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們兩個其中的一個?”孟朗因為震驚像極了複讀機。
面對除了不能動彈其他與活人無異的兩座“雕像” ,孟朗頭腦裏首先閃過的居然不是要“殺人”這件事,而是為什麽驅使他們殺了其中之一。他已經習慣于被蓋亞磨練出把求生放在第一位的思維模式了。
做出抉擇的方式固然是殺戮,但是以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而言,這個做法一定是有深意的才是。孟朗看着那把鋒利锃亮的寶劍,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刀刃毫無阻礙的劃開人體的手感,随即打了個激靈。
不對,一定是給過提示了。
楊銮迫于巨龍水晶燈一般大的眼珠直視的壓力,顫抖地拿起了劍,往雕像面前怼了怼:“既然是幻覺,應該捅哪一個都沒差吧?”
孟朗一把扣住楊銮往前送的手:“等一下啊你,RPG游戲裏一般會讓你選擇幫派和陣營的,這個王子和公主一看就是處在對立陣營的,會不會其實是要我們選站隊。”
“啥意思,他倆怎麽是對立面了?”
“你看他的鞋。”
楊銮順着孟朗指過去的手看:“這雙鞋!是那個站門口我們一直沒見到臉的人。”
這位王子的腳上穿着深褐色蜥蜴皮鞣制的長靴,靴子的表面還有紫荊藤的壓花,因為這個花紋在現實裏很少見,歸功于此,楊銮一眼記住了。
當他們倆氣喘籲籲跑上塔樓,目送巨龍帶走了公主,後來很快來了追兵,或者說是有人率領着一幫士兵前來,但這個人他倆只聞聲未見面,那人接受了士兵的通報,變相接受了士兵對于追殺公主的請托。
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因一雙鞋子和眼前這個騎在馬上英姿飒爽的王子重疊了起來。
而這個異國的羅蘭德王子,正在追擊公主和巨龍。很顯然,他和公主是對立陣營。
但是孟朗的猜測僅限于此了,鬼屋裏的造景不是連貫的故事,沒頭沒尾的呈現撲朔迷離,對他們而言不知道推測劇情到底有什麽用。就算那是提示,也就是瞎子給聾子說他看見提示了。
巨龍巨大的眼球裏冒出了血絲,鼻息越來越粗重,這是個信號——到了幻覺的終章了,要是他們還不能選出來,自己就要被選擇了——是被拍飛到洞壁上還是扔下懸崖。
在幻覺裏死亡,應該也不會太好受,孟朗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楊銮看着孟朗的眼神中閃過希冀,顫抖地手把劍交給了孟朗,這也意味着無論孟朗的決定是帶他們走出幻覺,亦或是走向地獄,她都不埋怨了。選擇權交予了孟朗這個經歷了兩個世界,更有經驗的人。
這一刻,孟朗心頭一熱。從小到大,父母老師朋友從沒有人把這麽重要的決定交給他,他要是把事情做成了別人只會覺得這點點小事做不來才是腦缺把;要是事情沒做成,那些人就會認為,他這人也不過就這般水準。沒有人對他産生任何期待,就是這樣不抱希冀的目光,讓他對自己的未來也不曾抱有任何企盼。
他能做到嗎?孟朗不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得過且過在游戲世界裏找到安慰的他,在現實裏從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夠達到什麽樣的成就,把人生堆到什麽樣的高度。
但是,只這一次,就這一次,他是掌握命運方向的人,他手中握着通往天堂或者地獄的鑰匙,只消他二選一。
50%的概率。
要緊關頭,孟朗頂着巨龍越來越燙人的鼻息,幻覺的開始到現在像是走馬燈一般從腦中過了一遍,那些他不過是稍稍一皺眉就放過的疑點在腦中串聯起來,居然彙聚了一張黑色的大網将他們拉向遠離真相的深淵……
他舉起了劍,洞外的光反射在劍身寒芒流動,楊銮緊緊閉上了眼——
一劍刺去。
劍沒有沒入柔軟的“雕像”,劍尖在接觸到雕像的一瞬間,那雕像的配劍就劈砍了下來。那尊俊美的王子竟然動了起來,臉上滿是猙獰的笑意,孟朗沒有料到會有反抗,手臂一麻,長劍差點脫手。
楊銮聽到異動,出于本能極快地閃身一避,一托孟朗的手肘,就把他手中的寶劍送進了對方的肋骨。然而電光火石間,“羅蘭德”的第二劍也已然一斬而至,兩個人側身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裏一塊巨布兜頭罩來,那柔軟的皮質面料竟經受得住一記成年男子的全力一斬。
孟朗定睛一眼,居然是那塊令他和楊銮作嘔過的人皮袋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二人就看到那嬌弱的公主也活了過來,撲到了那位王子背上,看似情深玩鬧的動作,卻不是你侬我侬。
一把柄被摩挲得有了磨損的匕首,紮進了男子的胸口。
男子不甘地軟倒下去,落在地上很快沒了氣息。少女虛弱地笑笑,朝着二人釋然一笑,那笑容裏居然滿是淚光,輕聲地細啜爆發成一陣哭嚎。
兩人不知怎麽的也悲從中來,還沒等塵埃落定。眼睛一眨,周圍的一些都消失了,無論是奇怪的洞穴、栩栩如生的真人雕像,亦或是需要仰望的巨大魔龍,一應消失了。
他們回到了大富翁的棋盤上。
孟朗低下頭,他的腳還在格子裏一步也沒有挪動過。
陸一飛看到孟朗和楊銮也睜開眼醒過來了,小小地松了一口氣,他和汪明誠是這些人裏最早醒過來的。當他們睜開眼,就發現大家呈現幻覺前一刻的姿勢,呆滞地站着,像是一具具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所幸孟朗他安全無虞地醒來了,只是……人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同樣失魂落魄的還有楊銮,不仔細看差點發現不了她的手臂還在顫抖。
陸一飛抱着膝蓋在地上坐着,問道:“你們沒事吧,遇到什麽了?調整一下情緒,深呼吸。”
孟朗似乎從悲傷中驚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不知道,雖然成功出了幻覺,但是完全搞不懂自己怎麽出來的,最後一秒鐘要不是直覺驅使,我差點就把劍送進了公主的身體。”說到這裏,他捂着胸口居然有點心有餘悸。
楊銮也點點頭:“我完全被誤導了,我們正常出來了說明公主原來是好人陣營啊。”
“公主?好人陣營?還有些時間,”陸一飛有些感興趣,“嚴哥他們幾個還都沒醒,你把你們經歷的幻覺說來聽聽,沒準還能幫你們捋一捋。”
汪明誠站着的姿勢未變,出來之後他跟陸一飛兩個人面面相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氣氛,還好孟朗他們也出來了,正好打破一下尴尬。
被當成工具人還不自知的孟朗,找了個舒服的坐姿也坐在地上,“你們聽我從頭說啊,我們眼睛一睜開就發現……”
聽孟朗說完,陸一飛歪着頭打量了一下他,“你誤打誤撞怕是個真本事。”
孟朗把不滿意地說:“哈?小爺也是有真材實料的好吧,你看我把小妹妹都毫發無傷地從幻覺裏帶出來了,這還不說明問題。”
孟朗說完事,已經恢複了以往的貧嘴。陸一飛不接他的話,自顧自說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那位你們嘴裏的王子,就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孟朗抓抓腦袋:“他是有問題 ,第一次讓我覺得不對勁,是他一聲不響拿劍指向我們,至少是個敵對表現吧。”
“本國的士兵求助別國的王子,你不覺得奇怪嗎,就算王室死絕了,下面自然會推選出新的王,而讓別國的王子追殺本國的公主,這簡直離譜。”陸一飛繼續說道:“一個富饒的,這麽多王子來求娶公主的國家,王室全滅,分崩離析,蹊跷都不足以說明問題,這是那位王子早就設置好的陰謀。”
“那位公主原本善良天真,面對衆多王子的求婚示好,因為某位王子有別于其他人特意的引誘和示好,心儀了這位王子。但是王子卻沒安好心。他不是真心因為喜歡公主、或是國與國之間強強聯合的目的而求娶公主,他是要掌控這個國家,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不拘泥與任何卑鄙的手段。”
“在公主出生的時候,巫婆發出了預言,公主會親手剝掉國王和王後的皮,這個預言使得王公貴族甚至是民衆都感到了害怕。但是心慈的國王和王後并沒有把這當成預言,将巫婆趕出了這個國家,也許這個巫婆逃到了鄰國,當鄰國的國王得知了這一預言,計上心來,想利用這個預言徹底擊潰這個富饒的國家。”
“十幾年後,鄰國的王子在徹底得到國王王後的信任後,暴露出了一些自己的本性,這點沒準就被公主發現了,還沒等她來得及向父母揭露這個披着人皮的惡魔,這個惡魔就殺害了這對善良尊貴的夫妻,将現場布置成将二人的皮膚剝下的慘狀。當年巫婆編造的謊言深入人心,所有人只會覺得巫婆的謊言是真的預言,從而排斥怨恨這個養在深閨卻惡毒、心胸狹窄的可怕魔女。”
靜默。
孟朗和楊銮一時啞然,這個空間裏只回蕩着陸一飛講故事的聲音。
“聽你們說法,王子在得勢後就将公主囚禁在塔樓裏。巨龍也許曾經受過這個國家或是公主本人的恩情,将她救出囹圄,而你說的‘助纣為虐’大概就是現實世界的游戲裏,給了玩家一個勇士的身份,跟着惡魔王子去讨伐反而是受害人的公主吧。”
“讓你們選擇站隊,就是游戲的考驗,是聽信三人成虎、送到眼睛底下的信息,還是沉下心去思考那不值得一提的疑點,當你劍指王子的時候,你就已經安全了,和你同一陣營的公主将為家人報仇,同時也為你們破局。”
孟朗捂着心口,唏噓不已:“說實話,看到人皮的一瞬間,我真的覺得這個女孩子是個惡魔,翻湧的惡心和排斥幾乎要把她整個否定了。”
“現在想來,我們看到的幻覺畫面,怕全是引導我們做出錯誤選擇的誘餌,而雕像才是接近真相的提示。”士兵的話語、公主枕下的匕首無一不是有意讓他們看見容易産生誤會的場景,楊銮想到。
孟朗一想,還真是,每次幻覺出現都會把他們往公主才是惡魔的方向帶,其心可誅,“那個人皮袋子呢?還救了我們一命呢。”
“唯有魔法能打敗魔法,童話裏都會有一些帶有魔法的意象,人皮承載着國王和王後永不會消失對女兒的愛,幾乎每次在公主遇險的時候,人皮都會護在她的身前……”
陸一飛的話,叫孟朗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悲傷又湧了上來,公主最後大仇得報露出的微笑脆弱不堪,還有随後爆發的痛哭,都叫他們感同身受一般,難受得透不過氣。
“別掉眼淚了,人家楊銮哭哭就得了,你還拼命掉眼淚……”陸一飛忍不住嘆氣。
還沒等孟朗跳起來反駁,汪明誠聞言看了陸一飛一眼,腦海裏突然出現這個人自己半個小時前還兩眼泡泡淚的樣子,嘴角輕微勾了勾。
——————–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