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謝紫倚着窗看雨景時,竟隐隐聽到奏樂之聲。

少年聽雨,紅燭羅帳,悠閑詩意,卻不想竟也能于這雨聲中尋覓到一絲樂音。

這奏樂十分悠長,如泉水叮咚,滌蕩人心,又好似春風,撥弄人心弦。

都說一曲清歌叫人忘魂,謝紫也算是聽過不少名家聖手的演奏,卻不想,在這清冷的梧桐小院,在這樣一座江南的古城,又是在這樣一個雨日,能聽見如此叫人魂牽夢萦的曲子。

謝紫悠悠然噙了一抹笑,極精麗的樣子,穿着紫色的錦衣,披着雪白的長衣,緩緩撐開把鯉魚戲荷傘,踏出石階。他循着曲聲而去,卻在一片竹林中,看見了一抹青衫。雨中新竹十分青翠,杭州是鐘靈毓秀之地,青山遠黛,蒼郁朦胧。然而這樣一襲青衫,卻比之二者更為清淡,更為秀麗,更為精致,叫人覺着,世間再找不出第二抹這樣的青。

樂聲忽然停了。

謝紫有些遺憾的看着竹林裏的青衫客,暗想,許是因為自己冒昧打擾,才讓這樣好聽的簫聲斷了。那人回身,正是聞青。

“沒想到聞兄如此精通樂藝。”謝紫笑得眉眼間清豔溫潤,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好似藏着一場胭脂雪。“聞青收起竹簫,亦是淡淡一個長禮:“謝兄謬贊,我這簫聲難等大雅之堂,叫謝兄這等貴人笑話了。”這句話,若是旁人說來,多少帶一點谄媚,然而聞青說來,只會叫你覺得,風雅的如江南一場天青煙雨。

“聞兄這般推辭便叫在下慚愧了,”謝紫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從前我爹逼着我學這些器樂,我只覺得難如登天,聞兄這般造詣,實在叫我這等人佩服。”對于謝紫的贊賞,聞青并沒有露出幾分驕傲,只是清淡地笑,他的發上沾了一些雨,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清寂,卻剛強。

“不知聞兄除了簫,還會什麽樂器?”謝紫瞧着聞青這淡和的模樣,只覺得心中那麽一點小心思被勾了起來。聞青道:“簫只是閑來無事消遣的,其實我所專習的樂器,是箜篌。”他這麽一說,謝紫倒是有幾分驚詫。

箜篌之音,清脆悅耳,如訴如泣,又似雨珠跳窗,玉環相擊,但是一件箜篌,頗為龐大,的确是不方便攜帶的樂器。縱然其形态優美,貴重奢麗,也漸漸被人遺棄。現在的人,大多偏好琵琶、古琴、竹笛之類,箜篌卻鮮有人奏了。

謝紫笑着走近了些,用傘遮住聞青頭上三尺雨空,二人個子都頗為高挑,擠在一個傘下,難免有些暧昧:“原來聞兄竟身負這般絕技,若有緣,我是一定要見識一下的。”他一雙眼,含情帶意,波光潋滟,微微一擡眼,便是一片水色煙光。

聞青是不大喜歡與別人靠得太近的,但方才謝紫對他微微一笑,那雙眼裏變換的煙光竟讓他忘了推拒。“謝兄客氣了,若是謝兄想聽,日後有機會,在下一定為謝兄奏一曲。”聞青笑了笑,不動聲色退開一步,任自己本就濕透的青衫被雨再度淋濕。

謝紫沒有再逼近,他将傘丢在一旁,自己一身精致的紫衣也染上煙雨色:“聞兄既然說了,日後可不要抵賴,我一定會找聞兄,聽那一曲箜篌。”聞青只是笑,他沒有答話。也許是因為落了雨的緣故,在一片朦胧中,謝紫恍惚竟覺得聞青從來不存留于世,就要随這樣一場雨,回歸仙境一般。

“聞兄不如與我一同去正廳?”謝紫笑着問道。

聞青搖首:“謝兄這是糊塗了,這樣一身雨,回去換身衣服再去吧。”

謝紫也不惱,反正也是順路,忙歡喜應了。

二人換了衣衫,一道入前廳時,梅若風已病恹恹地倚在主位上了,他眼中透出一種不耐煩來,好似紫殺帖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又好似世間沒什麽比讓他尋歡作樂更重要。

不過謝紫和聞青二人想起昨晚那個冷冰冰的梅若雲,頓時覺得梅若風這樣子也不是那麽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底下的江湖俠客們顯然不這麽想。

江湖人總是願意以武功論高下的,誰也不想讓這麽一個草包壓自己一頭。

若不是看在梅若雲的面子上,也是沒人願意擺好臉色給梅若風看的。

謝紫和聞青尋了個末席坐了下來,環顧了一下,謝紫卻沒看到唐小七。想起昨日那個古靈精怪的孩子,謝紫忍不住笑了笑,眼中又浮起一片水色煙光。

聞青偏首,不經意看見謝紫眼底霞色流連。

不得不承認,謝紫的眼睛很漂亮。

但是在那一層美麗的煙色下藏着什麽,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梅二爺,今日總該好好談談紫殺帖一事了吧。”不知哪個門派的人如此說道。梅若風有些厭倦地看着一幹人等,一副百無聊賴的浪蕩子模樣,平庸的眉目,又是如此的品行,武功還十分不濟,這梅若風當真不像梅若雲的親弟:“那你們有何高見?”

他還是那一副懶散的樣子,酒囊飯袋,沉溺于溫柔鄉,睡眼惺忪,叫人十分瞧不上眼。

聞青本也是如此看他的,但是近日瞧着梅若風,聞青心下卻隐隐多出幾分疑惑來,恰好這時謝紫依在他耳邊,忽然說了句:“你難道不覺得,這個梅若風就像是個死人?”

聞青聽他這麽一說,才覺得心中疑惑所為何事!

昨夜他們就見過梅若雲,今日看見梅若風,才發覺梅若風比森冷的梅若雲更像是個死人。雖然看着好似擁着溫香軟玉醉生夢死,但總覺得坐在上頭的,只是一張人皮,支撐着這一切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

“這梅二爺……”聞青皺着眉頭,長眉微鎖,鎖盡一場風月。

謝紫在他身邊,眼中笑意浮沉,一片惑人的煙色中卻漸漸多出幾分森然。

正廳中的人還在争論不休。

有人提議說是要這七日就守着梅家二位,看這紫殺有沒有本事能沖破重圍千丈。

還有人胡扯說要找個假人替代,設下陷阱,等這紫殺自投羅網。

梅若風歪着身子倚着座椅,看着底下人争得面紅耳赤,說出來的卻全都是些廢話,不禁也笑了一聲,又病怏怏地半阖了眼。

就在梅若風看着快要瞌睡時,一個家奴卻慌慌張張跑上前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面色慘白。梅若風有些懶散地問道:“你這麽慌張做什麽?出了什麽事?”

那家奴的聲音斷斷續續,帶着驚惶:“禀告二爺,那柒煌院的唐公子,死了!”

此言一出,整個大廳裏都凝滞了。聞青的指尖也頓了一下,謝紫差點拿不住手中的茶盞。唐小七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唇邊兩點梨渦,笑容明媚,眼神清亮,言語多有刁鑽但是帶着少年人的天真,怎麽今早一來,卻說他死了呢?

梅若風的臉也是慘白一層,他帶着點氣急敗壞地将家奴一腳踹翻在地:“你這下奴愈發沒規矩了,大清早便在這胡說!”

家奴不敢撒謊:“二爺,我真的沒胡說!唐公子的屍身我們不敢碰,還在院子裏,對了,院子裏還有一張帖子。”言罷,家奴連忙将印着朱砂印的帖子呈了上來。

看到那帖子上鮮麗的朱砂印,衆人皆是面色一變——紫殺帖!

莫不是這紫殺害了唐小七性命,給衆人一個下馬威?

這般想,衆人心中便有些沒底。

“去柒煌院看看吧。”一個劍客如此提議。于是懶散如梅若風,也不得不領着一幫子人去了柒煌院,聞青也慢慢跟在後頭,只有謝紫,在這當口卻在隊伍的最後,一雙惑人的眼裏,漸漸浮現出幾抹疑惑。

這辟邪山莊,果然沒白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人已開學,各位請體諒沒法多更,畢竟是高中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