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的聲音雌雄莫辨,這話卻像是平地起驚雷,驚掉了很多人下巴。
“‘六道輪回’不是現實世界關于轉生的一種說法嗎?只這六條光柱就說成‘六道輪回’也太牽強了吧。”有人說。
“一路走來,你們也看到的,怪的種類不單單是一種,有變得面目全非四處咬人的,有像鬣狗一樣見人就撲的,轉生的道有許多種,它要給我們看得就是諸般變化不離其宗。”
“——這個世界指向了轉生,普通人類就是畸變的基準,從六根輪回光柱的地方開始發生變異,直到整個世界完成轉換。”
有人不解:“照你這麽說,是不是只要等待全部變異完成之後,我們才能嘗試脫困啊,現在一點法子都沒有,畢竟我們來了這就看不到光柱了。”
“對啊對啊,是實體的怪物還好咱們建一個殺一個,建議對殺一雙,但這看不見摸不着的紅色光,我們能拿它怎麽辦。”
他們把問題重新抛給了這個白袍人:“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
白袍人摘下帽子,居然是個男子,國字臉,眉毛很濃,嘴巴很薄,擡眼看人的時候很認真,是無端讓人覺得很值得信賴的長相。
“只能等,還有幾種怪物沒有出現。”
這番言論陸一飛聽了個完整,心裏不知道作何想法,趙洋倒是看大家都聽得很入神的樣子,忍不住插話道:“喂,那邊那個,你是研究佛學的嗎,‘六道輪回’真是這樣說的,那我們豈不是死了也要入這個輪回,還有之前死在怪物手裏的玩家,豈不是已經變成了那樣的怪物。”
“可我看好像被傷害的玩家最多也就是死了,沒有變成那樣的東西啊。”
大家不是沒有想到。
看有人反駁他,白袍男子并不生氣,好脾氣地說:“輪回只限制在原住民身上,這也是為什麽他們看不到光柱。”
趙洋聽他這麽說,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陸一飛。
但這一眼馬上被白袍男子捕捉到了,“你這位朋友好像看不見。”
趙洋并不掩飾:“是啊他看不見的,不過并不影響,他本來就看不見光柱。”
白袍人愣了愣:“他是個原住民。”
得到趙洋的肯定後,白袍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在副本裏養個原住民的行為震撼到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陸一飛直到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了,那不鹹不淡的從容樣子也蠻叫人好奇的,但他存在感真的不強,特別在玩家堆裏大家有需要拉人脈的情況下也不會主動跟他交涉,所以他很快被人抛卻腦後。
白袍人也說:“那你可要把你這位小噴碼你小朋友看好了。”随後就不再給眼神。
趙洋理應如此地點點頭。
展狄嘴唇緊抿,無語了,趙洋這傻子,還以為別人好言好語讓他照顧好原住民呢,其實人家說的是小心別讓他變異成街上那群東西反倒成為害群之馬。
不過事實就是如此,也沒必要跟人家争,只是自己豬隊友看着太跌分了看着堵心。
這裏的幾個隊伍,人都不太多,各自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讨論起來。
這座廟主殿很大,足夠再多兩三倍的人站着,所以各自都有意識地保持了距離。
“你們對白凡的話怎麽看?”
“啊,他就是白凡,他那隊伍也很強的啊,怎麽就一個人在這。”
{“說是分開行動了,說幫‘亡淵’在找什麽東西,不知道在搞什麽。”許英升吧噠吧噠舔着棒棒糖說。
真不知道吃這麽多糖會不會得糖尿病,趙洋忍不住腹诽。
展狄一人給了一個暴栗,“你們跑題了。”
許英升從嘴裏取出糖果,這應該是他嚴肅的表現了:“我不信這個算命先生,不過他說的輪回想法确實有點意思,不然很難解釋突然出現的光柱為什麽會讓普通人産生這樣迥異的突變。”
展狄抱着胳膊:“玩家不會進入輪回,只受到變異怪物的威脅嗎?任何一個末日副本都能搞出這樣的情況來,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麽特別的,還能被作為終局。變異的轉變是從死亡開始嗎?”
他們的對話根本不避開陸一飛,所以他對全部的對話聽了個全須全尾。
“你是說死亡就是契機嗎?”陸一飛突然問。
沒想到他會插進話來的展狄,本不想聽一個普通人的意見,不過見他絲毫沒有世界觀崩塌的表現,反倒心中有了一絲懷疑。
“對,死亡就是人轉化成六種怪物的契機。”
“可聽那人說只出現了三種,死亡是轉換條件的話,從活着被咬的活人狀态轉換咬人的怪物那一刻,那個人就算是轉生成功了嗎,”陸一飛撐着腦袋,總有種連不起來的牽強。
要說人死,所有的生命體征全都消失了才算是死,從活人轉換的過程更像是另一種生命形式的出現。
展狄也不想相信六道輪回這樣天方夜潭的說法,畢竟一直信奉的唯物主義,但想想蓋亞世界裏什麽都可能發生,“就看他之後會不會出來第四種怪物了。”
現在也沒有更有力的證據證明白凡的話是錯的了。
趙洋吸了吸鼻子:“你們有沒有覺得味道越來越濃了,那香味。”
陸一飛有些疑惑,揉着鼻子:“香嗎,該說不說,我們走進來的是廟嗎,不是在什麽羊棚豬棚吧,怎麽越來越臭了。”
“你的鼻子是不是失靈了,明明是香啊……”趙洋還待挖苦他脆皮雞這下子連鼻子都不靈光了,不料好像周圍真的出了什麽事。
角落裏響起了争吵的聲音,回頭卻發現并沒有人在喧嘩。
“誰在吵架啊,嗯?人呢?”
主殿裏原本有十幾個人,不知道怎麽好像有些人已經出去了,裏面空了一大半。
“他們走的這麽快?”展狄也覺得就算不信,也要在這聽個讨論結果再走,這幫人也走的太草率了,果然是小隊伍。
他再次環顧四周的時候,又發現了不對勁,這個老愛穿着白袍裝逼的白凡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他感覺到什麽東西正在他面前悄悄變化,但他看不出來,只好問問隊友:“這個裝逼白凡看沒人信他就走……?”
但他一回頭,這個偌大的廟裏只有他一個人。
“喂!趙洋。”剛在說話的人下一秒就不見了足夠讓人寒毛直豎的。
饒是展狄身手不錯,這樣的情況也從沒遇到過,哪有人剛才還說着話轉頭一擡眼就消失了的。
理智告訴他應該是一不小心中了什麽幻術,但是怎麽中的卻毫無頭緒,那陣香味?可最初在進村那時候聞到,他的身邊并沒有起什麽變化。
他在主殿內四處尋找,找了塊破布封住自己的部分嗅覺。
剛剛如果有什麽東西搭建起來致幻的橋梁,那東西應該就在殿裏。
展狄遇事不慌,他爬上神龛,也顧不得什麽禮貌和對神佛的崇敬之情,三兩步跳上的供臺,幾下就爬上了那尊大佛邊。
湊近了看,這尊大佛當真是真材實料,每一腳下去都沒有回聲。
腳下踩着實心的金身,他擡頭一看——
那佛原本是雙眼閉合的,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雙目微微阖眼!
兩條眼皮的隙縫裏,透出些視線的注目來,像是有一雙瞳孔在審視眼前的東西。
展狄說不上害怕,取過了腰間的太刀,瞬間就明白了就是這東西讓大家都不見的:“原來是尊邪佛,看什麽看,不知道蟹腳是不能過審的嗎!”
說着一刀劈向那佛的頭頂,誰知下一秒刀刃便卡在了那邪佛的指頭縫兒裏,對金身造不成半分傷害。
“你還學人家搞什麽五指山,可我也不是什麽孫行者……”展狄能活到現在,身上還是有幾分依仗的,并非只靠着鈔能力。
那刀很難才取出來,他另辟蹊徑,他相信這邪佛總是有弱點的,就像蓋亞無法創造出完美的世界,更沒有完美的大boss。
那雙不肯睜開的眼睛,說不定就是弱點呢。
他順着邪佛肩膀上的飄帶往上跑,收刀入鞘,打算來個一居合,跑到那佛頭邊上時,卻發現那佛頭的眼睛完全睜開了。
原來那佛的瞳仁裏竟然不是殺意,而是……讓人深陷其中的溫柔。
這尊金屬佛的身影長出了血肉,越來越像活生生的人,還是他最熟悉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人。
那是一個年輕女人,臉削尖的,弧度卻很柔和,眼睛也是圓圓的杏眼,眼角下還有一個三角形狀的黑痣,穿着一襲米色的收腰長裙,裙擺上還有葉子狀的蕾絲。
她沖自己笑着,眼裏滿滿的慈和和關愛。
那一身幾乎和他最後一次見到的樣子別無二致。
展狄雙眼迷蒙起來,握刀的手逐漸卸去了力量,嘴裏喃喃念叨……
“媽……”
在某一瞬間,陸一飛突然身邊沒有了聲音,明明剛剛還在跟趙洋他拌嘴,下一秒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身邊倒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原本以為來了什麽敵人,他肌肉緊繃都打算不管自己這0.5只鵝的戰鬥力也要上去跟人家拼個你死我活。
結果過了好久什麽動靜都沒有,甚至他知道這些人都在他身邊,只是突然暈過去了而已。
他摸索着身邊的人,一個個脖頸上還有脈搏跳動,胸口的跳動也蓬勃有力,一個個都呼吸順暢,就像是突然睡着了似的。
可是這世上不會有一幫人同時在某個時刻睡着的,又不是催眠。
他也不知道摸着了誰,一點不客氣地先啪啪地扇了躺着的人幾個嘴巴子,“受害人”一點醒過來罵人的意思都沒有,才停了手。
很難解釋為什麽他沒有事。
他開始回憶進入大殿以來的所有事,聽到白凡說的那些事,他們幾個人讨論六道輪回的可能性,還有進店趙洋描述給他的所有場景。
到底是什麽東西造成這麽多人倒下,而他是怎麽逃過的。
陸一飛什麽都看不見,遭逢此變,腦子只會更清醒,他知道此時大殿內沒有人能幫他,他必須找到問題發生的原點,才能把趙洋他們弄回來。
展狄摸了摸自己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濕了一大片,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忍不住沖過去将人攬到自己懷裏。
對了,他已經長這麽大了。已經不能像一個四歲的孩子那樣被女人圈在懷裏。
不過這樣也好,他現在很強大,已經可以保護這個女人了。
他從展氏獨立出來,就是想以陳這個姓氏做出點成績,但是他稱之為父親的人卻借機利用他公司的一次資金鏈危機,掌握了大部分的股份。
展狄簡直惡心透了這個人。
要不是因為他,他媽也不會在他這麽小的時候有一天出去散心被車撞丢了命。人在醫院的身體還沒有徹底涼透,這個人就已經把別的女人帶回家了。
這個老東西,遲早不會有好下場。等他羽翼豐滿,遲早讓他的展氏集團分崩離析。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女人,心裏的開心像是水一樣要溢出來……
不對,他的身上出現了好多紅色的纖細的線,将她和女人連結在一起,好像真的有什麽從他身上溢出去了……
他直覺感到不對勁,他問:“媽媽,這是什麽東西?”
母親陳靜臉上笑容溫婉,柔軟的手摸着他的臉頰,聲音一如從前的溫柔:“我們是母子呀,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們血脈相連不是嗎?”
展狄逐漸信服,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是的,他的血脈就是來源就是來自這個女人,現在如數還給她也沒什麽大不了……
“你來了就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
面對兒子的懇求,這個依然年輕的女人,杏眼微眯,唇角上揚,不知怎麽的讓展狄覺得有點陌生……
他仔細看身上與“母親”相連的血脈,一根根從最初的縫紉線般的粗細壯大起來,手指粗細,仔細看,裏面還有東西在鼓動,方向從他的身體流入女人……
母親的臉向他湊近,這一刻總帶着笑意的唇竟像是什麽昆蟲的吻部。
他的大腦就像是被泡在溫泉水裏,溫熱,沉重,耳朵裏也好像灌進去了水,閉塞了聽覺。
好舒服,就像是個嬰兒還泡在羊水中一般,就一直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