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地球上的人類都只做了同一個夢。
夢見高樓蒙塵,城裏到處是尖叫和恐慌的逃竄。
一聲爆炸之後,天外下雨似的落下面目醜惡的蟲子來,密密麻麻像是鋪滿了每一寸土地。只要擡頭看,就能看到萬丈高的天空上駐紮着一艘艦艇狀的黑色物體,即便是無數爆炸的火花也那他沒法子,依然挺立在遠處。
巨大的戰艦下面,是無數戰場。
人們夢到自己親人死亡,自己或是家人朋友被蟲子寄生,亦或是與蟲子合二為一,他們引以為豪靈長目纖細靈巧的四肢和醜陋不堪的昆蟲節肢體粘合在一起,不二彼此,成為一種新的物種。
這種新的物種飛在天空不斷攻擊和殺死人類同胞,居高臨下欣賞靈長目痛苦崩潰的表情,心中卻只覺得是地球種族的榮幸。
光是幾個畫面就讓他們心神俱震,痛苦不堪過後,原本睡眠中會應激而起,但實際上卻沒有人能夠真的醒來。
蟲族、死亡、戰争成為夢境的主題,背景音只有響徹整夜的炮火和崩潰的哭泣喊叫。
到了早上起來時,只有一小部分活下來的人仍然記得夢裏的場景。這些人是經歷過名為蓋亞世界的玩家。而活着的真正普通人,卻在晨曦來臨時,将腦海中夢境的一切一忘皆空。
蟲族戰争中幸存的玩家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因為夢境中迫真的畫面而感到難受,起來不說趴在馬桶上吐酸水,就是拍着胸口和捂着劇痛的腦袋,确認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而身上的睡衣,無不說明他們幾十分鐘前就躺在自家柔軟舒适的床上,而并非沐浴在鬥争連篇的蟲族戰場。
“我們成功了!”玩家能确認這一切是真的發生過,每一幀戰鬥的場面都纖毫畢現地印在自己的腦海裏,即便是現實世界裏從未見過的武器的細節能都事無巨細的想起來。确認這是現實之後,滿是欣喜若狂和幸存下來的慶幸。
地球還是照樣轉,太陽還是東升西落。
這平凡的一天,都讓人類覺得難能可貴起來,雖然多數人不知道出門的時候怎麽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明海市的白天繁華熱鬧,車輛行人穿梭如織;夜晚高樓霓虹閃耀,照樣是車流縱橫,市面繁華。
這世界上少了許多人,但普羅大衆誰也沒有發現。
汪明誠走在街道上,兩個人墜在後面,不遠不近。
“老大這都幾天了,找不到人就天天出來找,如果真能找到的話他會不出來嗎,當然是人沒了所……”
金平瞪了胡先安一眼:“你別在老大面前說這些,陸一飛跟我說那個計劃的時候我沒有阻止他,跟我脫不了幹系。”
“你沒有阻止,你也知道咱們星球的科技樹就沒有成長成蟲族那樣,打又打不過,給母皇下圈套是最好的辦法,怪你有什麽用,我看老大也是鬼迷心竅了……哎!”胡先安被輕輕打了一下,才知道閉嘴。
金平提醒得晚了,汪明誠已經站到了他們面前。
胡先安讪讪,但是他認錯也快:“老大我錯了。”
汪明誠并沒有計較的意思,或者說這些口舌在他眼裏根本算不上事兒,眼前只剩下最重要的事情:“已經确認過楊學的狀态了?”
“咱們一醒過來就去找了,本來以為被他叔叔那幫人帶走了,後來發現他叔叔獨自出的國,也并沒有帶楊學,楊學真的消失了。蟲族戰場上死掉的人,就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應該是死在戰場裏了。”
汪明誠沉吟着,不說話。
金平的話不知道算不算安慰:“汪哥,你給陸一飛的那件東西奏效的話,楊學應該是替死了,他的消失是不出我們所料的。”
汪明誠在知道楊學把陸一飛弄進游戲裏的手段時,他就已經開始尋找那件東西了,即便陸一飛不再提楊學,但他卻不能這樣算了。蓋亞的道具總是帶着致命的缺陷,誰知道這件道具什麽時候會突然反噬,除非一錘定音,用一條性命填補上這個漏洞。
他給陸一飛的那個小骷髅十分小,陸一飛以為是他的“心意”而已。
他不打算讓陸一飛知道自己真實的想法,陸一飛比他想象得要善良的多,覺得楊學雖然壞卻也罪不至死,但凡告訴他讓楊學替他死一次,都會極力反對。
金平是知道這件事的,他看了看汪明誠并沒有好起來的臉色,嘆了口氣。
那時,汪明誠從夢境中醒來,瘋狂找尋陸一飛無果之後找到他,渾身都是保險栓即将崩斷的煞氣。他敢想象要是汪明誠不能控制自己,他當場死在那裏都有可能。
汪明誠來找他不為別的,就為了陸一飛臨死前對他說的話。
“他……之前對你說了什麽?”
金平咬着舌尖,叫自己不要再這種境況下發抖,“陸一飛說,如果用完了所有的布置還是勝不了,說明蟲族的力量已經達到一力破萬法的程度,到了那時他會想辦法引誘母皇寄生自己。”
“從碼頭倉庫出來那時候,蠱蟲已經将他的身體掏空了,他覺得身體不對勁的時候,找我要隊醫幫他看看。值得慶幸的時候,那種蠱蟲是蓋亞的道具,用自己的組織代替陸一飛的髒器的時候,他不會感覺到疼痛。”
“賀橙死的太晚,他的身體已經是那蠱蟲的地盤了,随着賀橙的死亡,那蠱蟲也羸弱下來,所以陸一飛複明能看見了。”
“接下來不過是蠱蟲先死、失去髒器的他大出血,還是他的身體撐不住髒器衰竭耗空,二者之一罷了。”說這話的陸一飛還開玩笑說自己這輩子拯救世界,下輩子投胎就算不能投個億萬富翁的兒子,也必定能中個彩票。
可金平卻笑不出來,汪明誠的臉背着光,十分難看清。
汪明誠感覺人在不斷往下墜去,像是掉進一個無底洞,還在不斷下沉,地心引力像是在這數秒內将他嵌進了灼熱了地心。他的忽視,讓賀橙害了陸一飛,說到頭來,是他害的。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腦子混亂。
他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就算沒辦法了,我肯定會對他更好一點、再好一點,這個傻子……”這個傻子好像根本沒搞清楚他在我眼裏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金平遲疑了一下:“他不想你知道賀橙害得他這樣,說你一定會內疚死,他說‘這樣的內疚在汪明誠心裏無限循環,這樣他還怎麽往下過日子啊’。”
汪明誠怔愣當場。
金平看着汪明誠,覺得他的表情好像和質問他那時候重疊了,他甩甩頭:“振作起來,不然你希望找到他的時候,陸一飛就看到你這胡子拉渣的頹喪樣子肯定要嘲笑你的,別忘了我們還有一線希望不是嗎?”
汪明誠望進他的眼睛裏,發現這個一起戰鬥了很久的隊友真的是這樣覺得的,并非他只有他一個人這麽想,遂點點頭轉身走了。
金平和胡先安往另一個方向去,金平忍不住回頭看汪明誠走遠的背影,突然想到汪明誠陸一飛兩個人明明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卻看不到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價值,就這樣錯過實在太過可惜了。
身體好輕。
夾裹在狂風中,就像是一片輕盈至極的落葉,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
我即是風,我即是葉。
不知道什麽時候頭腦裏的聲音已經消失了,母皇最後的話語陸一飛一個字都沒聽清。狂風卷着他的意識飛走。
這個時候,他不是他,他又是他。他不是那個叫做陸一飛的小小人類。
他從天空中俯瞰這片大地,又像是天空中長出的眼睛。
風霜雨雪環繞星球,對流層的每一次變化都是他的一次吐息。
地上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些都是星球賦予的規律。
這是他的日常,每天看看那這個星球上的物種,今天生活的好嗎,看到的景象時日複一日平凡的重複,他也樂此不疲。
即便是每天有無數的生命逝去,也必定有新生的生命到來。自然而然,理所應當。
然而作為星球的意識,“他”不光只是“看着”而已。他有無窮的力量,這樣的力量是星球上的活物帶來的,他不是他們所說的神,但他确實有一股無法言說的力量。
但這樣的力量是有等級的。
在宇宙中,他只不過是一顆正好有生命的劣等恒星罷了,他和高科技、高魔力的星球想必就像是藍星上呱呱墜地的四腳嬰兒,還好星球有自己的軌道,不然星球和人類似的打起來他一定鼻青臉腫無法招架。
但這并不影響他圍着星球上發生的一切感到快樂。
只是有一天,深深的恐懼出現在他意識中,星球各有自己的軌道,但星球上的生物卻并不是。他看到藍星的一切生物都即将陷入另一個星際文明的踐踏,他愛着的一切都将被随意地摧毀。
他不是神,他作為星球的意識并不會說話,對即将降臨地球的危機,不能像喇叭一樣四處宣告。
他降下幾百日不止的暴雨、他分裂自己的身體形成地震,除了讓地球上的生靈感覺到痛苦和害怕難過之外,什麽也做不成。
最終他想,制造一個世界吧,以他的名字命名,直到真正有人懂他的意圖——人類需要自己保衛家園的戰士。
這個世界建造起來了,他只剩下一小縷清醒的意識。
“從天上降下六道光柱的那一刻,人類知道自己不是宇宙中唯一,文明寄生、生命幹涸,我的力場維持至今,至此将藍星帶到星際文明的開端——祝君武運昌隆。”
即便沒有了他,希望這世界依舊星漢燦爛。
“汪醫生,那邊有個患者找你。”
汪明誠已經下班了,白袍都脫下了。他看了看手機,時間快到了他實在不想被事情牽絆住,遂問護士:“患者?急診?”
“倒也不是,門診那邊的。”護士說。
汪明誠也不客氣:“有什麽事情的話找一下值班的李醫生吧,我有事先走了。”
“好,我會轉告的。”
回到別墅裏,孟朗他們也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孟朗、嚴長海他們沒地方去的時候也總是找來他們的別墅基地,說是這邊人多些,感覺沒有那麽寂寞,但汪明誠老是覺得這些人是來盯着他的。
大概是怕他有消息瞞着不說。
蓋亞世界裏的情報網也确實很廣,這樣的情報網運用在現實裏也能排上用場,更何況,多數的玩家不是迫于“亡淵”的壓力才搜羅陸一飛的消息,他們記憶連廊裏告訴了他們這個終局結束是依靠一個人的自我犧牲,他們是自發尋找的。
在廣撒網的情況下,依舊沒有陸一飛的消息。
“還有七分鐘,”楊銮看看手表說,她的頭發已經長回來了,齊整地落在肩膀上。如果陸哥看到肯定不會任由孟朗叫她小禿頭了,想到這她突然眼睛熱熱的。
蓋亞世界原本在終局結束後應該結束了,但是一個月後,他們莫名其妙又被拉入其中。
“蓋亞”似乎不同了,比先前更加溫和,在蓋亞世界的副本裏雖會感覺100%的的痛苦,但死亡不會被抹殺,在世界中學會的技能也能帶進現實世界裏來。
不知道是什麽造就了這一切,但和終局發生的一切脫不了關系。
熟悉的眼前一黑。
“三天內,請找到出賣蓋思亞帝國的叛徒。”機械聲和以前別無二致,題幹給的直白又簡短。
汪明誠睜開眼睛,環視四周,自己孤身一人,手裏拿着一根棍子,身上是黑色的制服,有肩章,有一個統一制式的帽子,腰間還有形狀奇怪的槍支狀武器。
他拿着棍子甩了甩,從棍子上爆發出藍色的電流環繞着,發出劈啪聲。
這裏陰暗潮濕,空氣裏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通道盡頭的所有門都是鐵條拼接的,往裏一直走,通道兩邊全是鱗次的牢房。
這是一個不見天光的監獄,而他是帝國的獄警。明确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就開始按照給的身份行動,接下來——就是查監。
一間牢房內。
林朝看着身邊那個人,不确定他是不是玩家,推了盤腿坐在稻草上的青年一把。
“喂,你來這多久啦?”
那個卷發青年一點不生氣:“剛來,跟你一塊到的。”
林朝這下放心了,至少對方不是什麽壞人,“我是第二次進來,你呢。”
那青年說:“跟你差不多,話說我們不應該考慮下怎麽出去嗎?”
他指着兩米處的監牢門,像是很疑惑他怎麽不努力。
“哎,我試過啦!這門打不開,這鐵門也不一般,看着像是合金,靠蠻力沒法打開的,要是沒法出去就坐在這等待游戲結束吧,咱又不是‘亡淵’那些人各個身負絕技的。”
“那就不想想別的方法出去了?比如……跟獄警交涉一下。”青年提出建議。
“獄警是看守我們的,怎麽會放我們出去哇,而且你沒看見隔壁那個蜷縮在地上那個人,渾身是制式的棍子抽出來的傷口。”
卷發青年像是沒想到他觀察的這麽仔細,也不說話了。
但這并不影響林朝滔滔不絕:“‘亡淵’的人你見過吧,他們那個領頭人我上次跟着白老大聚會的時候,還見過呢,那是真帥,氣場兩米八,就是有些胡子拉渣。”
人總是慕強的,見到那個男人的一剎那就想臣服,“而且你知道嗎,還有比他更強的!”
卷發青年想說了這麽多話他也不覺得口幹,他聽着的都快口幹了:“是嗎?”
“害,一看你就市面不領的,還能有誰?陸一飛啊,大佬中的大佬,是個鐵血硬漢。因賽特蟲族戰争的時候,他一個人噠噠噠就把蟲族母皇困在身體裏,僅僅用意識就把人家幹掉了blablabla”林朝越說越激動。
“呃,你才經歷2次,應該沒見到蟲族戰争吧……這都是傳聞,”青年有些汗顏。
“白老大跟我說的,沒親眼見過怎麽啦不影響我崇拜他!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為了人類的幸福,他犧牲了自己……我林朝就是服他!”
“……噓,有人來了。”
來人走得很慢,經過每一間牢房并不停留,但也不會一間房一間房進去毆打犯人。
林朝閉上嘴,示意卷發青年往裏靠靠,最好是獄警不容易發現的位置,自己靠在鐵欄杆上,裝作一副病弱的樣子。
“行行好吧大人……我需要治療,我快不行了。”
林朝虛弱的垂着腦袋,看到一雙穿着軍靴的長腿停留在了自己門前,他微微瑟縮了一下,緩緩揚起臉:“大人?”
那胡子拉渣的獄警卻沒有分給他一絲的注意力,他像是被雷劈中一般站在鐵欄杆前,仔細看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陸一飛……?”
那卷毛青年并沒有動作,像是他認錯了人。
林朝先認出了汪明誠:“诶,是你!大佬,你認錯人了吧,他和我一樣才剛進來呢,怎麽可能是陸一……”随即他愣了愣,也去看卷發青年。
那卷毛青年笑起來,眼睛很亮:“好久不見。”
這下輪到林朝被雷劈了,用記錄道具把這一刻——他人生中的最最最最高光時刻錄屏!
媽呀,他一下見到自己的兩個偶像了,他倆好像有故事!
汪明誠一棍子下去,監牢的欄杆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向兩邊裂開,他仔細看他的臉一秒都不願意錯眼,然後把人摁在懷裏,輕聲道:“歡迎回來,還有,我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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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陪伴,咱們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