對呀,那他為什麽要叫我去辦這件事,啊?他不就是想尋得一線生機嗎?他想做個旁觀者,想讓我先去蹚這趟渾水,只要我把這件事辦得好,我自然會在長安聲名大震起來的!先帝有旨,不能擅殺廢太子和魏王之子,所以他活到了現在,陛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找任何理由地就殺了他們,尤其是這位一向溫順懂事的成南王。你我都知道,最近黔州城裏的風言風語,皆是向着成南王而去的,再加上鬼火的事,他警覺了起來,所以他要自保,他想保命!老趙,你看看,你看看這是什麽?”
趙回聲看着他激動地從懷裏掏出的東西,乍眼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呢。
“成南王府的···你上哪兒偷的?”
“什麽偷的,是他給我的!”
“你小子付出挺大的嘛,昨晚怎麽沒瞧出來?”
說着,趙回聲還繞着他身後看了好幾圈,愣是沒看出什麽毛病來。
“別看了,想什麽呢!我那是憑着一張巧嘴,還有往日裏的輝煌戰績,獲得的認可!你就說,我該不該有點念想吧?”
“是是是,侯大爺是厲害哈,這王爺平時在黔州不顯山不露水的,怎麽到了你這兒了,他就慷慨大方了?”
“我為人厚道,跟他還是老相識,在整個黔州,他還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合作之人嗎?”
“那你打算怎麽辦?”
趙回聲反正不懂這些,侯鎮說什麽,自己聽什麽就是了。
“先去查查,我覺得,那個燒餅鋪子的掌櫃的,說不定有什麽門道。”
“咱們不去花樓看看情況嗎?撥曲娅她還在···算了,聽你的吧。”
“對了,那個人婦人,咱倆見過她呀,咱們去陀山之前,她都沒被賣到花樓,怎麽咱們一回來,她就死了呢?”
“你的意思是,查她?”
兩人默契地點了點頭,再次分兵兩路,趙回聲去查燒餅鋪子掌櫃的,侯鎮則一個人去了花樓。趙回聲說得對,撥曲娅還在那兒呢,自己無論如何得去看看。
撥開人群,侯鎮見到了平時在衙門口經常見到的幾個熟面孔,一一打過招呼後,他便徑直來到了後院地窖。
“來了啊!”
正準備找人打開地窖将撥曲娅挪出來呢,身後溫括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你怎麽在這兒?”
“我不怕死,所以我在這,你呢?”
“我找死呢!”
侯鎮雙手一背,便四處勘察起來。
“找她嗎?”
“不全是吧,不是說還有幾個人,也死了嗎?”
侯鎮表現得很是淡漠,現在看着,他跟撥曲娅似乎又成了不太相熟的陌生人了。
“還有咱們吃飯時看見的那個,後院還吊死了一個,一共三個。”
溫括邊跟他彙報着,邊打量起了神采飛揚的侯公子來,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甚至跟他昨晚從王府裏出來時,都不太一樣了。
是安戟給他這筆生意加錢了,還是他許諾了什麽,所以侯鎮今天格外的興奮?
“看我做什麽?”
一個人的眼神一直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他是會有所察覺的,更何況,侯鎮本就随時注意着溫括的動向。
“看你得意啊。”
“我得意了嗎?”
“你那臉上,挂不住的笑,都快掉下來了。”
溫括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是想讓他自己開口,沒想到他竟然開始裝傻充愣,愣是一個字都不提自己經歷了什麽。
“你怎麽看這個案子?”
背着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門道來,侯鎮也終于有時間正經搭理一下溫括了。
被他冷落了半天,溫括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想,這小子先後受到了成南王、刺史安戟的召喚,這兩位在黔州可以說是數得上號的人物了,再一看他現在這眉飛色舞的表情,不難猜出,他這是得到兩方的重用了。
至于用他做什麽嘛···
“紀紳?”
“啊?”
侯鎮有些意外,他開口就這樣呼喚自己。
“撥曲娅的事,咱們要不要遮一遮,畢竟是南诏人,傳出去了,恐怕對邊境安穩不利。”
溫括先搬出了撥曲娅的事來試探着他。
“撥曲娅會水,她是不會被淹死的,至于為什麽她死在了這個敏感的時間點,我猜···應該跟鬼火的出現有些關系。”
“那你覺得,會是什麽關系?”
侯鎮聽出了他的試探,轉身朝他走去,看着他如此冷眼相看自己,侯鎮沒忍住地譏笑了一聲。
“我在你眼裏,是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為什麽這麽問?”
“我跟撥曲娅,不算是至交,但也相識多年了,況且前兩天她還救過我的命,溫司馬這話問得,我怎麽覺得你是在懷疑我,會幫着安刺史消滅證據,幫他脫罪呢?”
“不會嗎,我看你神清氣爽的,應該是得了不少好處吧?”
“溫括!”
侯鎮被他氣到了,沒想到他竟然說出了如此傷自己心的話,虧自己天天做夢都還夢到他呢!自己就這麽不堪嗎!
“我就是玩笑兩句,紀紳,你沒生氣吧?”
轉臉,他又沖着侯鎮讨好起來。
要是換了別人,侯鎮肯定沒有這麽容易就消氣的。
“沒事,司馬傷還沒好,就趕着出來辦案,有些懷疑是正常的。”
“那···刺史有沒有說,要你怎麽辦這件案子?”
“他叫我徹查!”
侯鎮沖着不依不饒的他吼叫道,自己那最後一丁點的耐心,可真是全用在他身上了。
“好吧,那看在我傷勢未愈的面子上,這件事就你來辦吧,你打算從哪裏開始查起呢?”
“撥曲娅吧,她是這三個人裏頭,最有可能被針對的。”
“針對?”
溫括聽出了點門道,趕緊湊了過去。
“是啊,這種集體自殺,幾乎是不會在短時間內同時出現了,如果出現了,那就有以下幾種可能。”
“哪幾種啊?”
溫括的臉上此時甚至流露出了對他的崇拜,這讓本就得意的侯鎮,看得更加如癡如醉了。
“這個嘛···無非就是——第一,目标只有一個,其他人都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殺的。第二,這些人共同守護着一個秘密,或者是見證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所以被人全部做掉了,還僞裝成了自殺的模樣。你知道的,花樓嘛,人多眼雜的,誰知道在哪兒就能夠聽見什麽不該聽的,看見什麽不該看的,這種事,也屢見不鮮。最後,就還剩下一種···”
說到這裏,侯鎮猶豫了片刻,因為這種可能要是成立的話,自己的處境可就尴尬了。
“最後一種是什麽?”
溫括見他停了下來,就追問了兩句。
“逼良為娼,這些人都真真的是自殺的。受不了在這兒的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了,所以就相約,一同赴死。”
“那你覺得,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溫括的話無疑又是一次試探,剛剛侯鎮的猶豫就很讓人懷疑,他是不想将他的“恩公”安戟,牽連進來,畢竟之前安戟就諸般阻撓他們來這裏查案。
“我不知道,我不做推論,因為我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稍有差池,我可就是會被人亂刀砍死滅口的!所以沒有萬全的線索,這件事不能草草下結論。”
侯鎮現在不僅有些不耐煩,還有點心虛,自己本就在李侗和安戟面前都做了保證,現在這種局面,自己更是不好下手,良心上又過意不去,再加上溫括還在一旁盯着自己,這件事怎麽看都是極其難辦的。自己剛剛還是太沖動了,想到了一點甜頭就急忙下手,現在沒想到還真成了燙手山芋了。
“很難辦嗎?”
溫括看出了他的為難,想幫他解圍。
“司馬不必擔心,我會按時結案,不會一直拖下去的。”
沒想到自己的好心竟然被誤會,溫括頓時就不樂意了,一把将他拽了過來,拉到自己面前。
可當真的看着他那張臉的時候,自己心裏憋着好久的狠話,就愣是說不出來了,最後,他也只能憋出了一句:“讓我幫幫你,行嗎?”
聽着還跟求饒似的。
侯鎮頗為感動,溫括的簡單兩句話,在他看來,簡直是跟勾引無異了。但短暫的心軟過後,他還是恢複了理智,選擇拒絕了他。
“司馬,此事辦好了無寸功,辦砸了,還會禍及己身,我賤人一個,無所謂,你剛來,連點自己的人脈都沒有,要是搞砸了,以後在黔州的日子會很難過的,還是我來吧,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我應承下來的。我為了錢,什麽都幹,但你不一樣,別跟着摻和了,趁現在還沒開始,趕緊回去借口養傷吧。到時候出了結果,我會去告訴你一聲的。”
溫括見他長篇大論說了一通,剛要表一表自己的決心,沒想到這時候去城東調查的趙回聲就趕了回來:“哎,老侯,我查到了些東西!”
溫括看着跑得滿頭大汗的趙回聲,再打量了一下被他拒之千裏之外的自己,頓時醋意大發,堅決要加入進來,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司馬,這不是兒戲,不是長安城裏的馬球賽,更不是禮部的進學宴,這是死人掉腦袋的事情!別耍脾氣了,趕緊回去!”
說着,侯鎮就要将他推出去,溫括又豈會坐以待斃,兩人就這樣在後院推搡了起來。一個不留神,侯鎮差點一把栽倒在他身上,兩人頓時臉貼着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
“我···我不回去!就是因為這裏不是長安,我才來的,死人怕什麽,你天天見到死人,你怕嗎?”
他指着趙回聲問道。
趙回聲當然是希望他跟侯鎮能單獨待在一起辦案子的了,不過再想想,這件事多半成不了,到時候還少一個頂罪的。他和侯鎮肯定是不可能了,眼下正好來了一個!
“紀紳吶,我說你也是,人家是司馬,想立威想想争功,你也不能太強勢了吧?要是有一天得罪了安戟,你小子還得指望着人家救你呢。”
趙回聲這一手稀泥和的,侯鎮也不好說些什麽,畢竟人家才是地方官,自己就是個拿錢辦事的,說不上話。
“一切都聽司馬吩咐,我不敢有異議。”
溫括知道,他的不情願,除了對自己的擔心之外,更多的,就是對自己的不信任,他不相信一個從禮部走出來的散官,能真有什麽辦正事的能力。
“你放心,我不會添亂的,萬事你做主,出了事我頂着。”
侯鎮剛要拒絕,趙回聲就立馬站出來應承了溫括的豪言。
“好!既然司馬都這樣說,那我們也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這件事,徹查到底!”
他倒是慷慨激昂了,這邊這兩位臉色就難看了許多,尤其是侯鎮,他是真是不想溫括摻和進來的,畢竟是自己為了私欲才去找的事,他又得不到什麽好處,要是真牽連了他,自己真的會愧疚一輩子的。
溫括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麽意思,淺淺地回應了他一個笑容,就是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他很好。
這種不能開口言說的袒護,他們倆都有,也都時時刻刻記在心裏。
“你剛剛說,查到了點東西,是什麽?”
侯鎮不是個喜歡多說廢話的性子,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也就只能多幫着你點了。
趙回聲在懷裏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了一封信來。
“信?”
竟然是如此不起眼的東西,侯鎮頓感意外。
“不止如此,你知道這封信放在什麽地方嗎?”
他開始故弄玄虛,吸引了兩人向他靠攏過來。
“窗臺上!”
“窗臺?”
兩人齊聲驚訝道。
“就是啊,我當時看見的時候,還以為是誰捉弄人呢,結果打開一看,還是人家的親筆信呢!”
“你怎麽知道是親筆信?”
侯鎮接過信件,前後左右地看了起來。
“我在她家還發現了她平時記的賬,上面的字跡跟這封信的一模一樣!”
“賬冊、遺書,窗臺,家裏···看着可真是生怕別人發現不了的樣子呢。”
侯鎮的懷疑正是他倆心裏的猜疑,這件案子從頭到尾都透着不正常,似乎所有的疑點,都早已經被人搬到明面上來,等着讓人發現,而且還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似的。
侯鎮知道這裏面的反常,肯定跟成南王府,或者是安戟有什麽關聯,這兩個人,接連找到自己,都透着股子詭異和隐瞞。自己是甘願當棋子,可當了這棋子,自己也得得到該得的才行,不能糊裏糊塗地就成了人家争鬥的犧牲品。
侯鎮看着手裏的東西,出了神,半天都沒回過來。
“想什麽呢,現在怎麽辦?信你也看了,你覺得這裏頭說的,這個逼她賣身葬夫的,會是誰?”
侯鎮沒有回答,而是再問了他倆一個問題:“你覺得,是誰想讓咱們發現這封信呢?要是咱們找到這個人,那就說明兇手是他,而不是另一個了。”
大家心知肚明,這兩個人,無外乎就是李侗和安戟了。
“開花樓的,逛花樓的,誰更像是逼良為娼的呢?”
溫括冷不丁的一句話,可給趙回聲吓得不輕,連忙招手叫他趕緊閉嘴。
“安戟為什麽要做這個局?”
侯鎮幹脆跟着他的話,繼續讨論了起來,趙回聲也幹脆放棄,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後,緊緊将兩人圍攏,生怕隔牆有耳。
“除掉王爺,他在黔州,便再無對手。”
溫括冷靜應答道。
“他一個刺史,需要除掉王爺這樣的對手?”
此時侯鎮的話已經很清晰了,溫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就只剩下趙回聲還懵着了。
“啊?什麽···什麽對手?你們倆這是什麽表情?”
“走吧,趙大爺,後頭還有一具屍骨等着你呢。”
侯鎮還是沒有跟他明說,他這種人,心裏揣着點事就連飯都吃不下了,還是別告訴他了,畢竟侯鎮也怕被他害死!
“術業有專攻,你去做你該做的就好,剩下的,我會查清的。”
使喚走了他,侯鎮便想着要怎麽開口跟溫括商量剩下的事了,沒想到他掙紮了半天,讓溫括先聲奪人了。
“你預備怎麽處置這件事帶來的後果?陽奉陰違,不徹查到底的話,王爺不會輕饒了你,可要是真查···安戟那邊,你準備怎麽解釋?”
“溫司馬這是在擔憂我的安全,還是想提醒我,到時候我一個人頂罪就好,別把你給牽扯進去了?”
溫括本意就是為他着想的,沒想到他竟然還如此揣度自己?
“是啊,就是怕你連累了我,畢竟這是我來這兒以後正兒八經接受的第一個案子。你不是本州官員,也不是長安特派,查來查去,查到最後,不還是我擔着的嘛,所以呀,紀紳兄還是要時時刻刻跟我通好氣才行,免得我連自己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放心!你若死了,我一定奉陪!”
侯鎮本就心亂如麻,他還好死不死地來了這麽兩句,頓時就給他氣得不行,轉臉就去找趙回聲去了。
還是老趙說得對,活人哪有死人好啊,又不會說話,就不會氣你了!
“怎麽樣了?看出什麽門道沒有?”
“跟咱們之前撞上的那個一樣,面上看是吊死的,實際上,口中和腸道內都有東西,也是毒藥。不過依我看,量依舊是不大,應該是也被倒掉了一些,所以沒有把人毒死,他們就把她連同咱們瞧見的那個人一起,将她們吊死在了這花樓裏,一個在客房,一個在後院。”
“那撥曲娅呢?”
侯鎮這樣一問,趙回聲就有些猶豫了,且不說撥曲娅是死在池子裏的,況且她畢竟是南诏少祭司,自己對她動手動腳的···南诏人報複的手段他是親眼見識過的!
“我去看看吧。”
瞧出了他的猶豫,侯鎮幹脆自己上手了。
“哎,你真別亂動她哈!要是這是個圈套,安戟就是做局準備圈就你進來的話,那你現在去查看她的屍體,不就正好遂了他的願嘛!”
“我有的選嗎?”
侯鎮停住腳,回過頭來問他。
趙回聲啞口無言,只能跟了上去,他是怕死,但他更怕侯鎮死在了自己前頭,以後自己在黔州還怎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