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靈山上
眼下江家也算處在風口浪尖上,是以搬家那日江戈并未宴請同僚好友,只有崔放溜溜達達地過來蹭飯,周遇便也樂得清閑。
三個年輕人聚在一處,倒是沒了那些食不言寝不語的繁規缛矩,崔放偶爾與二人說些坊市間的八卦傳言,末了突然提到了被貶為庶人的江弈:“我說文珪啊,你那好弟弟明日裏可就要送去原州大牢了,沒個三五年怕是回不來,這京裏衆人皆知的事,你不得去送送?”
江戈擡眼淡淡瞥了一下崔放,單手從崔放手下搶過他特意為周遇排隊買來的點心,手腕一轉推到周遇面前,口中卻是淡定道:“明日正巧出門有事,去看一眼也無甚大礙,左右最難受的人并非是我。”
周遇美滋滋地伸手撈過面前的點心,挑眉看了一眼崔放,笑眯眯道:“崔大公子什麽稀罕物沒見過,不至于與我一個姑娘家搶點心吃吧。”
崔放倒也不惱,反而西子捧心狀表情誇張道:“那可是第一樓每日只做三籠的點心,我白日裏忙忙碌碌地給你們跑腿,連點酬勞都沒有的嗎?”
周遇注意到崔放的眼神時不時瞄着江戈放在手邊的小匣子。
江戈擡手将那匣子抛給崔放,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給他的:“我倒不知你幾時這麽話多了。”
崔放笑眯眯地接了匣子,看也沒看便收進袖中:“謝了。”
似乎是吃飽了喝足了也拿到想要的東西了,崔放這厮的嘴就沒堵住過,他也不接着說江弈那些個令人不快的事情了,轉而又提起了之前與周遇談過的話題,只是這次崔放似乎是擺明了要敲江戈的竹杠。
崔放轉了轉指間的酒杯,一手摸着下颌笑眯眯沖着江戈道:“文珪,咱們兄弟也有好些年了啊,你這成親我都沒來得及喝上杯喜酒,這樣說不過去吧。”
周遇聞言眯了眯眼,剛想說話,卻是江戈接過了話頭。
“你想喝喜酒?那下個月莫要離京,有的是喜酒管你喝。”江戈挑眉道,語氣裏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崔放瞧了瞧江戈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似乎是接收到了什麽信息,若有所思的眼神在二人之間逡巡,末了一拱手笑眯眯地告了辭。
周遇一頭霧水,這兩人神神秘秘地搞什麽呢?
她眨了眨眼正要開口,江戈卻神情認真地轉而和周遇說起另一件事。
“阿遇,母親被我葬在清靈山,明日你願意陪我一起去祭掃嗎?”
近來江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江戈要去祭拜娘親也是人之常情,周遇想着乖巧地點了點頭,伸手攏住江戈的雙手笑着道:“自然願意,明日我們去陪娘親說說話,把近日裏的事都告訴她,我這就去看看明日要準備的東西。”
江戈摸了摸她的發頂,溫言道:“好,去吧,小心莫要累着了,有事記得讓管家他們幫忙。”
看着周遇腳步輕快的背影,江戈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此情此景,便是在他最美好的夢境中也未曾擁有過。
翌日清晨,周遇窩在馬車裏靠着江戈的肩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清靈山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為了趕在日頭升高之前到地方,二人今日都起得早了些。
只是在距城門不遠處的一處安靜的小道上遇上了一個故人。
此時的江弈再也不是那副京都清俊公子的模樣了,身上布衣單薄,束發散亂,面上神情陰郁,站在押送他的差役中間,看着漸漸靠近的将軍府的馬車,眼底恨意閃爍。
周遇擡手揉了揉眼,馬車外的噪聲驚走了她大半的瞌睡。
“将軍,夫人,外面,額,江弈求見。”随侍的小厮頓了一下,通報了外面的情形。
周遇挑眉。
江戈似乎早料到會有此事,他伸手替她攏了攏披風,讓她留在馬車裏休息。
周遇也懶得下車吹風,便伸手撩起一側的車簾看着江戈走向江弈。
江弈看着意氣風發大步向他跨來的江戈,握緊了雙拳咬牙道:“大将軍好手段,連江家都變成你邀功的籌碼。”
江戈神色如常,上下掃了一眼江弈,冷淡吐出兩個字:“無趣。”
江弈一頓,旋即恨聲道:“你說什麽,你什麽意思!”
江戈似乎沒有再與江弈多費口舌的心思:“好自為之。”
江戈的無視更讓江弈怒火中燒,他正要開口卻被馬車處傳來的清脆笑聲堵了回去。
趴在窗口處的小姑娘只露出一張清秀的笑臉和一雙靈氣滿滿的眼,聲如雀莺卻字字句句都往江弈心尖上戳:“哎呀,不會有人真的覺得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別人也放在眼裏吧?真是既蠢又無趣,啧啧啧,眼界太窄,難怪看不見大道,偏往那死路上鑽。”
江弈眼中只有權勢,對此事沒有半點悔過之心,江戈言盡于此,便也不想再問,他怕周遇吹風着了涼,忙折返上了馬車就要把簾子拉上。
周遇擺了擺手示意無事,邊對氣得說不出話的江弈來了最後一句:“有些東西,就是情願扔了,也不會便宜那惡狗。”
江戈吩咐車夫繼續趕車,周遇一面伸手放下簾子,一面沖着眼帶恨意死死盯着她的江弈無聲比了個口型——
手下敗将。
跟這種人渣說大道理沒用,倒不如順着他們的思路說更能氣得他們跳腳,周遇看了眼身旁面色不動的江戈,一扭身趴在他身上伸手捏他臉頰:“我的大木頭欸,你怎麽嘴那麽笨吶!還要本姑娘來給你撐場子。”
江戈攬住周遇的腰,眼中只有他的小姑娘,抿唇笑道:“阿遇自然是厲害的。”
這天下很大,大得人海茫茫,可又很小,小得他只想在意一個她。
周遇被他笑得面上泛紅,心說她周遇這次是栽了個徹底啊!
清靈山果然是個不負其名的清淨靈秀之地,草木蔥茏,鳥鳴陣陣,撫過鼻端的風中是泥土的清香,周遇被江戈牽着往深處走,眼神掠過纖細的枝與嫩綠的葉,心裏也不禁想道,多年前那個清冷自持的女子,如今能否在這穿山而過的風息中,覓得一兩分自由呢?
出現在眼前的墓并不算華麗卻修葺得幹淨整潔,碑上只簡簡單單地刻了名姓。
江戈是個不善言辭的性子,即便是在娘親墓前,也似乎只是盯着那塊碑發呆,周遇跟江戈一起上了香,便絮絮叨叨地對着墓碑說些瑣事。
雖遺憾無緣得見,但周遇心底卻對這個女子很有好感,她不信鬼神,卻也想讓江戈心中多幾分慰藉,江戈的生母用自己為江戈開辟了一條路,那這條路,今後便由她陪他走下去。
周遇帶着笑意的眼神撫摸過墓碑上的勾勾劃劃。
娘親,你放心就好。
時光在靜谧中悄悄流淌,周遇感受着手腕處的溫度,與江戈緩緩走在下山的小道上,她突然感到胸口松松軟軟地塞滿了難言的幸福感,微微觸動着她心底那根柔軟的脈絡。
進了城門,周遇便叫車夫停下馬車,扯着江戈的袖子跳下馬車。
看着江戈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随着她下了車,周遇笑眯眯道:“你陪我去見一個人吧,我要去拿回一樣寄存已久的東西。”
江戈也不多問,而是握着周遇的手替她暖着,随着她一路步行至宮門。
周遇往嘉懿皇後宮裏遞了牌子,等候傳見時她扭頭望着江戈眨眼道:“你都不問問我叫你過來做什麽嗎?”
江戈眼中雖有好奇,聞言卻是緊了緊握着周遇的手,笑道:“無論做什麽,我都陪着你。”
不知是市井的八卦也有傳到宮中,還是嘉懿皇後心中有數,看着江戈與周遇二人一道走進門行禮時,嘉懿皇後面上并無驚訝之色,眼中滿是慈愛,像是在透過這數十年的光陰洪流,告慰昔年好友的在天之靈。
嘉懿皇後招呼二人坐下,問了些近況後,便把江戈支使去了門外看着小太子做功課。
再次拿出那個匣子,嘉懿皇後頗有些感慨地把它放進周遇的手中:“你們兩個能好生過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我就說當初沒有看走眼。”嘉懿皇後輕柔地拍了拍周遇的手背,“我看得出來江戈那孩子對你是認真的,這枚镯子,除了你再沒有人有資格擁有它。”
周遇抿唇一笑,應聲道:“您放心,江戈是我夫君,我會與他同榮辱共進退,今後無論何處,都有我陪着他。”
周遇目光灼灼,言辭篤定。
“好,好,好。”嘉懿皇後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來,“你這孩子果真與旁人不同,也難怪江戈為了你費那般心思。”
周遇聞言一愣。
嘉懿皇後卻是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有些話我不便多言,還是叫那孩子自己同你說吧。”
拜別了嘉懿皇後,周遇一出門就見到了候在門外的江戈,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周遇笑眯眯地挽住他,随口問道:“太子殿下呢?”
江戈一手給周遇披上披風,邊答道:“皇上剛才來過一趟。”
二人沒坐馬車,索性沿着長街一路走回了将軍府,周遇一路上瞧着江戈幾次欲言又止耳尖泛紅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這人是想與她說什麽呢?
等到了府中,走到了主院那棵最大的樹下時,江戈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阿遇,你願意、願意再與我成一次親嗎?”
蠢作者試圖把邏輯圓回去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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