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本電腦沒有連着充電線,陸一飛看了一下電量,只剩一半電了。這是超薄本,本身也存不住多少電,預計也就能再用個個把小時。

汪明誠的視線從陸一飛背後穿過,看向電腦。

如果說,這個時段是發布的兩個任務中間休息的時間,但誰也不能保證,使用這個世界裏的物件,不出什麽意外。看到電腦屏幕亮起,他随意地坐在床上的身體,內裏實則像是緊繃的弦。

陸一飛熟練地操作着電腦,在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找到了楊銮說的那個視頻。

視頻剛打開需要緩沖,這短短的幾秒鐘,他屏住了呼吸。

視頻成功地開始走秒,1秒,2秒…畫面從遠處推進,這是一所小學,門口紛湧而出的個頭高矮不一的小孩兒,背着各種花色書包的小學生臉上洋溢着快樂的光,無不顯示這剛剛放學。

一個紮着馬尾辮,身着小雞黃褶皺連衣裙的小女孩甩着腿朝着這邊跑來。

畫外音響起:“音音,今天在學校乖不乖啊?”聲音是個男聲。

鏡頭位置變低了,原來以為的大全景随着抖動發現居然是個主觀鏡頭,他們所看到的畫面是男孩的視角。

女孩笑得很開心,嘻嘻笑着爬上這個人的肩膀:“哥哥,我要吃手抓餅,加肉松,加雞蛋好不好!”

女孩的哥哥罵道:“你是小豬崽嗎?吃這麽多!”

女孩掏出書包邊上的豎笛戳了一下他哥的耳朵,在他背上蹿:“我要吃!我要吃!”

随後傳來男孩寵溺的笑聲:“吃成個胖豬,你老哥只能把你賣到菜市場去了,30塊錢一斤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要。”

兄妹鬥嘴的聲音很大聲,周圍接孩子的父母都捂着嘴笑起來,充斥着快活的空氣。

鏡頭一切,女孩歪着腦袋在一張露着底漆的桌子上寫作業,兩條白乎乎的小肉腿橫着,做不出來題的時候就來回踢。

門廳的光線不夠明亮,門檻邊放着個矮腳凳,女孩嘴裏咬着鉛筆頭,困擾地用力一下下咬,沒想到沒一會被人從嘴裏拽出來。

“你又咬筆頭了,不怕鉛中毒嗎。”

“我才沒有咬!”

“你還抵賴,臭豬……”

男孩揪着小女孩的圓圓肉肉的臉頰,但又不敢太用勁兒,稍作懲罰就放過了她。

……

視頻開始了十多分鐘,始終只有這對兄妹,視頻看到這,已經跟楊銮說的已經有出入了,陸一飛暫停了視頻,确認了一下自己打開的确實是楊銮說的那個視頻地址。

奇怪,難道是三姐妹的劇情還在後面?

陸一飛撇撇嘴,屏幕的反光上照映着自已歪着嘴巴的臉,雖然兄妹親情很動人,但無聊而又溫馨的劇情實在找線索沒有太大用處。

他忍住自己飯後的困意,視線努力往屏幕上怼,點擊繼續播放。

又播放了10分鐘的學校瑣事,劇情像是被剪輯了一截,鏡頭一黑之後出現的便是一個少年面無血色的臉,無神的目光,這個樣子的男孩,五官總是稍微有變化但熟悉感讓陸一飛想到了一個人。

孟朗?

他有個妹妹?是了,他好像是有過一個妹妹,可那個妹妹不是已經…

就好像回應他的想法一般,鏡頭從少年血色全無的臉上滑下去,到了胸前捧着的一張照片上,原本笑靥如花的女娃娃變成了一張笑容凝固的照片。

一雙腳出現在臉色慘白的少年面前,男孩毫無反應,突然的低泣在男孩腦袋前面響起。

男孩聽到熟悉的聲音,茫然地擡起頭,艱難地叫人:“……媽媽?”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沒看住音音,音音也不會死。”婦人的臉上悲恸中帶着恨意,她知道自己不該恨兒子,可誰來還給她可愛懂事的八歲女兒。她的恨意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卻沒有絲毫的消散。

一個中間男子過來摟住這個婦人,“孩子還小呢,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不能怪他,是音音從人販子那裏逃出來的時候發生意外的,誰也沒料到會出車禍啊……”

“人販子當然該死,要不是朗朗沒有看好妹妹,不然也不會、也不會……”婦人說不出話來了,哭了好多天,眼睛幹澀得已經哭不出眼淚來。

“你之前答應我不要責怪兒子,你這樣不是讓兒子跟着內疚嘛,嗐……”男人嘆了口氣,眉心的皺紋愈發深了。

“好啊,你這麽快忘了音音了,那你是不是遲早也要把我抛下……”婦人的精神不穩定,眼裏有逐漸升級的瘋狂在醞釀,即将成為一團風暴。

“朗,你別聽你媽現在的話,好好照顧自己……這幾天你找個朋友家去住吧,等你媽精神穩定了我再聯系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少年看着父母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畫面定格在這,時間在走,人像是一張紙片一般灰白地鑲嵌在畫面裏,卻沒有動靜,畫外傳來熙熙攘攘吊唁的聲音,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一般,聽不清在說什麽。

看的久了,陸一飛有些眼酸。

屏幕似乎模糊起來,原是以為感同身受,眼淚不受控制的跑出來,卻在那一瞬間和那個畫面裏的男孩共情了,腦子裏鋪天蓋地湧來父母、賓客劈頭蓋臉的責怪聲,沉溺在那個失去至親的無邊內疚和痛苦中…

然而,這種痛苦是如此的真實,他的靈魂好像被吸到了那一刻的男孩身體裏,他的目光移不開妹妹的照片,叫他心痛難忍。

是物理上的心痛難忍,陸一飛捂了下眼睛,又放下了手,覺得眼睛不受控制的流下淚來,咬着唇強忍住胸口的疼痛…

怎麽回事?好像不受控制…

胸好悶,喘不上氣來了…

汪明誠還在房間裏嗎,他還在看着我嗎?

陸一飛想轉過頭求救,但是身體逾千斤重,每一塊軀幹、每一個關節都像是一塊鐵疙瘩,連回個頭都做不到。

快注意到我!

陸一飛當下覺得自己的臉如果能做出表情一定非常猙獰,可惜屏幕反光裏他的表情十分平和賀悲憫,就連淚水也是從眼角靜靜滑落沒有任何異常,就跟……就跟這個坐在電腦前的人好像是另一個人一般。

想通過屏幕反光,給汪明誠傳遞一個猙獰的表情都做不到。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逐漸他連目光都不能再受自己控制,他的雙眼牢牢定格在屏幕裏那張小女孩的遺照上,不能寸離。

原本定格的面孔上,突然咧出一個邪門的笑來,嘴角翹起,面上的圓潤臉頰卻僵硬得像一塊石膏…

投射在陸一飛眼中那笑容越來越大,而那張臉離他越來越近,即将跑出屏幕來個臉對臉———

“……你聽到了嗎?陸一飛,回答我!”

腦子嗡得一聲,陸一飛頭皮一圈圈地發麻,想從幾公裏深的深海裏一下子被拔到了海面上,胸口的憋悶感一松,開始大口的呼吸。

有個人将他的腦袋轉過來,随即額頭觸到了一個堅硬的胸膛,一整顆腦袋都嵌在人家的懷裏。

“……我沒事”,喘勻了氣的陸一飛,艱難地說。

這一趟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實在把他駭得不輕。

驚魂稍定,他兩只手抓着對方的胳膊,不太明白怎麽在別人懷裏,禮貌客氣地支着汪明誠的兩只胳膊,把自己推開了些。

“我沒想到這破電腦,這麽纏人…”

誰知道汪明誠仍舊桎梏着他的上半身不撒手,他無法擡頭,無法看到汪明誠的表情。

他能聽到對方的心髒跳的很快,陸一飛奇怪之餘,甚至以為汪明誠也陷在那種幻覺裏:“你醒着嗎?”

等了許久頭上才有聲音冷冷地道,“我沒中招。”

汪明誠控制着自己自己的力度,不要把人吓到,勉力忘記剛剛那一刻自己發現陸一飛異常的恐懼。

感覺到懷中的人已經要掙脫了,他索性松開他,從善如流地問:“你剛剛怎麽了?視頻有問題?”

陸一飛這才能看到汪明誠的臉:“你看看我背後那視頻還在播嗎?在播的話幫我把電腦蓋上。”

汪明誠看向電腦沒兩秒,陸一飛迅速地拿手掌把他的眼睛擋住。

汪明誠甚至還能感覺的他手上的冷汗:“你做什麽。”

“安全起見,你眼睛閉上去蓋吧”,陸一飛背對着電腦,手盡忠職守的蓋着汪明誠的眼睛。

搞得像兩個瞎子摸電腦一樣。

汪明誠順利越過他,啪嗒一下蓋上了屏幕。

“好了。”

陸一飛這才放下手,把手上的汗往身上擦擦,“我剛剛是不是突然多愁善感很奇怪?”

汪明誠将電腦壓在掌下,“我這邊只能看到你正常地在看視頻,對于視頻內容人也是有反饋的。”潛臺詞就是看到你對着視頻流眼淚了。

即使猜到這個電腦會有古怪,陸一飛也沒能料到會有這麽兇險,他的精神完全被抽去了電腦裏,旁人眼裏他還是有正常的表情活動,實在不知道汪明誠是怎麽發現他的異常的。

陸一飛眼圈還是有點紅,有點無語,猛男落淚算是社死嗎,随即想到一個很致命,就是差點沒把自己整活的問題:“你咋發現的,厲害啊!”

但沒想到汪明誠的回答更簡單,簡單到陸一飛覺得自己的命根本就是撿來的:“直覺。”

陸一飛料想他對于危險的直覺非常出衆,這真是與神俱來的天賦,要是這個時候除他之外任何一個人身邊,沒準他已經涼透了。

“大恩不言謝。”

“一定要你謝呢?”

“……啊嗯?以身相許要不?”陸一飛瞪大了眼睛,還以為汪明誠挺豁達挺無私一哥們呢。

汪明誠沒有笑,只嗯了一聲。

陸一飛只當他學會開玩笑,比了個“√”:“下次一定。”

陸一飛岔開話題:“你看到視頻裏的內容了嗎,跟楊銮說的有出入。”

汪明誠順着他說:“是孟朗的少年時代。”

陸一飛:“沒錯。”

汪明誠:“你要去跟他核實嗎?”

出乎意料的,陸一飛抱着胸,搖了搖頭,“重要的不在于這個片段是不是真的,而在于為什麽要用這樣視頻蠱惑我們,為什麽楊銮沒有事?”

還是說,這視頻在楊銮那已經取得了想要的效果了?

夜在衆人的抗拒中,來的很快,幾乎沒幾刻鐘的時間,天色就迅速變得黢黑。像是給林子裏找上了一層幕布。

幾個男人早已把一樓的會客廳整理過了,沙發和茶幾已經被拼到了一起,可以睡幾個女孩子,地上放滿了各種顏色的鋪蓋卷。

大家聚在一起,兩個人之間最遠的距離也不過二十公分,可以保證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落單。

原本寬敞、開放的客廳此時擠滿了人,無端的給人一種安全感。

就連女孩子們也不像白天那麽堂皇,基本上女孩子都被拱衛在中央,如果晚上有什麽動靜必然會驚醒周邊的人。

可以說,這樣的大通鋪,極大程度的保證了任何一個人的動作都會被離得最近的人知曉。

“今晚,我們需要人守夜。”卞鴻博在自己的鋪蓋邊上放了張凳子,說道。

座鐘已經被搬到了這裏,方便大家看時間。

“上半夜兩個人,下半夜兩個人,每天晚上輪換,自己舉手。”

依言,最終決定了上半夜值到淩晨2點,守夜的是孟朗和卞鴻博,下半夜自2點開始,守夜的是嚴長海和汪明誠。

“那我們先睡了,”陸一飛看到迅速陷入夢想的孟朗有些佩服,他左邊的鋪蓋就是汪明誠,着實沒什麽好怕的,“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時間叫醒我。”

陸一飛躺下身,抓起棉被蓋到了鼻子上面,只留下一點點氣孔,手嗖地一下縮進去,只留下兩只眼珠子滴溜溜地露在被窩外面看人。

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安穩,從被窩裏伸出兩只胳膊來比劃:“你說要是那東西要是從夢裏來,豈不是醒着更安……”

汪明誠坐在棉被上盤着腿,手裏拿着個小刀在削一截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木頭,聞言,左手一把抓住陸一飛正在“演講”的兩只手塞進了被窩裏:“那到時候再說,先睡你的覺。”

陸一飛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以為自己會睜眼到天亮,然而一放松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就此陷入黑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