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飛坐在一輛飛馳在縣道上的豐田副駕駛上,開車的是劉子涵,擠擠挨挨的後座上是他們公司的總經理、總助和董事長。三個男人手裏捧着手機、筆電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工作。
劉子涵有點微胖,是一個看起來不過20出頭的圓臉姑娘,裹在一套藏青的面包棉服裏顯得十分憨厚。
因為後頭坐着三位大佬,她覺得車內的空氣裏都是惰性的氣體。很喜歡唠嗑的她甚至都不好意思開口跟陸一飛談天,上嘴皮子扣着下嘴皮子,眼睛不敢亂看,尴尬又專注地開着車。
陸一飛無暇顧及尴尬的劉子涵,腦子裏全都是剛獲得的信息,神經像是冬天北方的水管,脈脈在皮膚下面顫動。
就在剛剛,他幾乎可以斷定,有個人可能就是他進入“蓋亞”世界的原因,或者說那個人一定知道些離開蓋亞世界的方法!
下午一上班,劉子涵就急匆匆半路截住了他,抓着手包、鼻尖冒汗:“哥,來不及解釋了,快上車!”
陸一飛剛從電梯裏出來,就又被拖進了電梯裏向下直行,被她吓得有點緊張:“別啊,你還是解釋一下吧!”
電梯裏,劉子涵跟他說董事長要帶隊伍去明海鄉裏調研,事出突然,而司機小陳今天外派去另一個鄉鎮了沒在,就喊業務比較寬松的劉子涵開車載他們去。
陸一飛松口氣:“行,叫我給你開車是吧?”
劉子涵一只胖乎乎的胳膊指天指地:“哪兒用得着您啊,我這麽多年老司機了,十八連發夾彎我閉着眼都能過,我、我就是見了領導就害怕,而且我穿着裙子進鄉鐵定被說,救救孩子吧。”
看陸一飛沒反應,劉子涵狠下心催他:“你就說行不行嘛,我請一禮拜下午茶。”
陸一飛仿佛才聽懂話,欣然點頭:“哦哦好的,話說楊學那小子呢,他出車禍胳膊不是打着石膏嘛,傷還沒好?”
電梯門開了,劉子涵飛一樣鑽出去,沒心沒肺地吐槽:“別提了,那家夥剛上班半個小時,指甲蓋兒劈了,又去醫院啦,你說他怎麽這麽多災多難,衰神都要直呼內行的程度……”
指甲蓋劈了?
陸一飛在大廳的旋轉門前呆站着,看了看自己完好無缺的手指,想起自己在大富翁的幻覺裏急急忙忙翻找指甲蓋兒掀起了幾個,頗覺得有點即視感。
他在喪屍世界裏,手臂沒了,回到了現實世界,楊學出了車禍手臂受傷了。
他在大富翁裏,手指甲掀了,回到了現實世界,楊學就手指甲劈了。
這是何等的巧合?真的不是有股人為力量在作祟?
他進入蓋亞世界之前在檔案室裏見到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楊學?楊學為什麽似乎和蓋亞世界産生了絲絲縷縷的因果聯系。這種關系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實在是太過可疑。
還有,楊學在醫院裏看他的眼神有些害怕和抗拒,他自問從沒有做過什麽令對方害怕的事情,難道說是因為只要他在蓋亞世界裏受什麽傷害,楊學要承受同樣的傷害,所以怕他對自己不利
……是什麽契機讓楊學突然知道了這一點呢?
這似乎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楊學前一秒還對他言笑晏晏,躺在病床上就開始對他産生抗拒。楊學當時一定是發現了自己頻繁受傷的原因,從而從中找到了規律。
陸一飛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楊學當時是多麽地驚恐,怕是從未料到自己受傷完全是不可控的,若是陸一飛有個三長兩短,楊學也不會有好下場。
終于明白去大富翁之前感覺到楊學的異常是什麽了,陸一飛無意識地觸碰着自己曾經在游戲世界裏失去過的那只胳膊,有些暈眩,在現實中楊學就是他二重身,就像替身的木偶一般。
完全複刻着陸一飛身上受到過的傷害。
楊學到底在蓋亞世界裏做了什麽。
陸一飛幾乎可以斷定楊學跟蓋亞世界淵源很深,沒準對方就是成功從蓋亞世界逃生的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那他一定知道逃出去的方法。
想到這一層,陸一飛呼吸都粗重了。
他要馬上去找楊學對質清楚,對方在醫院裏,一定也想不到他會搞突然襲擊,只要他步步緊逼,猝不及防之下楊學沒準就會被他套出話來……
計劃在陸一飛的腦內進行得非常順利,幾乎分分鐘能讓楊學繳械投降。
然而在他出了公司大廳的瞬間,一輛紅色豐田輕快而至,一個減速穩穩地停在了他面前。
車門打開,董事長探出一顆有些花白的頭來,笑吟吟的:“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劉子涵搖開車窗,拼命沖他勾手:哥,來都來了!
陸一飛:……領導你還會講俏皮話兒呢?
于是四個體積可觀的男人擠在一輛小豐田裏。
車已經行到了目的地附近,村裏的路倒是已經鋪就了水泥路,但是比較窄僅容一輛車單行通過,路邊就是農田,水泥澆築的馬路跟農田有半米高的落差,就算是行人走在邊上也得當心些。
董事長從筆電上擡起頭,突然開口道:“小陸,你待會跟着我們下地去,小劉穿着裙子不方便。”
劉子涵松了口氣,想順口謝謝領導關心,方向盤順着她傾過身的角度一個偏移——
“咯噔”一下,趕緊急剎,但是來不及了,一個輪子挂在水泥路外面懸空着。
董事長、總經理、總助:……
太陽西移了,本來冬天就天黑得快,在路上耽擱不起,幾個大男人也不能讓個小姑娘下來推車。
董事長、總經理找來路邊的石頭去墊輪胎,墊得足夠高了,陸一飛和總助盡力将車輪往上擡。
董事長倒是沒有怪她的意思,搬石頭幹得起勁,陸一飛還有閑心開玩笑:“哦?發夾彎。”
劉子涵尴尬得兩只手攪動着,尴尬中甚至有點好笑,大佬們也太接地氣了……
眼看着就要到了出了岔子,一時之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想找人幫忙,路邊也難得見到個村民。
“老鄉,能不能找幾個兄弟來幫幫我們,車前輪子陷進去了。”
那老鄉騎着摩托車經過,看到此處停下:“那可不巧,今天城裏來了診療隊,全村有點病痛的,要麽就是家裏人有點不舒服的都帶去免費看病了,怕是叫不着人,我看你這再往上擡擡就能出來,我來試試吧。”
那老鄉早年在工地上幹活有把子力氣,人也熱心,在他的幫助下整輛車終于回到了地面上。衆人千恩萬謝。
老鄉重新騎上了摩托,其實他也急着敢去找診療隊看看來着,但是抵不住好奇:“你們怎麽這麽晚進村來?”
“咱們來看看檢修蟲害、蟻害的監測儀器,使用正不正常,有沒有哪裏要調試的。”陸一飛說。
“哦哦哦是那個會報警的機器啊,你們趕緊趕路吧,天快黑了,你們趕緊吧。”
明海鄉裏有一個古村落,古村落裏面還都是老式磚木結構、木結構的房子,房子造的擠擠挨挨的,古色古香的一條老街早年還被評為了十個市級文物保護點,被列入了明海市的傳統村落保護項目。
陸一飛他們公司就是承包了這一片的蟲害、蟻害監測設備這一塊的內容。聞言,幾個人重新上車,大冬天裏身上貼身的衣物居然都被汗濕透了。
趕在天黑前進到村裏,果然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經在收攤了。
一排排長桌和板凳,村裏人正幫忙搬回原來的地方,醫療器具也一箱箱擡上車,兩個個子很高的男醫生,正聚在一處跟村長說話。
其中那個肩膀很寬,側臉線條棱角分明,一身白大褂更添一分冷肅的男醫生像是預感到了什麽,轉頭看向村口來路。
義務診療設攤設在村部前面的廣場上,站在這個廣場上進村的路線一覽無餘,也因此,汪明誠看到了一輛紅色的豐田停在了不遠處的廣場邊,上面下來幾個男男女女。
一個青年從支棱着滿頭微卷的毛,比別人都要明亮一些的眼睛左顧右盼,飛揚的睫毛微微顫動,紅潤的臉頰散發着一陣熱氣,左邊臉頰上靠近鼻頭的地方居然有一塊黑灰,不知什麽時候蹭上的,不過這完全不影響他明媚的笑意。
他向落後幾步的一個女孩子笑笑,說了句什麽,逗得那女孩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随忍不住也笑出了聲。
汪明誠突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十分礙眼,原本看到青年上揚的嘴角又自動拉了下來。
“對,麻煩您明天早上8點再找人幫忙布置一下場地,我們醫院明天還會來幾個骨科的醫生,兩天後再走。”
身旁的林醫生送走了連連道謝的村長,轉過頭發現自己的同事臉色冷徹下來,以為是在擔心住宿問題:“汪醫生,晚上住宿村長說幾位老鄉給我們騰出了幾間房,再怎麽不習慣忍過這兩天就好了。”
“嗯,我知道。”林醫生知道同事的惜字如金,整個院兒裏只有臨床心理的鄒醫生還算跟汪明誠聊得來,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汪醫生一直就是不太熱絡。
然而這樣的他,轉頭看向遠處的時候,嘴角竟然勾起了笑容,林醫生微微睜大眼睛看着這奇異的一幕。
“好巧啊,你怎麽也在這?”一個青年小步跑過來,卷毛搖曳,杏眼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