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上風很大,陸一飛靠着吹在臉上的強風都能知道這棟大樓至少得有五六十層,風甫一蓋在臉上,蒙頭蓋臉的,氣都吸不進來。
趙洋領着他走了一段兒停下,對面傳來有人從什麽東西上跳下來的動靜,然後想起一句聲音清冽的問話:“你帶了什麽人過來?”
如果陸一飛看得見就會發現——
直升飛機就停在大大的停機坪中間,流暢的機身大大的印着展氏集團的大LOGO,亮面橄榄色的機身在太陽光底下熠熠生輝。機體座艙很大,和普通的直升飛機相比能容納更多的人,尾槳在尾翼的側面,和主旋翼呈垂直狀,連接起旋翼和機身的構件粗犷外放,足以想到兩個旋翼同時工作的時候是多麽美麗、兇猛。
和暴力美學的機體相反的是它顯得有些袖珍的艙門,此時,有人在打開的機艙門邊坐着,腿因為夠不到地面懸在地面和機身中間來回晃,男孩年紀不大,嘴裏還要這一顆珍寶珠棒棒糖,看起來最多不過高中。
底下站着兩個男人,靠在男孩邊上的是一個身極其健碩的男人。順着肩膀是流暢的肌肉和鼓起來的胸肌,肩背挺拔,就像是當過兵,臉上也嚴肅正色,看起來就不是很好相與。
另一個從飛機上跳下來的就是展氏的太子爺——展狄了。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認真看人的時候讓人有種眉目含情的錯覺,薄唇輕勾,一身看不出什麽牌子的短皮衣一看就價值不菲。
展狄沖着趙洋挑挑眉,趙洋一開局随便帶人過來有些莽撞,卻又讓他覺得很有趣。趙洋嘴上老是自顧都不遐,能占他們便宜就占,這個時候居然還帶了個半斤八兩的人過來。
趙洋看到老熟人很是開心,颠颠跑過去:“我就說你們應該都在這,開具地圖就刷怪出來了,我們差點就被一個長毛的怪物襲擊了。”
“天上那幾條東西我們都看到了,跟那東西有關?”展狄下巴一擡,示意他看外面。
天臺很開闊,從這裏望出去,萬裏晴空擡頭便能引入眼簾,更別說一低頭就能一覽整座城市的樣貌了。趙洋一眼望過去,果然,天上那六道光柱沒有消散,還伫立在那裏,散發着幽幽的紅光。從這看,那紅色光柱只細細的一條,估實際直徑不小,也不知道底下是什麽。
“應該是,不知道從天而降的那幾條光柱底下都是什麽?還好站在基地能大致看到全貌,不然真的一頭霧水。”
這個基地可不是展狄的随便選的。
想到基地這個詞基本容易想到地下堡壘或是郊外的某個地下兵工廠,但是展狄反其道而行,他之前通過一些手段獲得了現實世界短期限定地方的制空資格,要是進了蓋亞世界就完全不受限制了。
随時動用這臺機械怪獸,掌握最高的制空權才是對他最有利的,他創造了一個随時能夠起飛的平臺。
并且,高處不勝寒,但視野也是最好的,這棟大樓已經是CBD數一數二的高樓了,從360°望出去城市風景都一覽無餘,即便是六道光柱分散在城市的各處,也能從這個視角大致定位出來落點在何處。
趙洋探頭出去看,嚯了一聲,還不忘跟瞎子青年描述一番。
“趙哥,這是你男朋友嗎?”看他無微不至的樣子,許英升含着棒棒糖含混不清的問道。
不用趙洋仔細解釋,陸一飛的腦袋順着許英升的聲音偏過頭來。
看陸一飛視線不移動,做出一副聆聽的樣子,許英升已經發現這個青年是個瞎子了,他對趙洋在帶個陌生人來心懷警惕,但年齡的優勢又讓他有些天真的發問把這種懷疑隐藏的很好。
趙洋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咋這麽早熟,老臉一紅:“你瞎說什麽呢,沒看到人家不看不見嗎。”
展狄抱着胸:“英升這樣問也沒錯吧,普通人你都會帶到這裏來?”
趙洋看他們原來是誤會了,便解釋道:“路上有人變異了,死咬着我們不放,小陸又什麽都看不見,暴露在那些怪物嘴巴底下不就是送人頭了嗎……如你們所見,小陸就是一個普通人,但他很機靈的,不會給我們添麻煩。”
陸一飛不點頭也不搖頭,拉着趙洋袖子的手緊了緊。
大家看他緊張的樣子,心中并無什麽不忍的波動。
那雇傭兵似的男人輕嘆一句:“呵,普通人……”
非要他直言的話,在蓋亞世界因為各種意外死去的普通人沒有一萬也有幾百了,有些人甚至是玩家圖便利殺掉的,在他們的腦海裏蓋亞世界裏的普通人并沒有比動植物的命金貴多少,多數時候也只被當成工具人使用。
物傷其類是很本能的情感反應,但是太有同情人對通關并沒有任何幫助。像趙洋這樣同情一個游戲裏的NPC的根本就是少數。
雖說他們幾個大概念上來說也不是見人便殺的惡徒,但在迫不得已時還是會果斷選擇必須的得到的利益,犧牲掉一些普通人。
那個雇傭兵似的男人又開了一次尊口:“……你不會是想在任務裏帶着他吧?”
“也不說帶着吧,反正就是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他留下。”趙洋原本也是抱着能帶就帶,不能帶也沒辦法的心态,但是臨了看着瞎子青年無助地只能拉着自己一覺等待着衆人審判的樣子,倒是讓他一下子起了恻隐之心。
總覺得自己在蓋亞世界也混了二十多個副本了,連一個普通人都護不住就有點太丢人。
“多帶個就多帶個吧,他有什麽問題你來解決。”作為交通工具擁有者展狄也無所謂,無非是帶一個普通人而已,關鍵時刻還能當個誘餌用,拍板決定道。
“我知道了,陳少爺,我就知道你是最大度最帥的。”
“馬屁少拍哦,自己的人自己護好,我們可沒精力管他。”
趙洋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展氏的繼承人只願意讓人稱呼他為陳少爺,但他們作為合作夥伴闖過那麽多副本,展狄功不可沒。
既然他都首肯了,那他帶着陸一飛也就被默許了,其他人不再說什麽。又或許是他們覺得一個普通人能在這個滿是怪物的世界活下來根本是天方夜譚吧。
陸一飛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但他知道自己要混入其中很困難,現在能進行的這麽順利無非是看在趙洋的面子上。
他們坐着直升飛機離開的時候,地面上已經充斥着尖叫和爆炸的聲音了,但這些很快被淹沒在螺旋槳轟鳴的噪聲裏。
一個女人被後背的那個東西撲倒在大街上,那東西穿着西服的軀體配上那醜惡的面孔完全看不出從前文質彬彬的樣子。
“阿桐,你再看看我,求你了,放過我……”
女人的眼淚已經糊了滿臉,精致的妝容和口紅在臉上就像是一幅抽象油畫,涕泗橫流地向身後那個怪物求饒。
那怪物腦袋上是膚色的肉瘤,堆積着長了滿臉,原本眼睛的地方潰爛成一片,黑洞似的一個,女人哭叫的聲音沒有打動他,依舊不管不顧地往前撲,用那張長出獠牙利齒的嘴巴直往女人咽喉處啃。
兩只手臂的地方長出了增加抓取力的突刺,紮在女人柔軟的軀體上,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
那女人的抵抗僅僅只是阻擋了那怪物幾分鐘,随後就被那怪物咬斷了喉嚨,癱軟在一邊。
這樣的場景在大街上頻繁的出現,地上都是不知道是誰的血漬和橫陳的沒有生命的軀體。大街上疾駛的車輛都停了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下車見到這樣的場景趕緊撥打求救電話。
一個胖子捂着自己的鼻息,隐蔽在辦公樓落地玻璃窗和辦公桌的夾角裏。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抖動,從他的視線望下去,大街上發生的事情一覽無餘。他當然也看到了剛剛那女人被那個同伴變做的怪物咬斷脖頸的景象,起伏的胸膛裏一顆心髒噴噴跳。
這一切,不是現實世界會發生的事情。
楊學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不在現實世界了。他回來了,回到了他無時不刻夢魇的蓋亞世界。
楊學的眼前一黑,幾乎瞬間絕望和窒息的感覺從他的四肢百骸侵襲而來,像是面對卷天而來的大潮時海塘邊的一塊孤零零的石頭,只能任由窒悶的掌控感捏住了自己的心肝脾肺,任由那雙命運的大手将自己的五髒六腑搓扁揉圓。
“哈、哈,遍地都是怪物。”洩氣似的背靠着落地窗,從喉嚨間擠出這句話,又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他這一層的辦公樓裏,尚未來得及撤走的員工已經畸變成了那種令人作嘔的怪物。
有一只白發梳到後面,穿着物業服裝的怪物游蕩者,撞在一扇屏風鏡上,發出集聚大的響聲,那鏡子晃了晃沒碎,怪物的身形從鏡子裏映出來,臉靠近鏡子上琢磨……鏡子裏的怪物眼神和楊學一下子對上了——
救、救命!
楊學能感覺到那怪物哪怕變得不成人形,視覺細胞還是完好的,因為那種怪物能精準的咬斷那個女人的脖子,而就在剛剛,透過鏡子的反射對上了目光。
雙目相對的那一瞬,那怪物沖着鏡子就猛撲過去,鏡子終于吃不住力猛拍在了地上,稀裏嘩啦碎成一大片。
他知道,那怪物沒從鏡子裏找到他,很快就會四處尋找他,到那時他靠雙腿根本沒法跑過它,免不了重蹈街上那女人的覆轍。
就在這時,樓層玻璃門禁被敲碎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對他宛若天籁,因為怪物會被吸引走!
然而接下來的畫面,叫他更是欣喜若狂。
數個呼吸之間,那幾只游蕩在樓裏的怪物被外面闖進來的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幹倒,像破布麻袋一樣從樓上扔了下去。
來人有許多,至少有十幾個,男男女女都有,都是年輕人。領頭的是個男的,一看就是實力不容小觑的玩家,剛才也是他僅僅是一個擡手,那怪物的頭就飛落在地。
這個人很強!
楊學大口呼吸着,從隐蔽處站出來,只要尋求強有力的隊伍的庇護,哪怕是蓋亞世界裏他依舊能活!
劫後餘生的笑容剛挂上他的臉頰,目力所及那男人看到他的瞬間也是一臉快活的笑意——
“哦吼,這裏還有一只豬猡。”
楊學開心得太早了,讓他來不及發現這一群人中間,一部分人像貓狗一般被拴着脖頸的牽引繩牽着。
笑容僵硬在他臉上,像一套博物館裏陳列的祭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