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有180米高,除開底下的三角支架,半徑90米不到,如此大的周長站在遠處看,這個龐然大物每分鐘的轉動角度小之又小,可以說轉動的速度非常慢。

然而在人的錯覺中,時間流速卻不是勻速流逝的。這個龐然大物明明做着勻速運動,陸一飛卻覺得等待目标車廂到來的時間似乎每個呼吸都很難熬,而另一邊又覺得鐵鎖鏈把汪明城收緊的速度太快了,只希望慢一些,更慢一些。

同一個□□上,車廂每往他近一步,汪明城就離死期近一步。或許這就是摩天輪所求的生死平衡。

此刻腳下的那臺座艙,已經移動到了摩天輪的最右側,即将與他所在的車廂有一部分位置重合。陸一飛就是等待的這個機會。

他緊繃的背拱起,一只腳跪着,另一只腳弓着,像是個長跑起勢一般蓄勢待發,只等發令槍詐響而起。他亮得驚人的雙眼,像是透過凸透鏡的光點,聚焦腳下的座艙分秒的移動。

陸一飛估算發現當座艙發生重合,到汪明誠被鐵鎖鏈拉到極限,只有短短3分鐘!

他必須在3分鐘內完成找到工具,使用工具救人等一系列動作。他必須提前跳,才能把更多的時間留給救人。

他是個體力弱雞,做什麽事他都受限于身體的孱弱,但是他現在背負着另一個人鮮活的生命,絕對不可以心甘情願地向命運示弱。

3、2、1…就是現在!

陸一飛邁出一條腿,朝着空中一跨,自由落體的風将他的頭發向後揚起,砰地一聲穩穩落地,但是落地的位置稍微在輪狀的座艙頂部偏左,導致座艙開始劇烈的晃動。

陸一飛緊緊扒住輪軸,就像是激流中的浮木,太陽穴在皮膚下面左沖右突。

還剩2分半鐘。

陸一飛待這個輪狀車廂的擺動減弱,就把下半身挂下去,腳一個用力後蕩,踢開原本也沒鎖住的車廂門,一個別別扭扭的泰山挂樹,還算利落地跳進了車廂內部。

還剩2分鐘。

一邊的座椅上有一只紅木的八音盒。他來不及細想,擡手就打開,裏面赫然是一支細長的黃銅鑰匙!他朝外面大喊:“這有你鎖鏈的鑰匙!”

但是還剩1分多鐘,他根本沒有辦法把鑰匙轉手給汪明誠!

丢給他,不說汪明誠沒手來接,就是有手有腳,十萬八千裏遠的距離怎麽接得到呢!就算他一個一個車廂下去,在僅剩的一分多鐘內,時間也根本來不及。

怎麽辦,怎麽辦,陸一飛冷汗印透了脊背。一定有別的東西他錯過了,游戲不應該設置必死的結局啊。

陸一飛暴力掀開鐵皮座椅上的塑料坐墊,指甲飛走了兩片卻根本顧不及疼,又掀開了另一邊,望向空空如也的座椅底下。

沒有、沒有,頂上底下全都沒有!他的臉上濕答答的,已經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眼淚。

倒計時30秒。

汪明誠手腳吊着,自身的重量讓他的五髒六腑都并不好受,身上無處着力,頭腦卻愈發清晰,他的目光透過死神叫嚣着旋轉的輪軸。這是這份冷靜讓他看到了生的希望,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吼道:“你腳下,有把槍!”

倒計時15秒。

陸一飛看着平整的車廂地面,迅速反應過來汪明誠說的是車廂底下,忙探出上半身,果然座艙底下用納米膠粘着一把槍。

這個時候普通的槍并沒有用,但這分明是一把電磁脈沖槍!它可以擾亂電子波動,甚至将電力系統沖毀。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9、8、7…

6秒,陸一飛沖着摩天輪的電動機位置,重重按下了脈沖槍的板機。

5秒,龐然大物的內部傳來奇怪的滋啦聲。

4秒,電動機還在轟鳴。

3秒,摩天輪還在緩慢地轉動。

2秒,鎖鏈勒進了汪明誠的手腳皮肉裏,将人拉得筆直,他快要到極限了,喉頭用力吞咽發出怒音。

1秒,陸一飛扔掉了脈沖槍,淚水糊了滿臉,埋着頭抱着雙腿坐在車廂地上,像是個母親的子宮裏的胎兒。

0,摩天輪停下了。

慣性使得陸一飛所在的車廂還在微微晃動,他不忍見汪明誠被撕裂,鴕鳥頭埋在膝蓋中。萬籁寂靜裏似乎幻聽到了什麽:快出來把鑰匙給我…

陸一飛還在無知覺地流淚:人都沒了,還要鑰匙幹嘛…

嗯?

似乎不是幻聽。他抹了一下紅腫的雙眼,來不及擤鼻涕抻出腦袋去。

汪明誠被挂在半空,精壯的身軀憑借着腰部的核心力量撐着,有些無力地沖他喊:“你他媽的幹嘛呢,再不解開我真的要裂開了。”

“我不會讓你裂開的……嗚嗚…我、我馬上就下來。”

陸一飛兩只腫泡眼裏都是淚水,嘴裏咬着鑰匙,踉踉跄跄的跳到下一個車廂上,站都站不穩。

汪明誠不敢吼他了,甚至有些無力:“別着急…每一步行穩踏好再下來。”

另一邊,在鬼屋裏的兩人面面相觑。

楊銮捂着嘴巴防止自己作嘔,瞪大的眼睛冒出生理性的淚水。孟朗也有些難受,此時不得不拍拍她的背,叫她好受一些。

楊銮深喘了口氣,不可置信道:“這個惡毒公主居然剝下來親人的皮膚做了那套皮袋子,她怎麽做得出,嘔……”聽到那士兵在外面說的話,楊銮一下子意識到了那套質感奇怪的,使得公主得以容身的皮袋子就是人皮制成的。

孟朗回想起公主清秀無辜的臉蛋,再想到親手做出手刃親人還剝皮去骨的做法,身上一陣惡寒,但凡是個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我懂了!你朋友不是說‘助纣為虐’嗎,一定是救公主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沒準一切都是公主的陰謀毒計。”楊銮拍拍自己還有些難受的腸胃說道。

這話沒有加重孟朗的恐懼,反而增加了他的疑惑:“但是殺了自己的親人,她并不能獲得任何好處啊,本來也是她的國家、她的子民,總要有個動機。”孟朗跟着陸一飛他們做這麽久,知道有些事兒不能看表面,更別說這個故事疑點重重。

“你不知道路魔、變态連環殺人魔嗎,這種反社會人格就是發洩自己心中的欲望,沒有理由的了。”楊銮找到這樣的理由,試圖說服孟朗。

驚鴻一瞥之下,看到的那雙傷心欲絕的雙眼,實在很難讓他想象到故事裏的公主是這樣一個人。

前方出現了光亮,繼續往前走,這回出現的不再是雕塑了,就像是回到了一個普通的鬼屋,出現了正常的布景。

左邊的布景,是一位長鼻子,眼眶深陷的女巫,她懷抱裏有一個小小的襁褓,那是一個嬰兒。嬰兒張大嘴啼哭,女巫卻笑得十分開心,精明的眼睛裏有狡黠的光。身邊還站着很多身穿華服的人,整個場景就像是一場貴族的聚會。

但是這場聚會似乎不那麽令人愉快。人們的目光或呆滞或驚恐,美麗貴婦捂着嘴巴,體面紳士踉跄跌倒,就像是聽到了什麽駭人一跳的事情。

右邊的布景,恰恰相反。高高的王座顯示這是在王庭之上,國王和王後慈和愉悅,王座之下站着三名別國王子。三個樣貌優秀,身着異域風情的着裝,單膝跪地向國王呈上禮物。而王座背後的帷幕裏,漏出了半個嬌俏的臉頰,分明是含羞帶怯的公主本人。

這應該是異國王子來求娶公主的畫面。

沉吟許久,孟朗不得不提出一個假設:“公主是不是被巫婆詛咒了,然後狂性大發啊?”楊銮抱着胸,點點頭,她還在湊近了看公主的樣貌,“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女魔頭明明這麽喪心病狂,卻長得這麽好看,不知道她喜歡的是哪一位王子呢?”

兩人仔細端詳三位王子,目光由近及遠聚焦在第三位王子,這位王子披着鴉青色的披風,孟朗有點熟悉感:“楊銮,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有點眼熟?”

楊銮:“!!卧槽”這不就是之前疑似活過來的騎士嗎!

孟朗逐漸睜大的眼睛顯然他也意識到了,兩人默契地朝後大退一步,馬上都準備逃跑了,但是這回這位王子沒有掏出寶劍直指他們。

“身上好像沒有配劍,也對上王庭也不能配劍吧……”看孟朗還想湊過去,楊銮汗毛都豎起來了,陷阱或是或是火坑她都不怕,就是對着這些神神鬼鬼的使不出勁兒。

但是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兩人繼續往前走。接下來的畫面是個溫馨的備婚場景,公主的寝殿裏,裝飾滿了鎏金的酒具,滿屋子的鮮花,還有大臣們送的結婚禮物。然而公主坐在榻上,愁眉緊皺。

“看見沒,兇器,躺在床上都在想怎麽行兇。”楊銮指着公主枕頭下的匕首把柄。

再往前走就不再有亮光了,也不再有轉角和崎岖難走的障礙。

孟朗讓楊銮拉着他的衣服以免兩個人走散,黑暗中不知是走到了哪裏居然越來越冷,仿佛走近了山洞深處一般。耳邊突然劃過一聲龍吟,定睛往腳邊看,竟然變成了一段斷崖,只消一步,兩人就會墜入千丈懸崖。

借着那點外界的光,兩個人機警地倒退回頭,卻發現居然這兒真的就化為了一個山洞。

身後是萬丈懸崖,孟朗想回到他們來時的路,卻發現來時的路已經不見了,這是個山洞,也僅僅只是個山洞,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段懸崖。

我們是被困在副本裏了嗎,孟朗啧啧稱奇,招呼楊銮四下探索,洞壁上有巨大的抓痕,洞穴深處是一只巨大的枝葉鋪就的窩。

孟朗:“……沒搞錯的話,我們怕是在魔龍巢穴裏。”

楊銮:“那你要是搞錯了呢。”

孟朗:“那我們就是在魔龍肚子裏,這個唯一的洞口就是肛唔……你幹……澀麽。”

你可閉嘴吧,楊銮一掌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洞口刮起一陣狂風,卷起的樹葉子和砂礫土拍在兩個人魔幻的表情上,至少證明了他們兩個不是在魔龍肚子裏。

魔龍降落在洞裏,收回了巨大的雙翼。他盯着兩人看了許久,似乎是終于明白了什麽,将兩人推到洞穴深處。

洞穴深處沒有想象中的黑,洞壁上鑲嵌着發光的珍珠和閃耀鑽石。孟朗知道幻覺裏的東西也帶不走,索性也不給眼神,徑直被趕進了裏頭。

裏頭有兩座雕像,一座赫然就是疑似追擊他們的那座騎士雕像,而另有一座則是一個少女手握着匕首,美麗的臉蛋都叫仇恨扭曲了。然而仔細看,這似乎和雕像有着天塹般的差別,只因為這兩座‘雕像’有着呼吸和柔軟的皮膚。

這是活人啊!

孟朗緊張地看向目前尚算安全的兩座‘雕像’,茫然地望着巨龍搞不清他要做什麽,直到巨龍将一把鋒利的寶劍推到他面前。

“什麽意思?殺了我給兩位助個興?”

巨龍歪了歪頭,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再次用頭比劃了一下。

楊銮看懂了,勉強地笑笑:“別開玩笑了,你是叫我們殺了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