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陸一飛出現在幾個同事領導面前,其餘幾人只有熱情的噓寒問暖,神色沒有任何異常。原本陸一飛想從各人臉上看出些什麽,發現很難做到。

“小陸,昨天我們想去找你,村裏有人說看到你回來了,汪醫生跟我們說你已經休息了,我們就沒再來打擾你。”總助本就不高的身子看起來愈發的矮,本來要不是陸一飛提出獨自去裏海村,就可能是他迷失在樹林裏。

他倒是很實在,手上端着村民給準備的饅頭、紅薯殷勤得遞給陸一飛,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陸一飛不客氣地把一個比臉還大的白饅頭塞進嘴裏,眼神平靜地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董事長知道他受委屈了,眼神中似有幾分歉意。當他們發現陸一飛沒有回來,不過以為是設備多了些檢查得晚了,沒往在樹林裏迷失這種可能性上想,現在想來确實欠考慮了,下鄉把員工弄丢了,确實難辭其咎。

董事長拉着陸一飛沒握着饅頭的那只手,許下承諾:“這樣吧,這次你也辛苦了,不如就在家休息幾天,工資照常發,什麽時候覺得精神恢複了些就什麽時候來上班。”

對于董事長的話,劉子涵眼中透着一絲羨慕,看着陸一飛多少有些同情和可憐。

原本話很少的總經理就只是點點頭,贊同着董事長的話。

陸一飛看着這幾個人,大家的反應都很平常,就像這其中沒有一個是兇手一般。但是陸一飛很肯定,兇手就出自這些人之中。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那個人漏出馬腳呢?

“謝謝董事長,我去醫院看看身體,順便去探望一下楊學。”

這個時候提起楊學是極其突兀的,但這幾個人除了流露出詫異的眼神,并未多說什麽。倒是總經理多說了一句:“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別多去操心別人了。”在他看來,陸一飛很關心同事但也不必忽視自己的狀态。

如果這個人在演戲,未免也太滴水不漏了些,陸一飛盯着瘦長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的總經理看,對方毫不避諱的正視他。

陸一飛知道,想要立刻查出誰是兇手,怕是不可能了。這個人逃走得太快心思缜密沒留下蛛絲馬跡,讓此人自曝怕是難上加難。

拒絕了他們回城的提議,陸一飛表示自己想在村裏待幾天,其餘人也就沒說什麽動身離開了,公司裏還不少事兒缺不了人。

所以這一天上午,陸一飛送走了各懷所思的公司領導同僚,穿着村民好心送來的大棉褲和飽和度超高的紫色襖子,在村裏閑逛。

胖胖的襖子棉褲,把這個瘦長的青年襯得有點五五身,配上那張白皙的臉蛋子格外像誰家的胖丫頭出來溜達。

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看見城裏來的小帥哥,穿着她們熱心送去的自家嬸子婆婆的衣物,聚在一起小聲說笑,看那人轉頭瞧過來了,忙捂着嘴,但笑意還是從眼眉之間飛跑出來。

因着村裏男人要出外做活,為了方便活動再加上幹活總是熱火朝天的,男人們平時穿的都是輕薄的衣物,只有女性的厚棉襖才算比較暖和厚實。陸一飛昨天泡在冰冷的泥坑裏,又發了一宿的燒,汪明誠特意交代得給找些厚實暖和的衣服捂着。

也因此陸一飛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人家婆婆嬸子的大棉襖和大棉褲,大搖大擺揣着手閑逛,享受着打工人難得的休閑時光。他看着醫生護士們忙忙碌碌義診的樣子,賊惬意的找了把椅子搬過來放下,坐到了汪明誠身後。

周圍幾個醫生好奇地看着兩眼,沖着他“善意”地笑笑。陸一飛受寵若驚地回以笑笑,想着明海醫院的醫生可真是熱情。

“你還惡心頭暈嗎?”汪明誠送走一個開完方子的大嬸,長腿在地上一蹬,椅子往後退到陸一飛齊平的地方。

“我沒有啊,剛還吃了兩個饅頭一個紅薯呢。”紫色襯得他面色白皙,臉色比昨天也好看許多。

陸一飛随即反應過來,對方以為自己是因為不舒服才來找他的,“我就是閑着,來看看你們義診有沒有能辦上忙的。”

汪明誠一句話打發他:“回去休息吧。”說着,就坐着的姿勢把椅子又推到了前面。

陸一飛當做耳旁風,就正襟危坐在那。

正想着事兒,遠處開來一輛車停在他們昨兒停車的位置上,來車又是一輛醫用載貨車,陸一飛看一車下來一中年一青年兩位醫生,打開後備箱就開始卸貨。

現在走得開的就他一個,陸一飛興沖沖地走過去幫忙卸貨,一個年輕的醫生大概是把他當成了村裏的青年,善意又客氣地讓他搬運一些小設備。

“今兒我們又加了骨科專科的大夫,你可以通知村裏廣播站,讓大喇叭播報一下,讓平日裏骨頭肌肉有些跌打損傷的村民們來問診……我們晚上還會開個心理疏導的小課,召集一下放學回來的孩子們也聽個課。”

陸一飛一聽這是給留守的孩子們的心理課,也不把自己當外人,麻溜地放下東西就跑村部裏去了。

等陸一飛氣喘籲籲地回來,村裏廣播臺已經在播報了,他跟兩位醫生反饋村裏讓看完病回去的人互相轉告的消息,沒想到兩位醫生齊齊沉默了。

陸一飛:?

還是那位青年醫生沒忍住:“啊,你是男的啊?”

陸一飛一臉問號:要不然呢?

那位中年醫生一面之間單單掃過一眼穿着以及那張白皙的臉,也以為陸一飛是個村裏的丫頭,但他較另一個醫生更年長畢竟成熟一些,為了化解尴尬幹咳了幾聲,叱了一句還在從頭到腳打量陸一飛的青年。

“小鄒!”小鄒醫生趕忙閉嘴。

陸一飛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紫色大棉襖,遂明白了什麽:“我衣服意外弄髒了,跟村民借了身衣服。”

鄒醫生也回過味兒來,連連擺手:“噢噢,實在不好意思,我以為……我眼瘸看錯啦。”

幾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說話間也沒注意到後邊走近一人。

“鄒晟,巧了你們先碰上了。”汪明誠難得地笑了笑。

這卻讓鄒醫生懵逼了,大佬你的意思不會是……這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個“小朋友”吧?完啦,我已經把人得罪完了……但他還是表面上強裝無事發生。

汪明誠還在為陸一飛介紹:“這個是鄒晟鄒醫生,他看人和斷病非常準,以前有個來查消化道疾病的患者,堅持要讓他順帶做個腦部CT,果然查出腦內有個瘤。”

鄒晟、中年醫生:……別罵了別罵了。

鄒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覺得大佬今天話格外的多,他特別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倒是陸一飛沒覺得什麽,前一天他才從鬼門關回來,覺得這種社會性死亡實在是個小場面不值得太過尴尬了,還是那句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午飯前,鄒醫生借口為了晚上上課效果更好,征用了幾名不同年齡層的村民填寫問卷,陸一飛也在此列。每個人分坐在幾個小隔間裏,單獨填寫完問卷後,每個人被留下來說了下問卷填寫的感想。

等測試結束,鄒醫生找到了在收拾儀器的汪明誠:“大佬,你看看。”他把陸一飛那張問卷遞給他,數十名測試者并非共用一張問卷,這些人裏唯一陸一飛的卷子與衆不同。

這一份是為他設計的問卷。

汪明誠對心理學沒什麽研究,僅僅掃了一眼卷面,看看上面清秀狹長的字跡,直白地問鄒晟:“陸一飛有輕生傾向嗎,是因為那個世界的陰影嗎?”

鄒晟搖搖頭:“我總覺得你可能多慮了,從卷子上沒看出來他有輕生的跡象啊,題目答得好,意向的樹也很健康,一片落葉都沒有(有落葉表示有輕聲的想法),樹幹很粗壯(有生命力),樹冠上樹葉茂密(有表現力),你看這幾個問題基本上都滴水不漏,我敢說比他更正常的人都沒有了。”

汪明誠修長的食指摩挲着卷面上一個樹疤也沒有、甚至有些醜的歪脖樹,有些無奈的掐着眉頭:“不,是他已經發現了我的目的,他是故意這麽填的。”

“怎麽可能,我沒有跟他說過我是臨床心理學醫生啊,問卷也是讓董醫生發的啊。”鄒醫生都堅持對方不該知道。

“在我過來之前,你們談了些什麽?”

“沒什麽啊就是講了……”鄒晟面無表情地複述了一遍對話。

汪明誠嘆了口氣:“他是個在關鍵地方聰明到可怕的人,他已經知道了要來骨科的專家,你又以介紹的口吻說骨科專家要來,那你不就是那個照管晚上心理疏導的醫生。”

鄒晟眼睛大睜:“大佬不說了,邀請他進隊吧,我怎麽覺得他比金平那個瘸腿家夥還要可怕。”就是有着一身油光水嫩羔的外皮,表面上長得跟個大姑娘似的還有點傻乎乎,沒想到一聲不吭地扮豬吃老虎啊這是,讓他一無所知地吃了個癟還不好意思說自己看走眼。

厲害啊大佬的這位小朋友。

等汪明誠他們去到村民給搭建的臨時飯堂的時候,陸一飛還在吃飯,嘴裏啃着醋蘸雞爪。他一擡頭看到他們,趕緊拿布巾擦了擦一桌上的水,招呼他們來坐。

如果陸一飛晚擡頭一分鐘,當他們兩個走近了,就會看到陸一飛無意中用碗筷上滴落的水漬畫的一棵嫩葉發芽的樹,樹的枝幹很粗,根部有着幾個難看的樹疤。

食堂裏人來人往,安靜吃飯的青年,陽光透過頭頂大棚之間的縫隙,打在他的小半片額頭上留下一道難看的陰影。

汪明誠皺了皺眉頭,高大的身影一坐到他身旁那道難看的陰影就從陸一飛額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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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意向的樹應該是心理學有名的測試吧,大概的沿用了一下。樹疤的位置就是受到創傷的人生階段。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喪屍世界裏陸一飛為救人額頭出現過一個傷口,和陰影的位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